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之后,你会面临一次选择,我希望你选择顺其自然。”
慕行秋继承了芳芳的习惯,露出微笑,“瞧,你想打败风如晦,重新夺回乱荆山,左流英和申继先想救回宗师与五行科弟子,而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就让咱们互相合作,但是互不干涉吧。”
孙玉露也笑了,“算我多嘴。左流英提醒我说你有一柄特殊的法剑,可作拘魂之物,你用不着拿自己当法器。”
慕行秋背着大剑,大剑的分身幻形则被他踩在脚下,“左流英还真是无所不知。”
“他有祖师塔,能多看到许多事情。”
“这是我一个多月前刚刚炼制的法器,在望山吸收了不少魔种。”
“这可能是望封闭之前染魔的最后一批法器了。”孙玉露盯着慕行秋脚下的剑形看了一会,“我需要对它进行检测,看它适不适合作为魂魄的居所。”
慕行秋拔出大剑的本体,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托着剑身,举在胸前,递给孙玉露,但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孙玉露也没有接剑,她先后在空中点燃了一根蜡烛和一盏油灯,双手各持一面铜镜,耐心地在剑身上照来照去,目光却盯在灯烛的火苗上,似乎在与它们对话。
两团火苗忽强忽弱、不停摇摆,在慕行秋看来毫无规律可言,孙玉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生怕漏过一丁点的信息。
足足一刻钟之后,她收起全部法器,“可以,明天还有几位灯烛科道士赶到断流城,我们会一块给这柄剑加持拘魂法术,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名字。”
“一柄好剑不该默默无名,这是为秦凌霜准备的,就叫‘霜魂’吧。”
慕行秋没吱声。
孙玉露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咱们只要秦凌霜的魂魄,虽然免不了会吸收附近的其它魂魄,但是越少越好,尤其不能影响到附近的活人,得有人制造一圈禁制法术。左、申两位首座都不行,其他庞山道士数量太少,我还需要大量符箓师。”
首座不行?慕行秋心生疑惑但没有问,孙玉露也没有解释。
“对岸就有许多符箓师。”慕行秋偶尔转身的时候能望见介河东岸的情况,知道各**队还没有撤退,尤其是黄符军营地里有大量符箓师。
“得由你去将他们请来,乱荆山跟龙宾会不熟。”
“即使在这种时候,你们也不肯忘记自己的身份。”
“道士什么都不会忘,我们只会向各家道统求助。其他几家道统拒绝了我们,不是他们完全无动于衷,而是我们不能同意他们提出的条件,只有庞山不一样,你们的人被困在乱荆山,咱们属于互相帮忙,谁也不欠谁。龙宾会欲壑难填,以道统名义向他们求助是要冒风险的,可你不同,你不只是庞山道士,还是‘慕将军’。”
“我会找来符箓师帮忙的。”慕行秋说。
孙玉露点点头,“这是秦凌霜的魂魄具有全部记忆的最后一天,虽然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活人与魂魄之间不可能产生沟通,但是……这里归你所有。”
乱荆山道士飞回城内。
慕行秋轻轻舒了口气,就像是挑剔的主人终于送走了不请自来的客人。
时间是午后,几日来难得的一个晴天,像极了决战的那一天,只是慕行秋脚下多了一座大坑,坑底堆满了金黄色的凝固铜汁,虽然热量早已消失,上一场大雪却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黄澄澄一片,宛如映照夕阳的湖水。
慕行秋闭上双眼,默默地用念心幻术向四周感受,孙玉露说活人与魂魄不可能发生沟通,可他这几天来却一直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靠在自己身上,温暖而柔软,虽然微弱,却足以抵挡全部寒意。
这种感觉可以有一百种解释,每一种都与魂魄无关,所以慕行秋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只是不肯移开半步,生怕这种感觉消失,哪怕这只是幻觉,他也要保持下去。
夕阳西下,夜色浸染,月升月降,慕行秋飘浮不动,直到第二天上午,芳芳碎丹整整七天之后,他终于降回地面。
半座断流城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场景,不由得同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好像他们的心也跟着降落了。
残破的城门下,几名道士正站在那里等着他,每个人都准备了几句劝慰的话,令他们意外的是,迎面走来的慕行秋面色红润,面带微笑,刚落地的时候稍显不稳,两步之后就已恢复正常。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需要劝慰,七天的不吃不喝不移不动,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沈昊走上前,虽然有了道士之心,他仍然是一名吸气道士,远远做不到绝情弃欲,“我们听说孙玉露的来意了,你真的同意……拘收芳芳的魂魄吗?”
“嗯,我同意了。”
沈昊向其他道士望了一眼,“我们都觉得这个孙玉露不太可信。”
慕行秋点点头,也望了一圈,目光在杨清音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只有她,眼神中没有迷惑和质问,而是透出一股压抑的愤怒。
“所以我要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尽管开口。”辛幼陶抢着说。
“今晚子夜,乱荆山道士们要施展拘魂研魄之法,从现在就帮我守卫周围,别让任何人靠近,施法期间也别让任何人出去。”
孙玉露是餐霞道士,帮手的境界也不会低,想拦住她们可不容易,庞山的几名吸气道士却痛快地答应下来。
慕行秋对杨清音说:“能陪我去一趟黄符军营地吗?我还要请一些符箓师帮忙。”
杨清音嗯了一声,辛幼陶又插口道:“不用你们两个去,我去就行,或者让我姐姐帮忙……”
慕行秋在辛幼陶肩上轻拍一下,“这只是一件小事,不需要你和公主出面。”
沈昊等人留下,慕行秋与杨清音飞往介河东岸,一路默不做声,直到飞过介河,杨清音才突然降低高度停下,严肃地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可不像从前的慕行秋。”
“从前的我会怎么做?”
“从前的你修行逆天之术,敢于拒绝五行科的邀请,在致用所也不忘凝丹,可你现在,跟修行了几百年的高等道士一样,好像看破了一切。你真看破了?”
“左流英曾经说,我和芳芳沉陷情劫,除非一人死去,另一人才能斩情缘度情劫。”
杨清音微微一愣,“你度劫了?”
“没有。左流英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犯错的时候,他天生就是道士,眼里只有修行,亿万凡人生活在世上,他却视而不见,想象不出没有修行的生活,更想象不出有些人会拒绝修行、拒绝度劫。”
“什么意思?你不想度劫?”
“我为什么要度劫?这是芳芳留给我的纪念,我会一直留着。”
杨清音打量慕行秋,“你知道有劫不度的危险吧?”
“知道,这意味着我的修行境界每提升一点都有入魔的可能,尤其是取得更高道果的时候。”
“你不害怕?”
“我不是道门子弟,我是野林镇的慕行秋,从小放马,是穷人家的孩子,一生当中总会遭遇种种意外。我父亲从前常说‘活着不易,就算是财主也总有不顺心的时候,穷人更是没人疼爱,富人瞧不起穷人,官府折腾穷人,就连老天也不看顾穷人,总在你又饥又饿的时候弄点雨雪。活着不易,每个活着的人都该感到庆幸,没病没灾,有胳膊有腿就更要感恩戴德。所以你少跟我偷奸耍滑,赶快爬起来去放马,你爹手中的大棒子可不饶人’。”
杨清音初时听得认真,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说你根本不在乎入魔?”
“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的人,才会在下雨天小心翼翼地打伞走路,生怕淋到一滴水珠。穷人家的孩子恨不得把衣服全脱光,在雨水和泥地里打滚,哪管它脏不脏,有没有危险。左流英害怕一切入魔的可能,对我来说,‘可能入魔’就意味着‘也可能不入魔’,我没啥可怕的。”
杨清音有一点明白了,横在她心里的一个结也在慢慢解开,这个结并非最近形成,早已存在多年,“照你这么说,我也是有钱人,舍不得身上的绫罗绸缎,不敢痛痛快快地淋雨。”
“这由你自己决定,我只想保留芳芳留给我的道劫,如果明天我就会入魔,要被左流英杀死,那又怎样?我的一生就是充满意外,不在乎再多一个。已知的一切都掌握在强者手中,未知的一切才是弱者的希望。”
杨清音惊愕地说:“真是奇怪,你说你和左流英不是一路人,可你们竟然说出相似的话。小青桃告诉我,左流英曾经说‘未知就是庞山道统最好的朋友’。”
“那是因为现在的庞山道统已成弱者。”慕行秋耸耸肩,对自己与左流英的默契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秦凌霜事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她还会……”
“她会,她也是天生的道士,只是没有出生在道门家族,她是‘有钱人’,意外地喜欢上我这个‘穷小子’。”
杨清音笑了一声,发现慕行秋原来没有变,“现在怎么办?曲循规真会帮你吗?”
“有钱人出钱,穷小子拼命,这就是我的计划。”
第二百七十五章道士的漏洞
十六匹骏马牵拉的战车仍然不够快,曲循规毫不犹豫地示意三名符箓师祭符,将三名执旗卫兵扔下去,好让战车能够在逃亡的路上遥遥领先……决战已经过去好几天,曲循规仍然在做这个梦,醒来之后对道士充满憎恨。
在他的梦里,战场上空布满了乌云,道士们坐在上面,俯视战场,像拨弄蚂蚁一样让两拨军队互相厮杀。每梦到这里,曲循规都会全身颤抖,怜惜的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他自己,皇京龙宾会左辅大符箓师,绝不应该被当成蚂蚁看待,左流英既没有邀请他留在法坛之上,也没有施展特别的法术保护他的安全,这是污辱、蔑视与打击。
曲循规满心怒火,却不敢发作,像一个被大人欺负的孩子,只能在没人的角落里默默地诅咒,转过身时还要露出纯真的笑容。
面对两名年轻的庞山道士,曲循规的脸上就是这样的笑容,虽然松弛的脸部让笑容有些走形,“贵客来访,你们应该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安排全军列阵欢迎,虽然这场战争让将士减少了一些,不过精心打扮一下,还是有些可观之处的。”
杨清音不开口,她对这个老家伙没有一点好印象。
慕行秋不在意曲循规的公开讽刺,看了看帐内的众多将领与符箓师,又一次感受到层层叠叠的禁制,“你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需要……”
“等等。”曲循规急忙阻止道士说下去,眼珠转了两下,挥手命令所有属下都退出去。当最后一人从门口消失,他冷下脸来,盯着杨清音看了一会。似乎不太满意有她在场,然后对慕行秋说:“慕道士想清楚了?”
“没什么可想的。互取所需。”
曲循规又看了一眼杨清音,当着一名道门之女的面,有许多话不好说、不该说,但他忍不住,他活了一百四十多年,多半生都以谨言慎行闻名,随着死亡的临近,他变得急躁了。“这回你看清道士的真面目了?十几万年来,他们一直就是这样,毫无怜悯地利用你,拒绝给予任何回报。‘你看得不够远”这句话就是他们最强大的盾牌,可是当我想要看得更远的时候,他们却不肯帮忙!”
曲循规失态了,他将这也归咎于道士,如果道士们肯帮助他延长寿命,他绝不至于怀有如此强烈的恐惧。
“如果道士们还不肯醒悟的话。盟友会越来越少,早晚变成孤家寡人……”
慕行秋抬起右手,打断说到兴头上的曲循规。“除了交换记忆,我还要你派出二百名符箓师,今晚子夜帮我施放几道禁制法术。”
曲循规很不习惯有话不能说,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凝视着庞山道士,“二百名符箓师,你的胃口可不小。”
“对你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因为你根本不在乎这些符箓师。”
曲循规冷酷的长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我不在乎,可你在乎。所以我得考虑考虑。”
“考虑吧,我不着急。今天、明天,或者几年之后,都行,我等你的回答。”慕行秋招呼杨清音,“咱们走吧,让曲符师好好考虑一下。”
杨清音一下子就明白了慕行秋的用意,“那就走吧,首座不是要出门办事嘛,咱们跟着去转个几年,估计曲符师也就考虑好了。”
曲循规哼了一声,两名年轻道士的伎俩实在太幼稚了,可是看着两人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他发现幼稚的伎俩居然也有效,“等等……我考虑好了。”
慕行秋如愿以偿,不仅得到曲循规的几段记忆,还有两百名符箓师的帮助,他用法术将自己被魔王之花侵袭那晚的记忆直接传送给曲循规,这还是芳芳教给他的法术。
离开黄符军营地,到了无人的荒野,慕行秋取出纸符,等它自行燃烧。杨清音一直没弄懂两人在交换什么,问道:“这个老家伙值得信任吗?”
“曲循规希望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