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符军营地,到了无人的荒野,慕行秋取出纸符,等它自行燃烧。杨清音一直没弄懂两人在交换什么,问道:“这个老家伙值得信任吗?”
“曲循规希望道统越乱越好,巴不得我学会这些技巧,而且他不会当着一名道门之女的面欺骗道士。”
“哼,这就是你让我跟来的目的?”
“我更希望带着左流英一块来,可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是。”
杨清音习惯性地撇嘴,低声道:“朋友……我还没承认你是朋友呢。”然后又抬高了声音,“不就是不想跟我结凡缘嘛,直白说出来就好。我又不是傻瓜,秦凌霜刚死,你以为我有心情?别太自以为是,老娘过两天就结凡缘度情劫,肯定不找你。”
慕行秋一笑,正要开口说话,手里的纸符化成灰烬,空中响起曲循规的声音。
“念心科专事挑拨人心,本人也免不了受到影响,日积月累的结果就是疯狂。睿智的大符箓师们想出了破解之法,那就是内丹。内丹为稳定之源,内丹弱小的幻术师更容易疯狂,而内丹强大的幻术师却能时刻保持清醒。”
杨清音听得莫名其妙,“这算什么?内丹当然重要,还用他说?”
慕行秋嘘了一声,曲循规的这段话并无新奇之处,却解开一个谜团,在拔魔洞里,念心传人曾经说过修行念心幻术也有内丹要求,却有意轻描淡写,如果龙宾会的研究没有错,内丹对幻术其实也很重要。
曲循规的第二段声音响起。
“一位内丹注神、幻境第八层的女道士,居然打败了一名服月芒道士,经过多方探听,大符箓师终于弄清了事情真相。幻术无法直接攻破内丹的防护,可所有道士的心境都有或多或少的漏洞,只要知道漏洞是什么,就有可能直入其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道果越高,漏洞越少。但终有一两处无法抹去,据说那位服月芒道士七岁的时候曾经惹出过一场祸事,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念心科幻术师就是利用这一点漏洞击败对手。”
曲循规的这段讲述到此结束,龙宾会的本意是想从中借鉴对抗道士的手段。显然没有成功,因为慕行秋从来没听说过有符箓师能攻破道士的防护。
“符箓师们到底想做什么?”杨清音大惑不解,盯着慕行秋,“我知道我自己漏洞百出,可你休想拿我练习什么幻术。”
慕行秋笑道:“当然不会,而且我的幻术……”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段声音开始了,来自曲循规的记忆。却不是他的声音,更加苍老。
“道火不熄,从前还有一句与此对应的话,叫做’魔种永传”魔种的确不死不灭,能够被囚禁,却无法被彻底消除。换而言之,魔种就是另一种长生之术。魔种频繁现世,很可能是在寻找另一个出口,镇魔钟守卫森严。即使成功突破,也要面临大批道士的围剿,只有另辟蹊径。才能躲过道统的伏击。因此我猜测,魔种是在寻找一名合适的寄存者,这名寄存者或许将因此拥有长生之术。”
纸符的灰烬消失,曲循规的声音也结束了。
两名道士沉默了一会,杨清音说:“符箓师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你们也不是魔种的寄存者,庞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我不担心这件事,我在想道士的漏洞。”
“你想干嘛?”杨清音警惕起来。“你这可是背叛的想法。”
“这不叫背叛,这叫平等。就像我和曲循规,总得互有所需、互存忌惮。交易才谈得成。我还是庞山弟子,无意背叛,但我不想永远只依靠高等道士的指引。念心科发现了漏洞,龙宾会猜出了漏洞,可是怎么利用这个漏洞呢?念心传人都被囚禁在拔魔洞里,龙宾会一直没有大的作为,这件事不太容易。”
“那你也不准在我身上尝试。”杨清音对三处丹田进行检查,确保它们没有遭到任何法术攻击。
“我连方法都没掌握,怎么做尝试?”
两人御剑向城内飞去,杨清音问:“你交给曲循规的是什么?”
“当年魔种侵袭我们九个人的场景。”
“龙宾会想从这里找出长生之术?太可笑了吧。”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慕行秋知道事情不会就此完结,他交出的这段记忆可能会惹来许多麻烦,但他没有多少选择,必须在道统和龙宾会之间走钢丝。
这天下午,乱荆山又有八名灯烛科道士赶到断流城,全是老太婆形象,她们的幻形之术可比散修和一般道士强多了,慕行秋即使用天目也看不破。
只有孙玉露以真面目示人。
慕行秋交出了霜魂剑——他接受了这个名字——乱荆山女道士当着他的面,用二十七种灯烛火焰陆续烧炙剑身,口中念念有辞,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告结束。
一名地位比孙玉露高得多的老太婆事后说:“果然是一把好剑,能容纳成百上千,甚至更多的魂魄,真是奇怪,一名念心科弟子,居然炼出这样一柄剑。”
初更时分,黄符军二百名符箓师到了,围绕城边的大坑布置了七重禁制,一圈比一圈范围广大,为此甚至疏散了部分城内居民。
二更时分,杨清音、沈昊等人在空中就位,来回巡视,慕行秋也回到他七天来一直坚守的位置,他相信这里离芳芳的魂魄最近。
在一位乱荆山道士的帮助下,慕行秋不需要法剑也能浮空而坐,双手捧着霜魂剑,准备接纳魂魄。
他不打算过于相信乱荆山道士,也不想向庞山的两位首座求助,他决定凭自己的能力做些尝试。
或许乱荆山道士身上存在现成的漏洞。
第二百七十六章拘魂之阵
月光皎洁,九名乱荆山灯烛科道士在半空中忙碌起来,认真地摆放一件件悬浮的法器,以油灯和蜡烛为主,也有几件其它类型的法器,尤其是五只布幡和五柄玉斧最惹人注意。
孙玉露在诸道士当中境界最低,事情也最少,看出了慕行秋的疑惑,解释道:“拘魂之法有时候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上空和四方各有五幡警示、五斧斩浊,只在下方放行纯粹的魂魄。我们划定了大概五里左右的范围,里面有十五只魂魄,没有意外的话,其中一只必然是秦凌霜。”
“需要我做什么?”慕行秋收束心神,不再关心乱荆山道士们的行动。
“坐稳不要动,握紧你的剑,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松手,许多人第一次经历拘魂都会有恐慌情绪,你得克服,因为咱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一旦拘魂失败,魂魄就会遭到破坏,失去全部价值。”
“好。”慕行秋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托着剑身,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扩大范围?不是说这柄剑能装很多魂魄吗?”
孙玉露怔了一下,马上笑道:“没有这个必要,咱们需要的只是秦凌霜的魂魄,这里是战场,多拘进来几只不可避免,大规模拘魂就没有必要了,而且你的霜魂之剑毕竟不是专门的拘魂法器,到底能装下多少无法预料,你也不想中间出意外吧?”
“不想。”慕行秋摇头,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只需要握紧剑柄就行了,不需要存想、施法吗?”
“不用存想,更不要施法。”那名地位最高的老太婆开口,新来的乱荆山道士都没有介绍姓名和身份,慕行秋猜测她是星落道士,没准就是灯烛科的首座或者大拘魂师。她长着一张暴躁的脸孔,好像儿孙满堂的祖母,当家作主惯了,自有一股威严,“拘魂之法是灯烛科独有的法术,与其它各科的法术不相融,擅自施法对你没有好处。”
孙玉露更了解慕行秋的想法,所以加上一句,“对收集秦凌霜的魂魄更没有好处。”
“明白。”
法阵已经布置得差不多,半空中摆放了五十五只不同的法器,到处都是高低错落的灯烛,这些灯烛十分特殊,没有光晕,发出的弱光就像是黑纸上的呆板白点,不能照亮夜空,事实上,地面上维持禁制法术的符箓师们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九名乱荆山道士各赴其位,两名老太婆分别坐在慕行秋头顶和身下数丈的空中,另位七人环绕慕行秋,距离不等,最远的一位恰好在五里以外,孙玉露坐在他的对面,相隔最近,只有一丈,“我是押阵法师,大都数时候都会保持清醒,有事可以问我,不要擅自行动。”
“好。”慕行秋简单地回答,九大道统当中,只有乱荆山设置灯烛科,其法秘传,另外几家道统对这一科的法术了解都不多,的确没有插手的余地。
子夜到了,乱荆山道士们开始默默施法,慕行秋很快就看出来,她们通过分布在四面八方的灯烛互相联系,外人根本看不出施法的具体过程。
慕行秋百无聊赖,除了盯着对面的孙玉露,什么也做不了,“要持续多久?”
“难说。”孙玉露没有参与施法,说是押阵,更像是监视者,“魂魄各有特点,有些很容易拘束,有些特别难,快的话两刻钟,慢的话要一整天。”
“芳芳愿意留在我身边。”慕行秋肯定地说。
“别太想当然,魂魄是另一种形态,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它们到底有没有独立的想法都很难说,就算秦凌霜的魂魄比较独特,她也没办法知道这次拘魂的居所是你的法剑。”
孙玉露时刻都在强调魂魄与人类的不同,慕行秋无法反驳,但他真心希望芳芳还有一丝残留。他试图寻找过去七天里一直存在的有温暖之物靠身的感觉,可是没有了,四周空空荡荡,各种各样的法器似乎都不存在,灯烛的火苗更没有释放出一点热量。
慕行秋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他是道士,就算赤身坐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感到寒冷,可这股寒颤突如其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抵抗。
“不用管它,这是正常反应。”孙玉露马上解释道,却没有多说原因,她对灯烛科法术保护得很严密。
“嗯。”慕行秋有了准备,再有寒意袭来的时候,身子没有抖动,可他还是感到越来越冷,空气似乎也变得潮湿了,这不是那种彻骨的寒冷,而是早晨浓雾中的清冷,不知不觉就浸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是我的错觉吗?风好像不太正常。”
“没事,待会你还会感到呼吸困难,也不用在意,我们要先将这里的空气尽量去除干净,这是拘魂必须的一个步骤,呼吸慢一点,你能受得了。”
孙玉露说得没错,空气越来越稀薄,慕行秋好像飞到了高空,奇怪的是,潮湿的感觉也随之越来越明显,这显然不正常,慕行秋没有再发问。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玉露偶尔也会参与施法,那时她会闭上双眼,等她睁眼就意味着空闲,“注意,第一只魂魄到了。”
一股细细的热线猛地从慕行秋的鼻孔里钻进上丹田泥丸宫,在一片阴冷潮湿的感觉中,这股热线极为突兀,像一柄锋利的针刺穿浸水的纸张,慕行秋心中一紧,险些一跃而起直飞上天,但他忍住了,凭那股热线由泥丸宫下行至中丹田绛宫。
热线稍做停留,聚集成一小团,没有再去往下丹田,而是顺着右臂,慢慢流入霜魂剑之中。
整个过程并不长,也很顺利,可慕行秋还是感到毛骨悚然,就像是被一只毛虫钻进了体内,明明反感,却动不得一下。
“是芳芳吗?”
“拘魂之法可弄不清魂魄的身份,我只知道五里之内有十五只魂魄,全都拘进霜魂剑之后,其中必有秦凌霜。”
慕行秋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剑身上如同嫩枝一样卷曲的纹路闪了一下,旋即暗淡。
“真是好剑。”孙玉露又一次赞赏道,“大部分法器第一次拘魂的时候都会抖动,有时候甚至很激烈,这柄剑却能纹丝不动,难得,非常难得。”
魂魄一只只通过慕行秋的身体进入霜魂剑,间隔有长有短,其中两只魂魄明显有抗拒之意,在他的体内行进得极为缓慢,但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慕行秋渐渐习惯,等到第七只魂魄入剑,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突然向对面的孙玉露说:“孟元侯拒绝逃离庞山。”
“嗯?”孙玉露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孟元侯的名字,显得非常惊讶,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是吗,他的心事总得很怪。”
“是很怪,庞山那么多道士,只有他和左流英发觉妖火之山太过强大,不可抵抗。左流英是首座,手里还有祖师塔,可孟元侯只是餐霞境界,受罚思过百年,半步不能离洞,他是怎么察觉真相的呢?明知不可抵抗,他又为什么非要留在洞中不出来呢?戒律科首座明明赦免了所有思过者。”
孙玉露脸上渐渐绽放微笑,“我差点忘了,你是念心科弟子,这是你新学会的幻术吗?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都不是。”
“你误会了,我有没有施法你肯定能感觉到,对不对?”
慕行秋才是吸气五重的小道士,孙玉露餐霞七重,两人实力差距巨大,她的笑容更多一些,“你为什么要提起孟元侯?就因为我和他曾经很熟?因为他曾经拒绝与我结凡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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