他才十岁,就已经懂得布置陷阱、借刀杀人。”
老妇怒气勃发,横眉立目,就算是一名庞山吸气境界的道士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粗重地呼吸数次,她继续说:“左流英猜到我要对他做个恶作剧,所以随身带着一只已经开通的传音香炉,结果就是我的姐姐、姐夫和老祖峰一帮道士听到了我的话,在他们眼里左流英是道统的希望,人人都应该崇拜他才对,只有我知道他是个小骗子。我受到处罚,必须离开老祖峰,甚至不能踏入西介国半步。所以你们觉得我会在乎老祖峰的倒掉、在意你们在断流城做的那些所谓英雄事迹吗?”
慕行秋等人互相看了看,不管真相如何,都觉得左流英与姨母的关系无可挽回,他如果是来求助的,恐怕不会有结果。
秃子却不在意这些事,他将兰冰壶的回忆当成了故事,很自然地问:“你叫兰冰壶,和兰奇章是亲戚吗?你做了什么恶作剧,让大家撵你出门?你一个人到处游荡,怎么当上的生杀法师王?倒是说清楚一些啊。”
“左流英,不如你来说吧,你居然能找到我,挺让我意外的。”兰冰壶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抿了口茶水,低头不语。
她虽然长相苍老,身板却挺得笔直,皱纹丛生的脸上尽显威严,果真有一股生杀予夺的气势。
左流英抬起头,“那时候你是星落六重,我是餐霞七重,你将我绑到禁秘塔的一个房间里,你说’左流英。如果你真是胎生道根的天才,就永远不会入魔,我要试试你到底行不行‘,你喂我吃了十一种丹药,催动我的法力,让我提前向吞烟境界突破……”
大概是觉得左流英说得不够生动,兰冰壶还是抢过来自己说:“我准备了二十种方法要让他入魔,刚试了三种,我姐姐就跑来了,一招将我击到墙角。挡在她的宝贝儿子面前,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对我说’你不再是我妹妹‘。然后老祖峰所有道士都来了,将我团团包围,宗师要夺走我的内丹,可是检查之后发现我没有魔念,只好将我撵出来。呵呵,我的小外甥当时表现得楚楚可怜,不会说话。无力反抗,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
兰冰壶的描述生动多了,杨清音、慕行秋在庞山都算是爱惹事的弟子,听完她的讲述。只能自愧不如。
“是你先要害首座,他才出此下策,不是吗?”小青桃忍不住说,她觉得这位生杀法师王实在太不可理喻了。
“在有这个小家伙之前。我才是老祖峰上的天才,人人都喜欢我、爱护我,尤其是姐姐。她把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可一听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胎生道根,立刻就把我抛在一边。我才是受害者,都是被他害的。”兰冰壶盯着左流英,怒气冲冲。
“那时候你多大了?”慕行秋问,发现兰冰壶一直以来对几名吸气道士还算挺客气。
“一百七十八岁,庞山五千年来最早到达星落六重的道士,当然,有他之后就不是了。”兰冰壶又看了一眼左流英,“离开老祖峰之后我的修行就停止了,我无法度过叹息劫,一直都是星落六重,但在一群散修当中这就足够了,我也没必要继续修行。”
“一百七十八岁,你却要跟一个十岁的孩子争风吃醋?”慕行秋明白一件事,在高等道士面前就要直来直去,为自己争取说话的资格,装模作样会被一眼看破,沉默寡言则会被完全无视。
“啊,年轻人,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从前是凡人,即使经历过修行,也还是以凡人的心态看问题。”兰冰壶喜怒无常,面对慕行秋的质问,她的声音反而柔和起来,“为什么你不反过来想一想,整整一百七十八年,我被当成孩子对待,享受着世上最完美的呵护,突然有一天,我既没有犯错,也没有变笨,修行还在继续,一切都很正常,我却成为弃儿,曾经最喜欢你的人,看到你就嫌碍眼。左流英刚出生的时候,我想走到床边看一眼胎生道根的人是什么样,姐姐与姐夫居然把我挡住了。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吗?从来没人告诉我,我是可以被替代的,我就像凡人圈养的猪,还以为生活永远不变,最后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撵出来自己求生。为什么没人提醒我?为什么他们非要把我当成天才?为什么不肯让我跟别人一样正常长大、正常成熟?”
没人回答,大家都觉得这个兰冰壶十分疯狂,但也有那么一点道理,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
秃子突然开口了,“因为他们喜欢你,后来又喜欢左流英了呗,这不挺正常嘛。我小时候喜欢兔子,后来又喜欢小狗,可爹娘不同意,说有一只就够了,从那天开始我就总觉得小兔子碍事,好几次想把它扔掉,要不是我遇到点事把身子弄丢了,就要实施计划啦。”
“我就是因为不想当小狗小兔子才离开老祖峰。”兰冰壶冷冷地说,又一次转向左流英,“看到你身负重伤来向我求助,我高兴多了,但我不会提供任何帮助,庞山与我无关,亲情更是狗屁,我已经厌倦了,你们下车滚蛋吧。”
秃子嘟囔:“故事还没讲清楚就要撵人走啊。”
兰冰壶停顿一会,对秃子说:“庞山兰氏都是一家人,但我不知道谁是兰奇章,后生晚辈吧。离开老祖峰之后我一路打过来,自然就成为生杀法师王。”
她一个问题也不想遗漏,又对慕行秋说:“连海山能看到海,只要你站得足够高。这里的修士至少有五千人,加上那些过来闲逛的,当然有九千人。”
慕行秋突然有点明白左流英的计划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全动之心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二十名身穿黄符军盔甲的散修站在外面,全都做好了施法的准备。
兰冰壶做出送客的手势,冷淡地对左流英说:“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的脾气,知道我欣赏性格叛逆的人,特意找来这么几名道士,可惜没有用。我可以承认,我听说过一点断流城的事情,你能想到用碎丹之术阻止妖军,的确是奇招,让我刮目相看,原来咱们的小天才也有点真本事。可本事是你自己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吧。四百多年,我手下的散修都换了至少三代人了,庞山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孙玉露欠身要走,发现左流英不动,于是她也不动,慕行秋几个吸气道士也没有动。
车外的散修顶着雨,有人已经招出了闪闪发光的法术,就在手心里晃荡。
面对姨母的逐客之令,左流英只说了一句话,“他是念心科弟子。”
兰冰壶倏地放下手臂,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神色莫名,“看来我应该对庞山多一点关注的,什么时候庞山十科之外又多了一个念心科?”
“从我开始,我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慕行秋说,知道自己又被左流英当棋子用了一次。他并不在意高等道士的利用,只是希望他们能事先说一声,而这正是左流英从来不肯做的事情。
“你在祖师塔里见到念心传人了?”
“二十九位,都见到了,只有图形,没有文字,然后在星山拔魔洞又遇到过一次,她们很想把我留在里面。”
兰冰壶大笑,抬臂指着车外的二十名散修,“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念心幻术。施法,让他们互相搏杀。”
散修护卫们都戴着罩盔,看不到脸,脚步不安地移动,但是没人提出半个字的反对,他们对生杀法师王显然非常敬畏,不敢有丝毫反抗。
慕行秋摇头拒绝,“我只是幻境第二层,没多大本事,这些人心中并无互杀之意。我自然也激发不出来,不过……”
从说到幻境第二层,兰冰壶就在点头,听到“不过”两字,她停止点头,眼睛发亮,兴致越来越浓了。
车厢内外同时陷入安静,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其他人。包括几名庞山吸气道士,全都不明所以,迷惑地面面相觑。
大概五次呼吸的时间,车外的一名散修突然跪下了。颤声道:“主人饶命。”紧随其后,又有数人跪下,剩下的散修虽然没跪,却也显得惶恐不安。
兰冰壶再次大笑。一挥手,车门关闭,马车继续前行。外面的几名散修站起身,莫名其妙地向同伴小声询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能做到这样。”慕行秋没有使出全力,即使他把念心幻术以一心两用翻倍施展出来,效果也不会更好。这二十名散修法力高深,相当于道统吸气二三重的水平,不过散修内丹驳杂,所造成的法术防护不太稳定,偶尔会露出一丝破绽,慕行秋在断流城就已发现这个特点,但他仍然等了一会才抓住可趁之机,念心幻术顺隙而入,激发数名散修对兰冰壶本就十分强烈的畏惧之心。另外几名散修的内丹更纯粹一些,想要对他们施展幻术,慕行秋必须先以长鞭攻破其防护才行。
“了不起,都是你自己学成的?”兰冰壶探身盯着慕行秋,恨不得将他一把拽到身边来,对其他人都不搭理了。
“我得到许多人的帮助。”慕行秋没有撒谎,芳芳、林飒、念心科传人,甚至左流英,都向他提供过或多或少的帮助与指点,有一些是无意造成的。
“嗯……你对我发一招。”兰冰壶还有所怀疑。
慕行秋向左流英看了一眼,默默施展念心幻术,试着寻找兰冰壶的情绪。他很快就找到了,兰冰壶居然没有设防。
道士凝气成丹被加持根本隐遁之法以后,内丹会自动产生防护的力量,一般法术难以穿透,低级道士想停止这股力量都做不到,只有高等道士能暂停部分护持之力。
兰冰壶将自己的心境向一名见面没多久的道士敞开,这是极为冒险的举动,正常的道士都不会这么做。
可她不在意,慕行秋也就不推辞。
心境之湖只是一个比喻,不过在慕行秋眼里,人心,尤其是道士的心的确很像一座湖,所谓情绪就是湖面的一道道波纹,读懂了这些波纹,就能推测出它们所对应的情绪,选好角度扔进去一枚石子,能让情绪的波纹变成波浪,甚至能用法术将浪花握在手里。
兰冰壶的心境之湖非常奇怪,与平静的道士之心没有半分相似,更像凡人的心,而且还是欲壑难填的凡人,各种各样的波纹互相交叉影响,几乎没有平静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同,她的波纹太多了,没有哪一种占据明显优势,反而呈现出异常的静态,慕行秋无从下手。
慕行秋的幻术还处于幻境第二层,只能看到模糊的波纹,无法像控心术一样挖掘对方的记忆。为了不白来一趟,慕行秋用幻术触动看上去最熟悉的一种波纹——仇恨,他在无数凡人与妖族心中都曾看到这种情绪。
波纹开始频繁律动,慕行秋正要继续施法,他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推了出来。
能坦然让一名道士进入自己的心境,又将他随意地撵出去,兰冰壶不只胆子大,法力也极为深厚,虽然四百多年未曾再进一步,她仍然是星落六重的高等道士。
“够了。”兰冰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的确是念心幻术,可你用得太霸道了一些,看来你的确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有不少错误。”
这场心境之间的斗法外人看不到,秃子迷惑地小声问:“小秋哥,你赢了吗?”
“没赢。”慕行秋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高等道士相差还是太遥远了,即使有机会也把握不住,除非像乱荆山道士设拘魂阵那样的特殊情况。他才有机会。
秃子失望地哦了一声。
杨清音也感到困惑,“难道你也是念心科弟子吗?我怎么听说念心科中断已经几万年了,慕行秋应该是这些年来唯一的弟子才对。”
“我当然不是念心科弟子……”兰冰壶正要加以解释,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唿哨声,开始只是一个人,很快就变成成百上千人共同发出的哨声,像是一大群喧闹的猴子。
兰冰壶眼睛一亮,站起身,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让你们看看连海山到底有多少散修。”
除了面朝马匹的那一面。车厢三壁突然向外倒下,与厢底平齐,厢顶则升起数丈,浮在空中。厢体是用法术扩大的,这时迅速缩小,道士们及时起身,发现桌椅等物都缩进地板消失不见,车厢变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平台。
外面的雨停了,空气潮湿而清新。沁人心脾,连道士们也觉得心旷神怡。
马车停在一道山岭上,西边是一面缓坡,此时全被散修占据。宽达数里,一层叠一层,至少有三千人,大部分都浮在空中。是一面实打实的人墙,但是最上一层也比马车要矮一点。
散修们服饰各异,没有人骑乘幻化的异兽。在生杀法师王面前,他们都表现得很谦卑。
“拜见法王,法王福寿无疆。”数千散修齐声祝福,天上地下,全都下跪。
兰冰壶一挥手,众散修同时起身,静悄悄地无人开口。
兰冰壶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她的容貌是真实的,并非幻术所化,高声说:“护法大司马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