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俊道:“如此有劳老丈,咱们立刻就走。”一面朝大家说道:“许兄、祝兄四位,就在这里稍等,兄弟去去就来。”
许家骅道:“兄弟和万兄一起去,祝兄三位留在这里喝茶好了。”祝雅琴本来也想说要去,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笑了笑道:“也好,你们走了,我们三人正好一边磕瓜子,一边闲磕牙。”
万人俊站起身道:“许兄,咱们走。”说着,就和许家骅、张老实一起下楼而去。
出了茶园,就由张老实领路,穿过两条横街,踏上一条相当冷僻、杂草丛生的碎石路。石路两边东一幢、西一幢,都是些矮屋檐的破旧房舍。黑黝黝的,难得看到一点鬼火般的灯火。
张老实领着两人,进入一条狭窄漆黑,还有冲鼻臭气的小巷子,一路东弯西弯的走着。
万人俊、许家骅凝足目力,藉着星光,还是看不十分真切,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一阵,看看快到巷底,眼前忽然开朗了不少,几幢不规则的破屋,围着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八角井栏。
这里敢情就是“八角井巷”了,张老实走到左首一间小屋门口,朝着残破的木格子窗,叫道:“江老大,有两位公子爷找你来了。”
张老实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看来他已经睡熟了。”接着提高声音叫道:“江老大,江老大,有两位公子找你来了。”过了半晌,才听屋子里有人哼了一声,问道:“谁?”
张老实道:“江老大,我是张老实,有两位公子要雇船,我领来了,你快起来开门。”
里面响起江老大嘶哑的声音道:“门没闩上。”张老实攒攒眉道:“怎么,你喝醉了?”屋子里的江老大又没有回答。
张老实觉得奇怪,伸手一推,一扇木门果然应手而启,他踮起脚尖,伸手进去,推开半截的门闩,一面回头道:“二位公子请留步,江老大八成是喝醉了,小老儿先进去,点上灯盏,二位再请进去。”万人俊道:“没有关系,老丈只管请。”
张老实连说“不敢”,当先摸黑跨进屋去。只听他在黑暗中说道:“江老大,你可是喝醉了?”话声未落,“嗒”的一声,火星一闪,敢情火石没有汀着,屋中依然一片黝黑。过了半晌还是不见动静,也没再听张老实说话。
万人俊觉得有点不对,忍不住问道:“张老丈,你火还没打着么?”屋里没有答话。
万人俊候地后退一步,目注屋中,朝许家骅低声道:“许兄,情形有些不对。”许家骅道:“咱们进去瞧瞧。”
万人俊点点头,一手紧按剑柄,缓步朝屋中走去。这若在白夫,一间破屋,也并无什么可怕之处。但此刻时当黑夜,无灯、无月,屋子里就显得更黑!黑暗之中,就像有鬼随在觑侗攫人。
巷底一棵大树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声,凄厉如同鬼哭,已经使人心里有些发毛!这一举步,就听到夜风吹动残破的窗户,发出轻微而有节拍的声响,更使人觉得毛骨悚然!你说这屋子里没有鬼魅,那么张老实好端端的人,定进屋子,怎会没有了声音?万人俊自然不信有鬼,但他却也不敢大意,大踏步走进屋子,凝足目力瞧去。隐约看到床铺前面,直挺挺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自然是一个人,只是看去不像有生气的人,因为他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看去有些僵直!万人侵握着剑柄的掌心,不禁渗出汗来,口中喝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黑影自然没有说话,但却信直地缓缓向前移动过来。
只听许家骅低喝一声道:“万兄小心!”就在他喝声出口之际,那僵直的黑影,突然迎面朝万人侵飞扑过来!
万人俊跨进这间诡秘的屋子,早就全神贯注,蓄势戒备,一见那黑影扑了过来,未待许家骅示警,劲运左手,朝前格去。
但听“扑”的一声,他左手格个正着,一下就架住了对方的身子。同时他在这一格之际,已经发现飞扑过来的果然不是生人,那只是一个僵硬的死尸!这可从那人影扑到之时,仍然僵硬如故,两手下垂,毫无招式,碰到手上,如触木石,就可分辨得出来。但一个死尸怎会自己扑上来呢?不用说,死尸后面,定然躲藏着一个活人!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就在万人俊举手格出之际,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细长剑,闪电般从死尸胁下穿出,直向万人俊当胸刺来!这一剑,不但快,而且恶毒无比。但万人俊也在举手一格之间,想到了死尸后面,定然隐藏着一个活人,而且也料到那活人躲在死尸后面,必然另有杀着!因此他左手格出之后,身形已经向左旋退半步,握着剑柄的右手迅快撤出长剑。双方动作,都是异常快速,一个挺剑刺出,一个挥手发剑,先后也只不过毫厘之差!“锵”!黑暗之中,登时响起一声划破冷寂的金铁交鸣!黑暗之中也同时闪过一道划破阴暗的星星火光!一剑交击,两人各自拔震的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听“砰”的一声,夹在中间的那具死尸已经扑到地上。如今:两人中间,没有了掩蔽,双方相距不到一文,万人俊已可看到黑暗中,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但手中一柄长剑,却闪着生冷的寒芒!许家骅也在此时,抽出长剑,一下掠了过来,喝道:“万兄,截住他。”
就在此时,突听屋角有人轻喝一声“打!”声音虽轻,但听来甚是清脆,分明出自女子之口!随着喝声,只见几缕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风声,分向两人激射过来。这类细小暗器,若是她不出声招呼,尤其在黑暗之中,当真使人防不胜防,无法躲闪!但有了这声轻喝,万人俊、许家骅同时警觉,霍然一分,向边上闪出。
黑衣人阴笑一声,道:“今晚便宜了你们。”一条人影,从两人中间飞掠而过,朝门外行去。不,屋角上同时掠出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没。
许家骅大喝一声:“好个贼子,你们还想往哪里逃?”长剑护胸,正待纵身追去。
万人俊急急叫道:“许兄请留步。”
许家骅停步道:“难道咱们任由他们逃去不成?”万人俊道:
“贼人业已远去,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再说兄弟方才和那贼人对了一剑,觉得此人剑上劲力极强,武功高过咱们甚多。就是追上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死尸是谁?张老实生死如何?咱们也该弄个水落石出。”
许家骅点点头道:“万兄说的也是。”接着“哦”了一声,目注万人侵,问道:“万兄,你看方才那两人会是什么人?”
万人俊切齿道:“这贼人使的长剑,剑身细长,极可能是黑龙会的人。”许家骅道:“兄弟觉得这两人,可能就是茶楼上卖唱的男女。”
万人俊嗷了一声,惊奇的道:“何以见得?”许家骅道:“方才打出那莲暗器的时候,有人低喝了声“打”,那声音虽低,但听来十分清脆,分明是个女子,以我猜想,可能就是那卖唱的姑娘。”
万人俊道:“不错,方才若不是她先出声警告,咱们非伤在她那蓬飞针之下不可。”许家骅道:“那是她手下留情了。”
万人俊大笑道:“对了,说起来,兄弟算是沾了许兄的光,她是冲着许兄,才会手下留情了。”许家骅脸上一热,说道:“万兄休得取笑。”
万人俊道:“兄弟说的是实话,并非和许兄取笑,她发射飞针,根本用不着出声喊打,喊打就是含有示警之意,而且她打出来的飞针,如果像扇面般展开,咱们也无法闪避得开。但她那蓬飞针,却是射向咱们两人中司,咱们才有既闪的机会,你说她不是冲着许兄,有意避实就虚?”许家骅道:“万兄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她也许是对万兄有情,万兄怎么说到兄弟头上来了?”
万人俊连连摇头道:“不,不,她在唱曲子的时候,就一直对许兄盈盈凝瞬,脉脉传情,许兄自己纵然不觉,兄弟岂会看不出来?”他在说话之时,已在一张方桌上摸到火石,纸媒,“擦”的一声,打着火绒,燃起纸媒。
这才看清楚,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伸手把灯芯剔高了些,点燃了油灯。渤黑的屋中,总算大放光明。两人目光迅速一转,只见张老实扑卧屋角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方人俊一下掠了过去,目光一注,就发现张老实神色不对,再一细看,更见他胸口衣衫上,赫然印着一个焦黑的掌印。
心头悚然一震,怒哼道:“好歹毒的‘黑煞掌’!”再看另一具死尸,身上穿着蓝布大褂,敢情就是江老大了。
只见他胸口敞开,身上还有几处火烙印,皮肉焦灼,显然在临死之前,曾遭严刑逼供。他们逼什么呢?那自然是劫持假扮祝文花的“逃婢案”了!万人俊叹息一声道:“黑龙会的人,虽然没有接到那封密令,但他们还是比咱们抢先了一步。”
许家骅一个箭步,抢到屋后窗下,仔细察看一阵,忽然回过头来,说道:“万兄,咱们来的时候,贼人可能还在这里逼供,那卖唱的男女,敢情是赶来报讯的了。”万人俊道:“许兄发现了什么吗?”许家骅一指后窗,说道:“这里后窗敞开着,窗槛上,还有几个脚印,可见他们有几个人是从后窗逃走的了。”万人俊点点头道:“可惜咱们迟来一步,不知这‘逃婢案’是怎么一回事?江老大究竟是何来历?如今都无从查起了。”兴隆茶楼上,自从万人俊、许家骅走后,剩下三个姑娘家品茗谈心。
方如苹一面磕瓜子,一面低声笑道:“表姐,我看你和万兄很谈得来,是么?”祝雅琴双颊骤红,啐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我才不胡说呢!我生得一双眼睛,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祝雅琴粉颊更红,急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方如苹道:“我看出龙眠山庄和黄山世家,门当户对咯!”祝雅琴道:“我也看出来了,有人一天到晚,心里惦记着表哥,嘴上也挂着表哥,要是再找不到那位表哥,只怕要急疯了。”方如苹嗤的笑道:“表姐,你这就错了,急疯的可不是我……”唐文卿听得粉脸一红,说道:“三妹,我可没有惹你呀。”方如苹轻“呦”一声道:“二姐,你多什么心呀?小妹又几时惹你了?”
唐文卿焦急的道:“我哪会多你的心?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方如苹低笑道:“我才不会和你枪呢,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大媒人呢,你总该记得,丈母娘拿出来的聘礼,还是我接下来,送到他手上的哩。”
唐文卿听的大羞,急道:“你……”她才说了个“你”字,就候然住口!原来正有一个身穿布衣衫的汉子,登上楼梯口,直朝自己三人走来。
这人头戴毡帽,一身装束,极似水手模样,走到三位姑娘跟前,立即双手抱拳,陪笑道:“三位公子爷……”祝雅琴问道:
“你是什么人?”那汉子道:“小的是在江老大船上打工的,方才有两位公子爷雇了船,打发小的到这里来请三位公子的。”
祝雅琴问道:“他们人在哪里?”那汉子道:“两位公子爷就在船上。”方如苹道:“这么晚了还要上船么?”兴建那汉子陪笑道:“江老大的船上,前后共有三个船舱,收拾得干净,公子们在船上过夜,可比住客栈舒服得多了。天一亮,即可开船,既不妨碍公子们睡觉,也不用匆匆忙忙的赶着起身了。”祝雅琴道:
“是啊,他们已在船上等候,咱们就快些走吧!”
三人会过茶资,就一齐站起身子,往楼下走来。
出了茶楼,那青衣汉子拱拱手道:“小的替三位公子爷带路。”说完,当先朝前走去。
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三个姑娘不疑有他,紧随他身后而行。
这时已快初更时光,大街两边的店铺,差不多全已上了排门。平时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一片冷落,只偶而有一两个醉汉在街头踯躅。那汉子领着三人,脚下逐渐加决,奔行了里许光景,前面已是一片广场。这里正是南校场,足有百来亩大小,四周围以树木,黑夜之中看去一片有黝黑,黑忽忽,影幢幢,好像潜伏着不少鬼魅影子!南校场是处决重犯的地方,民间一直流传着,说南校场是鬼的夜市。据说有一个赌徒,回家经过南校场,看到路旁有几个人围着馄饨摊吃馄饨,这位仁兄赌了一夜的钱,肚子正在唱着“空城计”,也就坐下来,叫了一碗来吃,吃的时候,是虾肉棍钝,味道鲜美,吃得津津有味,那知回到家里,忽然恶心起来,大吐特吐,吐出来的竟是些蚯蚓、碎草。
另外还有一则,是个肉贩子,五更时分挑着一担猪肉进城,快到南校场,路上有个小娘子,姗姗独行,看到肉贩,就背过身子去让路。那肉贩看她身材苗条,不知她面貌如何。心知小妇人十个有九个胆子小,就想逗她一逗,走到她跟前,含笑说道:
“小娘子,前面就是南校场了,难道你不伯鬼?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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