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欣然话,那人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出人意料地说:“给一块贴饼。”
“嗯?”欣然一愣。
“贴——饼!” 那人陡然睁开眼,大声吼道。
“这么横,作甚?该你呀!”芸香听他那口气,气不过,呵斥道。
“芸香!”欣然拽了一下芸香衣袖,制止道。
欣然掏出几个秦半两递给芸香,让她到小摊上,买了一块大贴饼,递给那人。那人抱着贴饼,埋头狼吞虎咽,想是饿得够呛了。等他把一大张贴饼啃完,抬起头,满脸都是贴饼碎渣。只见,他把脸一抹,用舌头将手中碎末舔了个干干净净,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油腻腻手往衣服上蹭。
这么邋遢人!欣然和芸香看了对视一眼,心里都犯嘀咕。
“兄台怎么称呼?”欣然鄙薄他行迹,言语上却恭恭敬敬。欣然明白,那些落魄士人中,藏着很多英才,伍子胥逃到吴国,当过乞丐;秦相应侯落魄时,被人欺负殴打至奄奄一息,被扔进茅厕,装死才捡了一条命。
现下这个世道,朝为落户,暮为卿士,比比皆是,千万不可小觑,不然等他们发达了,这种受过屈辱人,心里总会有不同程度扭曲,回头报复,会整死人。
“下齐人茅焦。”那人向欣然拱手道。
齐鲁是儒家圣地,果然名不虚传!你别看他一副寒酸样,可他起身向欣然躬身作揖,礼节到位让人心里格外舒服。
“兄台,你这是······”欣然欲言又止。
“虎落平川被犬欺呀!”茅焦摇头沮丧地说。
“兄台,现高门贵族都养士成风,好歹投靠一个,不愁吃住。”欣然小心翼翼地说。
“嫪毐谋反被诛杀,他门客被牵连流徙。相国吕不韦听说礼贤下士,可是他已经挂冠免职了,门客也不好当,咱就不趟那浑水。”那人撇嘴,摆手道。
“听说,秦王爱惜人才,纳谏如流,你不去试试?”
“去不得,去不得,你没看见王城东门,进去谏言人,都被残杀,尸体堆积如山吗?我可不要去送死。”
咦,这人前怕虎后怕狼,难怪要困顿。
“一看兄台也是个饱读诗书人。下一直仰慕齐地多有舍身取义之风。”欣然道。
“饱读诗书难道是为了专门送死去?别以为你给我一张贴饼就可以随意驱使我。”那人白眼一翻,一副无赖样。
欣然来气了!朗声道:“秦王是杀为太后求情人,你饱读诗书,难道就没有别用武之地,你不去试试,难道等着咸阳饿死呀!反正以你现处境,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被秦王杀了,壮烈而死,也总比你咸阳街头困顿而死来得体面吧。”
一看茅焦一副赖样,欣然不禁想到滚边肉,这种肉你用一般法子根本切不动,只能剁。
“他呀!小兄弟,你别费口舌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谓儒士,他宁可窝囊死,也不敢去。”一人斜倚着酒馆西侧门,突然不冷不热地插话道。
欣然抬头一看,那人瘦高个,披散着头发,一席白袍,干净极其养眼。他举止娴雅,五官长得很是到位。
“谁说?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茅焦气恼地跳脚嚷嚷道。
“我不用门缝里看,你都是扁。你浑身上下,哪一点流露出可以让人高看气度了。”那人冷笑道。
“你,你······”茅焦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如何辩驳。
“你什么你,落魄情有可原,邋遢,懒惰,胆小,还不可一世,简直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放狗了!”
院里传出了几声狗哮,狗似乎很通人性,配合得默契。
“你等着!”茅焦把头一甩,叉着腰,愤恨地说。
“我等着,就这一直等着,等着你高乘驷马,来这耀武扬威。”那人一副嘲讽样子。
茅焦甩头要走,欣然上前,给他一些秦半两,道:“拿去置办件干净衣服。”
茅焦什么都没说,看了欣然和芸香一眼,瞪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那泛着臭气破包袱,也不要了。
看来这家伙,难不成想破釜沉舟了?
“你给他做什么,他肯定拿去换酒喝了。”茅焦还没走远,那酒保就发话了,那声音还是不冷不热。
“谁还没有个难处时候。”
“就他那德性!”那人不以为然地嗤笑道。
欣然见他一笑,牙齿很白,整整齐齐,英俊人,笑容也那么赏心悦目。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欣然拱手道。
“我就是个击筑卖艺,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欣然没想到这人如此桀骜不驯,还不好搭讪。
“相识就是有缘,兄台要是有所忌讳,那就当下没说。”欣然见机行事道。
“父母给你取名,就是让人称呼,你以为自己是君王呀,名字还讳莫如深呀。哼,不说拉倒!”芸香气不过,冷言冷语反嗤道。
“你不是秦国人吧。”那人白了芸香一眼,权当没听见,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秦国人不是武夫,就是农夫,哪有人会长得像你这般细皮嫩肉。”那人打量着欣然,似笑非笑,欣然看他笑容里有一丝诡异,还有一点暧昧。
“高渐离,那儿瞎掰扯啥,有人点名让你击筑!”里面传出来一句呵斥声。
哦,他叫高渐离!
欣然和芸香上了二楼,一张案几,两张相对铺席子。
这位置不错,打开乌木窗,还可以看街面上市井百态,仰头还可以看见黛瓦上澄澈晴空。“一壶好茶,几碟小茶点!”欣然简单地吩咐道。很茶和茶点都端上来。
欣然和芸香倾听楼下高渐离击筑。
筑是这个时代一种很流行乐器。形似筝,有十三条弦,弦下边有柱。演奏时,左手按弦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其声悲亢、激越。
欣然一直不喜欢筑声,它没有古琴悠扬,也没笙箫清越。尤其一帮酒徒聚一起击筑,故作慷慨悲歌,完全领略不到苍凉悲壮气韵,只是感到滑稽。
没想到高渐离击筑,技艺娴熟,如行云流水,时而激扬,时而热切,时而凄婉,让人沉浸!
欣然忍不住细细打量他,他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面部弧线浑圆,眉眼细长,嘴唇薄而清透,唇线深邃,面部随意一动,总有不同含义面部表情流露,或淡然,或凝重,或不屑。虽然粗布简衣,依然难掩其昂藏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①“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而暮衣蔽。”这句话意思就是:车多拥堵,人们挤来挤去,早上穿着衣服赶集,挤一天回来,衣服都成旧衣服了。
第68章 (二)
入夜;咸阳宫灯火通明,大殿上秦王政和王翦、桓齮;杨端等正沙盘上研习攻打邺城作战计划。赵高趋步进殿;谨小慎微地禀报:“陛下,南边天空星陨如雨!”
“什么?”秦王双目凌厉一扫;喝问道。
“陛下,南边天空星陨如雨!”赵高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看看去!”秦王眉头一紧,神色肃然;果断地说。
秦王政大步迈出大殿;来到视野空旷广场;果然,漆黑夜色中;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贯北极,坠者不可胜数,感觉天星摇。
秦王内心陡然不安起来!
“把冯劫、蔚缭、李斯、蒙毅、卢生、侯生等即刻召到咸阳宫!”秦王吩咐道。
“诺!”赵高应声而去。
秦王一甩大袖,大踏步回到大殿三米高台上正襟危坐。
也就一炷香功夫,李斯等人已经陆续到齐了!
以君臣之礼参拜后,秦王开门见山地问道:“诸位爱卿,天空突然星陨如雨,究竟是吉是凶?”
偌大朝殿突然鸦雀无声,众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妄言吉凶。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气氛带着压抑沉静。政觉得头发胀,他闭起双眼,下巴不经意轻微搐动,这么一帮人,连个吭声都没有,他似乎有些恼怒。双眼再睁开时,一道凌厉光,睥睨群臣。
李斯见大家都不言语,好歹他一向自诩博学多才,总不好这时候不吱声,遂出列躬身道:
“陛下,恩师荀子曾说,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历史上有许多关于星陨记载,并未见当年有什么异常。陛下为江山黎民殚精竭虑,焚膏继晷,有此明君圣主谋略于朝堂之上,有王翦、桓齮这样威猛将帅征战沙场,攻打邺城,胜券握。陛下但请安心!”
“嗯!”秦王政颔首,轻哼道。
“冯劫,卿以为如何?”政又询问道。
左丞相冯劫,正踌躇,听到秦王点名,急忙出列,忐忑不安地说: “陛下,这里有人对天象比微臣有研究。”冯劫指是侯生、卢生两名术士。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凡人妄自揣测天意,那是要遭天谴。”卢生故作高深道。
“若依卢生所言,那天下研究天象人,是不是都被雷劈了!”桓齮很讨厌那些只会摇唇鼓舌术士,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天下研究天象和命数人,自知却不能告知。修行人隐匿深山,自我感悟天地日月星辰,与命数变化,方能得道成仙人。像某些冥顽人,只能通实务,却永远无法通天道,达到至善境界,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①。”侯生不阴不阳地接腔道。
“哼!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桓齮嗤之以鼻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散了吧!”秦王一见大家公然朝堂之上互相嘲弄,不禁皱眉,就下令把他们打发了。
李斯等人跪拜离去!
秦王政感到有些疲倦,看到案台上还堆积如山奏简,斜靠着凭几,准备批阅竹简,翻动几下,手指倏然停滞,内心烦躁不可遏制。他“啪”地一下,把手上竹简一扔,霍地站了起来,寝宫里踱来踱去。
秦王想起连日来为太后进谏而被仗杀谏士。
“天下竟有这么多不知死活人!”秦王心中愤懑地暗道。
一想起自己母后赵姬甘泉宫做那些丑事,秦王心里就心烦意乱。她贵为太后,竟然如此不检点。那次他屏退左右质问母后时,母后竟然振振有词地说,她正当盛年,年轻时候,跟了父王,吃苦头,现先王已经驾崩,寻常人家死了配偶,还可以再嫁,她贵为一国太后,就应该孤独终老吗?母后竟然还以高祖母宣太后为榜样,说她可以公然与义渠王交好,可以公然豢养男宠,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个可心人侍候。
她纵容嫪毐为所欲为,她竟然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她是他母亲,是大秦国太后,可是她如此不自重,叫他如何敬她?如何维系正常母子关系。
秦王越想心里越恼,胸口窒闷地如鼓足气风箱,堵得发慌。
望夷宫里,欣然突然感受到夏日燥热。她寝宫里百无聊赖,躺卧榻上翻腾,怎么都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越转越难受,估计再这么转下去,骨头都散架了。
欣然起身穿了衣服,想出去透透气。
离寝宫不远,有一处高地,沿着走廊往上走,上面有一座凉亭。这座凉亭不大,却建别致,重要是它地处高处,可以俯瞰整个王宫。夜晚咸阳宫,宫灯烛火明灿,却是一片静谧,看来政还真不是一个贪图享乐,歌舞升平主。
一弯弦月西垂,夜空如洗,繁星灿烂。
古谚语有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下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时值夏天,北斗斗柄正指向南方。
突然,南边天空星陨如雨!如此壮观!
欣然一时兴致盎然,她倚着横栏,仰起头,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天空时断时续流星雨,看得出神,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异常,猛地一转身,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要是存心不良人,还以为她这是成心投怀送抱呢。
欣然吓了一跳,本能身子后仰,紧贴栏杆,硬生生地挤出了半臂长空间,与来人隔开。也许是星星晃花了眼,欣然一时没看清来人。
“谁?”欣然忍不住喝问道。
“咸阳宫里,只有你敢跟寡人这么说话!”政不客气用手指敲了一下她后脑勺,微愠道。
“君也有兴致大晚上来这看流星?” 欣然讪笑道。
“你是来看流星?你懂天象?”黑夜里政眼睛也像星星般闪亮。。
“我哪里懂得什么天象,不过是看热闹而已。”欣然坦言。
“你说天象会预示国家和人命运吗?”
“我给君打个比方吧。路旁有一颗大树,树上长满果子,树下有一个小孩,你说树上果子能预示这小孩命运吗?” 欣然向来不信神神叨叨那一套。
“有可能呀,如果树上有一粒果子砸到小孩脑袋,这小孩命运有可能就因此改变了。”
欣然噗嗤地笑出来,为自己这个拙劣比喻,为秦王慎密。
“你笑什么?寡人所言虚吗?”政这回还真没有开玩笑兴致,他敛容,正色道:“前年彗星突现东方,大将军蒙鹜2去世。五月彗星再度出现西方,长达十六日,夏太后驾崩!紧接着长安君举兵谋反,黄河泛滥,民不聊生。3”
“陛下所说是彗星,蚩尤旗④出现时,为王会发兵征伐四方;长庚⑤出现时,将有兵祸,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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