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的语气有点不太高兴。
“兰奇章又说结凡缘的事了?”
芳芳点点头,“他还不死心,他说凡缘比较简单,作为一名道士喜欢上一个人是很容易的,那就是一道法术,施展出来就行,还说结缘之后不用做任何事情。因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斩缘度情劫。”
幕行秋没问芳芳是如何回答的,她来到望楼之上就已经说明一切,“道士的有些想法很怪,兰奇章肯定也是道门弟。”
“他是,吞烟道士一多半都是道门之后,等到星落境界。几乎看不到普通弟。差别可能就在这些很怪的想法上。”
道门家族将人之常情视若赘疣,这些赘疣就像身上的重担,行得越远越是负累,用最方便的手段把它们召出来顺手斩除,是自然不过的事,兰奇章如此,杨清音也不例外。
“咱们怎么办呢?”慕行秋问。
“咱们是普通弟。就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芳芳也换上了凡俗的衣裙,头发梳成断流城最常见的发髻,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层轻烟,任凭寒风吹拂,却不肯消散,在初秋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又自有一股韧性在。
慕行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他走到芳芳身后,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用披风把他们都裹在里面。
单薄的身体有些僵硬,渐渐变得温暖而柔软。
“妖火之山还在燃烧。”她说,也通过空的魔眼飞符看到了极远处的情景。声音微微发颤,与恐惧无关。
“嗯,它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让整个世界充满不洁之气。我猜这是妖族的计划之一。”
“大道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们会阻止妖王漆无上。”
“他们会的,咱们只需要保住祖师塔。”
“因为咱们是普通弟。”
“嗯,咱们是普通弟。”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妖火在极远方燃烧,身后的城池里偶尔响起某人的惊叫,或许是被妖兵屠城的噩梦所惊醒,也可能是被游浪的野狗吓到。
“左流英将养神峰也带来了。”芳芳轻声说,身体几乎不用力地靠在慕行秋身上,“就在他的另一只袖里,我看到了。”
芳芳个很高,慕行秋勉强能露出两只眼睛,嘴和鼻几乎紧挨着她的头发,他嗅到一股极淡的香味,里面好像蕴含着大量的灵气,令他的内丹雀跃不已。
“我还是能打过申庚。”慕行秋猜到左流英会带走养神峰,未必是为了里面的二三百名新弟,而是不能丢弃祖师塔的分身,“念心法术对内丹要求不高。”
芳芳什么也没说,两人已经互相明白心迹,再说任何一个字都属多余。
风势突然猛烈起来,吹得披风猎猎作响,残破的望楼微微摇晃,随时都可能化成一堆瓦砾,上面的两人却站得稳稳当当,谁也没有提议离开,在妖族与凡俗的重重包围之,这里是唯一的净土。
两人心有灵犀,轮流控制空的鹰眼飞符,用天目观察远方的情况,休息的时候就细细体会对方身体的温热。
芳芳最先发现异常,“妖兵到了。”
慕行秋用天目望去,一只飞妖正逼近飞符,这只飞妖与众不同,不只有人类的双臂,还有人类的头颅,但他舍不得自己的利喙,仍然予以保留,头发不多,根根直立,眼睛像夜枭一样发出异光,这让他的样貌非常恐怖。
慕行秋正想观察地面上的情况,飞妖张嘴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一股强大的声波将飞符击穿,一下失去了符箓之力,成为一张随风飘荡的废纸。
“通知辛幼陶,他们都在军营里。”慕行秋随手解开披风留给芳芳,自己御剑飞出望楼,现在是夜晚,那只飞妖看样也不是大妖,看不破道士的法术。
芳芳下楼,沿着城墙快速向东边的军营跑去。
就在两人身后,望楼晃了几下,终于完成一生的使命,轰然坍塌,只是夜风狂啸。居然没被任何人听见它的最后的响声。
慕行秋在低空飞行,左手握着一截蜡烛,那是兰奇章分发的法器。这里的每名道士都收到了一整套法器,全是老祖峰收藏的高品级法器,一般情况下,吸气道士买不起也用不上,危急时刻也就不在乎是否浪费了。不过兰奇章说得很清楚,一旦祖师塔安全,所有法器都得交还。
蜡烛的火苗不受狂风影响,只指向最近的妖族。慕行秋一边飞一边用天目寻找那只飞妖的位置。
他看到了,飞妖就在断流城数里之外徘徊,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下面监视自己。
风势太大。飞妖也有点承受不住,向城里望了一会,突然转身向西飞去,两只巨大的翅膀不停地扇动,对抗迎面而来的狂风。
慕行秋更加确认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兽妖,在妖族大军眼里,断流城肯定非常不起眼。不值得动用大规模军力。
示敌以弱的计划成功了,慕行秋松了口气,天亮就是第天了,万第山那边理应传来消息,再坚持四天,左流英可能会修复祖师塔,带着弟们继续转移。
至于断流城,慕行秋会建议所有人逃亡。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在低空继续跟踪飞妖,甚至有点感谢狂风与乌云,靠着它们的掩护,他才能不露痕迹地施法。
飞妖开始降低高度,慕行秋则上升,他从古书学过几十条念心咒语,其有隐身咒。虽然躲不过大妖的眼睛,瞒住普通妖兵还是没有问题。
断流城西边数十里有一片丘陵,一群妖兵就藏身其。妖兵离断流城居然如此之近,慕行秋佩服这样的速度。但是并不意外,城内的玄符军们全都拒绝出城巡逻,被敌人悄悄杀到近前也属正常。
妖兵头目是一只身躯高大的半妖,与飞妖斥候交谈片刻,然后转身向士兵们演讲。他说的是妖族语言,慕行秋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从效果判断,这番演讲相当成功,头目每说几句,妖兵们就高举兵器大吼,声音甚至盖过了呼啸的狂风。
慕行秋看得够了,调转方向飞回断流城。
军营内已经乱成一团,妖兵果真到来的消息像是一根针,轻易戳穿了玄符军好不容易膨胀起来的信心,士兵们又有丢掉兵器的倾向,黄都尉弹压不住,辛幼陶自恃身份不肯对士兵开口,沈昊等人瞧不起这些惊慌失措的凡俗士兵,只有杨清音骑着麒麟痛斥众人胆小,士兵们害怕她,信心却没有恢复多少。
芳芳回客栈去了,她和几名女道士要留在祖师塔附近以防万一。
慕行秋降落在城墙上面,匆匆跑下来,大声说:“妖兵停在四十里以外,地面八十一名,飞妖一名,大家准备迎战。”
慕行秋没给士兵们询问的机会,立刻分派任务,杨清音和辛幼陶留在城内,防止偷袭并照顾三头麒麟,其他名男道士全都出城迎战,慕行秋骑上了那头毛麒麟,其他人骑马,穿上全套盔甲,手持长枪,看上去与玄符军没有半点区别。
符箓师刘鼎和一百名之前精选出来的士兵全体出战。
黄都尉终于找到机会问了一句,“将军大人不乘麒麟吗?”
“这才是第一战,麒麟要留着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麒麟是用来鼓舞士气的,慕行秋可不想太早引来妖军的重视,“握紧你们的刀枪。”慕行秋骑在温顺的毛麒麟背上,右手高举着长枪,身后背着尚未起名的大剑,“如果我们死了,你们可以转身逃命;如果我们没死,还在冲锋,请跟紧一些,我们将向你们证明,妖兵的身躯一样会被长枪刺穿!”
慕行秋带头,沈昊等人随后,一行人驰入街道,直奔西城门。
第二百零七章冲锋
风停了,天边露出微光,八十多名妖兵与一百多名玄符军在官道上相遇。
名庞山弟并驾停在第一排,相隔数十步才是黄都尉率领的真正玄符军骑兵,两者间站着孤零零的符箓师刘鼎。
慕行秋本想直接开战,刘鼎却把他叫住了,按照惯例,玄符军在开战之前要进行一整套的仪式,其最重要的内容是一张接一张地祭烧纸符,在短时间内强化符箓兵甲的威力,并增加杀戮的意志。
如果战士们真有杀戮意志的话。
前排的名道士不受低级符箓的影响,后面的百名士兵却只想着不要被杀,而没有杀妖的想法,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对面走来的真是一群活生生的妖魔。
妖兵没有坐骑,八十余人步行逼近,也不排队,走在最前面的是头目,身后簇拥着普通妖兵。
妖兵个个身材高大,披戴的盔甲全是兽皮、兽骨、兽角一类的东西,手里的兵器也差不多,锤、棒占大多数,看上去又大又重,敲碎铁石轻而易举。
玄符军士兵摸摸头顶的符箓头盔,觉得一点都不保险。
妖兵头目是个实打实的巨怪,身高至少相当于两名成年人类,头上戴着不知什么动物的骸骨,两只硕大的长角直刺天空,令他倍显高大。他长着一副黝黑多毛的脸孔,眼窝深陷,步伐缓慢而稳重,一步却相当于普通人的四五步。
巨怪右手握着一只与他的身材相配的大骨爪,左手拎着一串圆圆的东西。
相隔两里左右,妖兵停住了,巨怪头目冷笑数声,扬起左臂将手里的东西抛过来,他的力气跟投石器一样大,那串东西高高飞起,越过第一排人类的头顶,准确落在后面的人群。
五颗人类头颅。脸上凝固着死前一刹那的极度惊骇,以此警告人类一方:妖兵不可战胜。
士兵们一下慌了,黄都尉捂着嘴差点吐出来,他参加过战争,但那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头颅被割下来当成战利品的是妖兵,而不是人类。
许多士兵要不是吓呆了早就拨马逃跑了。就在这时,符箓师刘鼎将手一张纸符举在空化成灰烬,完成了战前仪式,“无坚不摧!无敌不破!前进,战士!用敌人的鲜血浸染大地,用敌人的心脏祭奠圣符!前进。战士!”
玄符军士兵感到一阵寒风擦身掠过,他们仍然害怕,连刀枪都握不稳,但他们还是拍马前行,好像身后有更恐怖的力量催逼着他们。
沈昊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符箓师还有点用,士兵们跟上来了。咱们可以进攻了。”
“不急,妖兵有话要说。”
那只在空盘旋的飞妖降落在地面,一手标枪一手小盾,仰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张嘴口吐人言:“至高无上之普天大妖王传令,顽抗者死、躲避者死、逃亡者死、不敬者死、自傲者死,只有四肢着地的人类才能获得赦免!”
被符箓催动的士兵停住了,对妖族的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
巨怪举起骨爪。嗓音沙哑粗粝,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故意用人类的语言大声说:“兄弟们,早餐送上门来了,渴了有血,饿了有肉,上吧!”
妖兵齐声大吼。跟着头目向前行进,逐渐加快速度。
断流城仅存的这只毛麒麟从来没上过战场,不安地原地踏步,跟后面的玄符军士兵一样恐惧。
慕行秋小声对身边的道士们说:“宁可让妖兵逃走。也不要显露法力。”
他伸手抚摸毛麒麟的脖,把它当成马匹对待,然后右手竖起长枪,大声喊道:“冲锋,玄符军!战胜恐惧,战胜那些血肉之躯!”
慕行秋第一个冲出去,毛麒麟多少有些麒麟血统,加速比一般的马要快,它从骑乘者身上感受到强大的意志,恐惧一下消失了多半,扬起长角的头颅,发出狼一般的吼叫,即使是对它最熟悉的黄都尉都没有听见过,证明它的确不是普通鹿种。
这一声吼叫终于激起玄符军士兵的斗志,符箓的作用重新占据上风,士兵们举起手的刀枪,催马前进,追赶而不是跟随前面的人。
符箓师刘鼎留在原地,他是辅助者而不是战士,将继续祭烧纸符为前线战士鼓劲儿,他只担心一件事,符箓兵甲本来就不多,而且都是低等货,只能用一次,沾上妖血就会失去符箓之力变成普通的兵甲,只凭慕将军几个人可不够,后面的玄符军士兵若不肯奋勇杀敌,这一仗还是会惨败。
两支军队间的飞妖腾空飞起,一边盘旋一边厉声鸣叫,给己方妖兵助威。
慕行秋骑着毛麒麟跑在最前面,目光紧盯着敌人最前列的巨怪头目,心无所想,把这场战斗当成小时候的打架。
还在野林镇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穷孩通常不敢跟富孩动手,即使力量占优势也不敢,可是每次只要小秋哥第一个冲上去,其他穷孩就会随之一拥而上。
他不怕妖兵,不完全因为自己是庞山道士,随时都可以施法自保,他的斗志来自从小就有的坚韧与骄傲,即使与对方力量悬殊他也不认输,迎战一群妖兵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他甚至不在意身后是不是真有士兵跟随,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他不是真正的将军,没有更多激励士兵的手段,唯有身先士卒,还有一点咒语。
慕行秋喊出“冲锋”两个字时,心里悄悄念了咒语,念心科以幻术为主,他学过的几十条咒语当颇有几条与鼓动情绪有关,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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