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一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寡人想象的那样,这一切,你预谋了那么久,你处心积虑的接近寡人,你偷偷潜入咸阳宫放走姬丹。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欣然与燕太子丹从未谋面,陛下何出此言?”
“你还想抵赖,你敢说这个金簪不是你的?”秦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狠狠地扔在欣然面前。
“这?”欣然有一时的错愕,这簪子的确是她的,很久以前她不知道遗落在哪儿了,怎么会在政的手上。“陛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政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深重的悲凉,道:“又是尔虞我诈,又是不忠,什么生死与共,这一切都是你蛊惑寡人的骗词。”他一字字清如碎冰,眼底霸气与锋芒跃现,冷酷和犀利如剑光跃虹。他嘴角牵引,凄然而笑道,“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居心必测!欣然几乎冷笑出来,一股戾气因他的话语而从心底的某个深处汹涌喷出。剜了政一眼,她愤斥道:“我居心叵测?陛下你不听欣然的片言只语澄清,就开始妄下结论,将欣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居心叵测,究竟为哪般了?陛下既然断定我跟这些悖逆之徒是一伙,那么就将欣然凌迟,磔斩,枭兽,烹杀,悉听尊便。”
政一听,脸一阵青一阵白,如木板上烙出的白印子,狠狠烙下去,有焦苦的白烟滚烫地刺人的眼睛,痛得睁不开。欣然心底有骤然而澎湃的失望,是对他,更是对自己。她心底的苦楚一点点蔓延出来,从唇齿间犀利迸发而出,“此时此刻欣然发现,对君用心如此,竟是错付!你我之间经历了那么多,即便是一粒石头,揣在怀里这么些年,它也应该被捂热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心相待,不过是奢望罢了。” 欣然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地呜咽如诉。
有瞬间的沉默,那样寂静,仿佛能听到心脆裂的声音,咔嚓咔嚓一声声,在穿肠噬骨一般。
“你!······”政蓦地转首瞟向欣然,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狂怒。他脱掉隆重的冕旒,重重地往地上一掷,转身疾步离去,颀长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宫殿巨大的橼木间。
欣然蓦然惊醒,追了出去,看见他暗红色的衣袍被一阵寒风荡漾起好似水面的纹纹波澜似的褶皱,他冲下台阶,跨上骕骦,飞奔而去。
乌云滚滚,雷声轰隆。
欣然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眼眶热热的,她懊悔,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跟政置气,他是她的夫君,是腹中胎儿的父亲,她应该跟政解释清楚的。
几许沉寂,欣然猛地醒神,飞奔而下,跨上战马,追去。
政纵马在上林苑狂飙,大雨倾盆!
欣然扬鞭追去,大声呼喝,声音早被滂沱雨势淹没。
欣然没办法,冒险策马冲上一个山坡,纵马斜插过去,直直拦路中间,政及时勒住缰绳,“你想这么死可以痛快细些,是吗?”
“政,对不起,我刚才那是赌气,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可说的,滚开!”政歇斯底里的怒吼,像山川崩塌。
“政,我赌上这条命,截住你,不管你信不信,无论如何你听我把话说完。那枚冻地鸡血石是我二姐的。庆卿和我二姐两情相悦,他们早已有婚约。是因为你六国选妃,卫元君逼迫白家,将我二姐送入咸阳。二姐临终的时候,让我把这块鸡血石送返庆卿。我根本不认识燕太子丹,那根簪子的确是我的。刚开始我不知道二姐在雍地,曾经悄悄的入咸阳宫,找我二姐,我误闯误撞,的确在朝奉宫的边缘上,见过一个囚禁的怪人,他唬吓我,我情急之下,跑了,簪子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政,我说句句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谎言。”任大雨倾泻,欣然不管不顾地朗言道。
“一切都是诓骗!你以为寡人会信吗?滚!”瓢泼大雨浇注,政愤怒地脸扭曲着,他一抹脸,扬鞭而去。
欣然颓然从马背上跌落,这时巨雷砸地,一道惊天闪电,劈裂!
政再一次把自己锁进松涛阁,他气急之下,呼吸困难,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如几年前听到母亲不耻行迹那时,在骊山小苑遇到欣然时那般,怒不可遏。
疼痛,让他昏厥了过去。
当初升的太阳淡白而毛毛的光晕,照到他身上时,他才倏忽醒了过来。听到门外依稀传来极力压制的呵斥声,揉揉眉骨,昨日的场景又一波一波地泛起,想起欣然不要命地从山坡上斜冲下来截住他,想起她撕心裂肺的辩解,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岂不冤枉了她。
他起身,打开门,看见赵高使劲揽住一个婢女,细眼一瞧,竟是望夷宫的雪衣。
“赵高!大清早,嚷嚷什么?”
还没等赵高回话,雪衣就迫不及待地叩首,声泪俱下道:“启禀大王,夫人不见了。望夷宫上上下下,所有人派出去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
“她昨晚没有回宫吗?”
“昨天下午,夫人突然说心慌眼跳,宣太医来看。太医说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午后,天色大变,夫人说,心头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匆匆赶去咸阳宫。昨天奴婢只见夫人骑着马追出去,奴婢担心夫人的安全,让郎中追上保护夫人,可郎中们找遍上林苑,也没有发现夫人的行迹。奴婢见事态紧急就跑来禀奏大王。”
“王戊!封锁关隘,着少府以料民为由,家家户户搜查,寡人就不信她会展翅飞了。”
【二】
这次欣然不展翅,可是她飞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带进了时光隧道。瞬间所有的记忆在她脑中复活。
她挣扎,呼喊,她不要回到现代,不要离开政,她要留在秦朝,她要为政生儿育女,陪伴他,与他共命运,同陵寝。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与她辩解道:
“你觉得你能改变历史吗?”
“我不能改变历史,但我可以改变历史上的嬴政,他可以创造历史,同样可以改变历史。”
“你能改变他?你能让他不暴戾吗?”
“我能。”
“你能改变他,让他不好大喜功,不修陵寝,不休长城、直道,不建阿房吗?”
“我可以的!”
“你能改变秦国百年以来的苛政严法吗?能改变秦国人征服天下后,高高在上的征服者的姿态吗?你能浇灭六国仇秦的心态吗?你改变不了的!”
“难道这个王朝覆灭是必然的吗?”
“对!”
“可是只要嬴政在,没有人可以颠覆他强大的统治。”
“可是,他的命不会太长的。秦国军事强悍,农业发达,可它畸形发展已经太久了。积蓄的能量发挥到极致,嬴政他不懂得休养生息,一味轻贱民力,灭亡那是必然的。”
【三】
失去一个女人,当然不能阻滞嬴政统一六国的步伐,他的心剧烈疼痛过之后,变得坚硬,冷漠。之后,他用将近十年的时间,扫平六国,攻破吴越,将蒙鹜临终前交付的山海图所绘制的地界,全部纳入了秦国版图,建立了泱泱大秦帝王,自称始皇帝。他收缴天下的兵器,汇聚咸阳,融化浇注了十二个巨形铜人,立在咸阳宫,威震四方。他将天下的富豪,二十万户西迁咸阳,富甲天下的白家却不见其踪影。
几百年不休的战乱,人民渴望迎来的是太平盛世,可当这风云激荡的时代,终于尘埃落定时,始皇帝感到寂寞了!他倾民力修建直道,连接长城,建阿房宫,修陵寝,无休止地折腾,只是为了不甘寂寞。
终始皇帝一生,未曾册立皇后,也不见他特别宠爱某个妃子。
史传,秦始皇建造二百多座宫殿,里面住着上万的六国宫娥,他游荡其中,却是只是沉溺于修道。他自称朕的同时,也自称真人。
他是如此失落!后宫上万的佳丽,也没有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曾经挚爱的女人。他六次巡狩天下,足迹遍及大秦帝国,听说,他只是希望找到那个,他曾经许诺要带她游历天下的人。
他试图缔造固若金汤的万世基业,却因为他迟迟不册立嫡传,而终于因为权臣和逆子篡权,传至二世,就一夕倾覆。也许,他心中有一个执迷,认为那个他曾许诺一生庇护的人,只有她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他把一生辉煌的功业,都带进了始皇陵,却没能把最心爱的女人,带在身边,即使有万千的宫娥陪葬,他也是孤独的长眠于地下。
神农大山的墨家总院,白家变卖家产,隐居在此。
四女儿白欣然,在一个雷雨的早晨,突然出现在白家,只是她的记忆一直还停留在几年前,她遭到雷电袭击的那个截点,白泽带着重获自由的白欣然,隐居进了神农大山,所有人都将她曾与秦王嬴政的一段恩怨纠缠,隐匿。他们只是告诉她,她出嫁后,丈夫死于战乱,她伤心过度,一度身心受刺激。她在墨家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就是秦王嬴政的骨肉。
嬴政的子嗣,被秦二世和赵高祸害,以及项羽诛杀,几乎祸害殆尽,没有人知道深山之中,竟然留下了这位千古一帝的嫡传血脉。
隐匿于墨家总院的,都是留恋故国的六国遗绪,他们疲于战乱和纷争,他们成了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武陵源人。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庆卿就是荆轲。荆轲是卫国人,卫国人称呼他庆卿,后来到了燕国,燕国人称呼他为荆卿。
这本书正文算是完结了,回望,总觉得背离当初我要写这本书的构思已然很远,但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可能有人会抨击为幼稚,抨击把这样一个如此风雷激荡,波诡云谲的时代,写成温柔迤逦,春暖花开,罪过!其实,《穿越之秦宫夜长》就是一个美好的言情故事,即便故事框架和历史真实可能相去甚远,但是,我也觉得美好的东西,值得留存!何况,对于秦始皇来说,评述他的千秋功过的典籍,已经浩繁卷帙,他自诩功过三皇五帝,其实也真是如此,百代尤行秦法,就是最好的见证。秦始皇留给后世的万里长城,秦陵兵马俑,已经够辉煌灿烂。留给后人的可以指斥东西也太多,对于始皇帝来说,他缺少的就是一段真正风光旖旎的浪漫。
末了,谢谢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朋友,拱手为礼!
104、番外 。。。
仿佛是过了生生世世那般久;久得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地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光线刺痛;甫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就听见一个那么熟悉的声音;欢喜叫了起来;“浩楠;你醒了,”
定睛一看;是父亲,那个待他近乎严酷的父亲,陆军上将。
“爸,我这是在哪儿?”浩楠惶惑,秦朝,政和父亲以及眼前窗明几净的房间,怎么会画成一条线了。
“孩子,这是北京海军总院,你上次在兵马俑博物馆上班,昏倒在哪儿,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爸爸把你送到北京了。”浩楠看到父亲的眼里有泪花闪烁,他印象中那张刚毅的脸,此刻竟如此温润舒缓。
浩楠费力地摇头,努力地想说服自己,那一切肯定是在做梦,可是她的心,撕心裂肺的,疼痛得那么真实。就像紧贴在一起的肉,瞬间被割开,一种生生剥离开的疼痛。
“爸爸,我要马上回西安!”
陕西,关中平原,舒缓宁静的渭河谷地,包容了多少王朝的承平与硝烟,漠漠黄土之下,掩埋了无尽的兴衰与悲欢。长沟流月去无声,弹指间,就是千年。
当她再一次出现在兵马俑博物馆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同事们热切的目光,还有那一排排静默而立的兵俑,那一张张的脸是那么熟悉,几乎就是政身边的郎中,当她走到那座将军俑像前,她竟然惶惑了,这具俑像和她自己雕刻的那具俑像,叠加在一起,像又不像,模模糊糊的。
秦国,政,庆卿,白家,一切亦真亦幻。
之后,浩楠摸遍了始皇陵方圆百里,想找到那个可以进入地宫的密道。可是两千年的时光,早已桑海沧田。
古都的黄昏,雾霾浓重,浩楠怅然而返,掏出钥匙,打防盗门,母亲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父亲似乎与人在厅堂里寒暄得热闹,笑声在偌大的居室里跌宕。
浩楠刚换上凉鞋,母亲就把她领进进客厅,浩楠知道还是父母的老套数,——相亲。
客人礼貌地站了起来,身材颀长,天庭饱满,鼻子丰隆,五官英挺,眉毛疏密爽朗,不厚重呆滞,一眼望去,有迎风翱翔飞舞之势。浩楠一见他的面目,忍不住嘴皮噏动,几乎是脱口而出,“政!”
“你俩认识?”父亲看着浩楠,有些意外,浩楠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登时脸颊绯红。
“你好,我叫赵政,呵呵,据说,秦始皇也叫赵政。” 他眼中有虹彩样的霓光划过,璀璨一笑道。
天,开什么玩笑!浩楠心怀激荡,如钱塘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差点渗出泪来,心中竟隐隐漾起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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