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死了。”祖师方寻墨给了他们一个冷酷的回答,“魔族随时都会冲破镇魔钟,你们是想让我详细描述一下老祖峰灭亡的过程,还是马上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申继先带头去往星云树林。劝说同门道士以大局为重,可他心里存着疑惑。
镇魔钟的异动确实更加频繁了,但是不足以冲破束缚,时间一天天过去,各家道统的道士越来越不安,纷纷要求派信使回去向宗师禀明情况。却一律遭到拒绝,祖师方寻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瞬息台。
祖师在九大道统中地位崇高,实力也最为强大,各家道士虽然心怀疑虑,还是遵守命令耐心守卫镇魔钟。直到接连发生两件事,他们彻底被激怒了。
援助道士们发现,望山道士没一个参与结阵,只在外面抵抗妖兵,并且越来越少见到,法力强大的道士向悬崖峭壁上望去,看到不少房间都已无人居住,东道主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道士们派出代表去见祖师,希望得到解释,结果祖师却大发雷霆,声称道士们心境混乱,有入魔迹象,要求所有人自愿接受他的控心术监查,以剔除危险者。
这天下午,对祖师失去耐心的道士们发起了一次暴乱,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夺回瞬息台,解开封禁各回各家,弄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山跟所有道统一样,内部存在大量禁制,普通道士不能施法,高等道士的能力也受到极大的限制,经过一番苦斗,他们暂时占领了瞬息台,并解除了封禁,可是只来得及送走一拨道士,瞬息台就又落回望山之手。
逃出望山的道士共有十几名,其中有两位庞山道士,都是首座。两人在鸿山听到更多的消息,来不及仔细思量,只能分头行事,申继先赶来西介国断流城,另一位首座直接转往乱荆山。
由望山、鸿山、万第山转到断流城,加上中间的停顿,申继先共耗时七个时辰,看着庭院里仅剩的十多个人,他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问,讲完自己的经历之后问:“祖师塔还在?听说它受损了。”
左流英亮出双手,手心里各有一座小塔,其中一座其实是养神峰,里面还有数百名尚未凝丹的弟子。
申继先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目光落在养神峰上,“弟子们还在,好,好,庞山还有希望。”
养神峰弟子大都年纪还小,骤然改变环境有可能对某些意志不坚定的人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即使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道士们也没有想过要让这些弟子上战场。
申继先的目光扫了一圈,“道士轻易不说感谢的话,因为那意味着亏欠人情,意味着除非还完,否则的话心里不得安宁,甚至会影响到修行。但你们的确挽救了庞山道统,这是不可否认的,庞山的幸存者,从宗师到首座,都欠你们一个人情。”
曾拂不太情愿地开口,但是特意加上一个前缀,“首座说了,他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是他们没有留在老祖峰的唯一目的。”她顿了一下,以更不情愿地语气补充道:“而且他们都得到了物祖堂收藏的高品级法器,可以留下,不用归还了。他们还弄坏了一两件。首座也不追究。”
要不是习惯了左流英的冷漠无情,就算是修行多年的道士这时也会大怒,几名吸气道士却只是相视一笑。
申继先摇摇头,“瞧见没,这就是为什么我达不到注神境界的原因,因为我比左流英更像正常人,牵挂多一点。好吧,除他以外的庞山宗师和首座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五行科首座的目光落在慕行秋身上,“道士轻易不言谢,更不会后悔。所以……我有一点点遗憾当初没有坚持把你收入五行科。”
慕行秋向申继先施以道统之礼,“是我当初固执,不过念心科法术的确对我帮助很大。”
杨清音走到两人中间,“停下吧,咱们是道士。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眼下事情一大堆,还是说正事吧。”
曾拂马上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摧毁妖火之山,有它在,庞山永远无法收复,祖师塔也无处安置。”
申继先离开望山虽然只有几个时辰,但是听说了不少事情,点头同意左流英的判断。可是等左流英借曾拂之口将整个计划说完之后,他陷入沉思,“碎丹之术?”
芳芳和小青桃都看向慕行秋,因为五行科首座居然也在担心碎丹之术。
可申继先没有提出更多疑问,他只是想了一会,说:“只能如此了。”然后看向兰奇章。“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没人能强迫你,就算是宗师也不能,而且以碎丹毁妖山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兰奇章点下头,“我已自问,并无犹豫。”
申继先没再多说什么。对这种事情,道谢与遗憾都显得太虚伪太廉价了。
芳芳开口了,她向来是安静的人,所以一说话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一定要用到碎丹之术吗?会不会给道统开了一个先例?不能再向其他道统求助吗?毕竟断流城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势单力薄,马上就会有更多军队赶到支援。”
庭院里一片安静,芳芳的疑问牵涉到庞山道统的存亡与一名吞烟道士的生死,每个人心中都有疑惑,可每个人又都相信左流英必有原因,只是他不肯明说。
最后做出解释的还是申继先,虽然一直被困在望山,可他却比吸气道士更能理解左流英的决定,“我觉得你们有资格深入了解一些道统之间的关系了。”
申继先停了一会,慕行秋等人好奇地看着他,就连道门之女杨清音也不例外。
“道统分为九家,这可不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凭的都是实力,道统可以联手,但不可以求助,今天低人一头,以后就不能自立门户。道士的记性都很好,就算是十万年前的一个人情也会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感谢你们,宗师也会感谢你们,但这种感谢只限于这一代,十年、百年,总有还完的时候。可是以庞山的名义向其他道统求助,这个人情可能几万年也还不清。”
申继先描绘了一个冷酷而自私的道统关系,吸气道士们都有点难以接受,尤其是杨清音,她的亲戚遍布九大道统,她一直觉得在哪里都挺自在,“九大道统同气连枝,难道只是骗人的说法?”
“当然不是,可你首先得是一棵直立的大树,才谈得上同气连枝,如果只是攀附的藤萝,哪来的同气连枝?别把道士想象成自私自利之徒,等你们活到几百年,看惯了生生死死,了解更多的道统历史之后,就会明白,一切自有其道理,庞山必须凭自己的力量生存壮大。”
慕行秋比其他道士更惊讶一些,他突然想到了公主,她也说过“不要将王室想得太坏”,居然与申继先有相似之处。
五行科首座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服这些吸气道士,所以继续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因为乱荆山的原因,九大道统如今互相提防,连祖师都要封闭瞬息台孤立自家的望山,何况其他道统?不要指望其他道统的帮助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摧毁妖火之山,接上来的事情就是弄明白乱荆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令祖师方寸大乱,却又不肯明说。”
第二百五十章符箓师的邀请
申继先凌晨时分赶到断流城,当天下午,圣符皇朝的大军也赶到了,刚在东介国扎营,就派人来邀请道士们相聚。
符箓师刘鼎走进客栈庭院,忍不住向道士们炫耀头顶的变化,“三重冠,符箓师最高九重冠,都是一级一级往上升,很少有越级的,我可是从一重直接变三重。哈,一个月以前我还在酒馆里烂醉如泥呢,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刘鼎没喝酒,瘦弱的脸上却红扑扑的,特意低下头,让大家欣赏符箓师的三重冠。
符箓冠前圆后方,由深红色的漆纱制成,上面粘有金色的闪粉,每一层中间还都有编织的金线绳勒住,看上去很华丽,道士们客气地点点头,刘鼎却越发兴奋,目光不知不觉转向杨清音,“道士也有九重境界,你们是第三重吸气,我也是,咱们现在算是平等了。”
“可我们不戴帽子。”杨清音左右瞧了瞧,不明白符箓师为什么专门对自己说这些,“不管是几层境界,外表都是一样的。”
“外观有些差异还是有用的,明尊卑定上下,要不然规矩就乱了。”刘鼎认真地说,颇有点评道统的意思。
“这种事我们决定不了。你来是推销帽子的吗?我们暂时不需要。”杨清音冷冷地说。
刘鼎脸色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不是不是,跟帽子无关。”他整整衣裳,用正式的语气说:“我奉龙宾会之命,前来邀请诸位道友前往军营一聚,共同商讨应对妖族大军的计策。”
杨清音打个哈欠,“这种事让慕将军出面就行了,我们都累了。要休息,我还要做梦当皇帝呢。”
刘鼎尴尬不已,杨清音已经转身走了。庞山道士又住回了客栈,各有房间。其他道士也都不感兴趣。最后庭院里只剩下慕行秋一个人。
“我跟你去吧,我还能做一些决定。”慕行秋说。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不想过问世俗的事情,觉得慕行秋一直以来做得都很好,所以也跟左流英一样,放手让他负责一切。
但感觉还是不同了。两位首座将亲自出战,慕行秋就像是专门负责传话的执事人员,不用再忧心忡忡地考虑如何应对强大的敌人,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决定可能会害死多少人,在经历了无比艰难的一个多月以后,他非常喜欢现在的状态。
“慕将军不乘麒麟吗?龙宾会的人都想见见呢。这回可是左辅大符箓师亲自带队,共有四百六十多人。皇京龙宾会共有十三位大符箓师。左辅只比首席差一级,算是全天下符箓师的第二号人物,相当于……道统里的首座吧。”
刘鼎一个劲儿地强调左辅大符箓师的重要地位,慕行秋笑着打断他:“麒麟不懂礼貌。还是不带的好,道统也不太讲究尊卑上下,我们的首座去了,只怕会更得罪人。”
刘鼎讪讪地笑了两声,“有慕将军就够了。”
门外有一小队骑兵等候,但慕行秋更喜欢步行,于是所有士兵都下马,毕恭毕敬地迎请慕将军。
断流城里熙来攘往,街上堆满了无用的垃圾,大量难民涌入,已经大大超出城池的承受能力,许多人走上一整天也只能找到少量食物,但所有人仍然面带喜色,战争的胜利暂时抵消了腹中的饥饿,人人都在珍惜幸存下来的生命,哪怕这生命正在咕咕地提出抗议。
慕行秋所过之处,人群总会变得安静,自觉地让开,默默地注视,好像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惊走了慕将军。
“他一点都不强壮,怎么会是将军?”一个孩子大声问,大人急忙将他挡在身后。
慕行秋冲露出来的半颗小脑袋笑着说:“因为我有一柄比别人都大的剑。”他微微转身,亮出背后的大剑。
孩子举起自己的木剑,仔细地对比了一会,“嗯!你是将军。”
人群笑了,紧张与敬畏突然消失,人人都向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仍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儿子是玄符军士兵。”一名嗓音洪亮的老者兴奋地说,“他说慕将军是好样的!”
慕行秋向老者点头微笑,突然从人群的兴奋当中感受到一丝难以遏制的悲伤,来源正是这位老者,于是他明白了,那位赞扬他的玄符军士兵,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作为一名不相信鬼神的道士,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丧子的父亲,只能说:“每一位玄符军士兵都是少见的勇士,请为您的儿子骄傲。”
老者咧嘴而笑,昂首四顾,他感到骄傲。
慕行秋加快了脚步,一个大块头挤出人群,大声叫道:“慕将军,还记得我吗?我是铁头啊。”
慕行秋记得这个人,七日诅咒期间,就是他走在最前面,带领人群围堵军营,但他不是妖魔的奸细,只是受到妖术的影响。
“记得。”
铁头一点也不觉得当初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满是横肉的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有人说公主从东介国买来一大块领土,让我们过去安家立业,有人说断流城是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留在这里才安全,在别人家的地方早晚又会被撵走,你替我们拿个主意吧。”
铁头的这句话引来大家的共鸣,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希望慕将军拿个主意。
“听从公主的安排。”慕行秋心里没有明确的主意,因为他不知道公主对东介国的占领能持续多久。
“那就过河去,那里现在属于西介国啦!”铁头大声喊道,于是人群跟着慕行秋一块向大桥移动,没多久传言就变成了慕将军要求大家都去东面避难。
追踪人群情绪的变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是飞在高空俯视一条任性而热情的河流,义无反顾地撞向最坚硬的岩石,被迫改变方向之后也不苦恼,反而掀起浪花以示庆祝。
这就是念心幻术借以发力的对象。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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