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山道:“其实在下倒不是信不过苏兄,只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说到这里,话题一转,道:“据我所知,这位公孙先生乃是被严宽抓到你们东厂的,可是现在他居然成了你们兄弟的座上客,这其中的变化之大,实在令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苏兄,其中的内情不知能否相告呢?”
苏大略一沉吟之后,道:“既然公孙先生和九连环的事你们都已知道,那么在下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不错,公孙先生是被三弟抓回京城的,但由于他在厂公面前将所有的事情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因此厂公不仅没有为难他,反而将他纳入了我们的队伍。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冷大侠要想再像以前那样对付他的话,只怕是再也办不到了。至于他到底都向厂公说了些什么,冷大侠不要问,就算问了,在下也不会说,因为所有这一切,在下也不知道。”
他这番话一说完,冷秋山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他的机敏。当初他之所以会虚以委蛇,答应和这些人同坐一桌,目的就是要通过席间交谈,探听一下公孙太以及九连环的事情,哪知道还没等他开口,对方竟然先发制人,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话题全部封杀,这可让他有些始料不及。略一思索之后,他决定转换策略,改急攻为缓攻,先稳住阵脚,然后再图其它,当下站起身,为在座诸人全都将酒杯斟满,然后举杯道:“既然苏先生刚才已经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那么在下也就借花献佛,顺着他的意思再说上一句。所谓怨怨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话其实都可以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在我看来,今天诸位能够坐在一起喝酒,那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应该敞开胸怀,高歌痛饮,不醉不归。来,干了。”说罢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大等人见冷秋山如此豪爽,当下也都随声附和,纷纷将酒喝干,席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冷秋山笑眯眯地对坐在另一边的公孙太道:“公孙先生,据我所知,你为了九连环的事曾经付出了很多的心血,甚至不惜为此隐姓埋名多达十年,现在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是不是有些可惜啊?”
其实,公孙太之所以会将九连环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全都提供给东厂,那完全都是为情势所逼,而不得不然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那笔巨额财宝的渴望不仅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因为逆反心理而变得比先前更加炽烈。只不过,东厂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他深知单凭自己个人的能力绝对无法与之抗衡,因此只能把这种渴望深埋心底,而表面上却作出一副死心塌地的忠实模样,以此来换得东厂之人的信任,从而得以在整天的提心吊胆之中苟且偷生。尽管如此,东厂仍然没有对他彻底放心,他之所以会被安插到苏大等人的身边,名义上是得到了东厂的认可,被当成了自己人,但实际上,他却时刻处于苏大等人的监视之下,并没有任何单独行动的自由。虽然他自己也对此事心知肚明,但人在矮墙下,怎能不低头?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也只能佯装不知,委曲求全。不过,他毕竟也是曾经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过的厉害人物,尽管现在表面上显得谦卑而温顺,但骨子里的那种桀骜不驯,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改变。
此时此刻,面对冷秋山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却正触到他痛处的这句问话,几杯酒下肚的他一下子感到热血上涌,昔年作江洋大盗时的那种凶狠和霸气,登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重重地将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墩,目露凶光地开口道:“姓冷的,当初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乘人之危,将我擒于柳神塔内,我又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地步?哼,这笔帐咱们迟早要算。”
冷秋山闻言,故作惊愕地道:“怎么,公孙先生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不满吗?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东厂这个大靠山,别说做梦都想抓到你的戏隐父女不足为惧,就连当年参与抓捕你的那些人,现在见了你的面还不是都得退避三舍?由此说来,你应该好好地感谢我才对,这算帐一说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番话说得看似有理,但听在公孙太的耳中,那种冷嘲热讽的阴损劲儿,却实在比骂他一顿还要让他难以接受。他“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冷秋山,你不要欺人太甚!哼,当日我是身上带伤,而你又暗中偷袭,我这才失手被擒的,现在我伤势全好,咱们这就一对一地重新打过,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所谓的江湖第一游侠,到底手上有多少斤两?”
其实,冷秋山之所以不断拿话挑逗公孙太,目的就是想要激怒于他,使他失去理智,从而将其引出酒楼,然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而现在,郁闷多时的公孙太果然中计,提出要和他单打独斗,这可正中他的下怀。不过,为了使自己的戏演得更加逼真,他在心中暗喜的同时,脸上却露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道:“在下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过去的事就算了,公孙先生却怎么还是纠缠不休?不过,事已至此,在下如果不接受阁下的挑战的话,别人一定会说在下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那样的话,在下以后只怕也就没有办法再在江湖上混了。既然如此,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到外面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了。”说罢缓缓起身,手指楼梯的方向对公孙太道:“公孙先生,你先请。”
公孙太气冲冲地正要起身,苏大忽然开口道:“二位且慢。”他说这句话时声音虽然并不大,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却使得公孙太心中猛然一惊,刚才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一下子便变得清醒了过来,极为亢奋的情绪也一下子消弭于无形了。他重新稳稳地坐回椅子上面,同时低下头,双眼紧紧盯住自己面前的酒杯,再也一言不发了。
看到公孙太终于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苏大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转向冷秋山,冷冷地道:“冷大侠,在下由于敬佩你的武功和人品,这才将你当作朋友,邀你一同喝酒的,你怎么能亵渎我的诚意,而不断在这酒桌之上挑拨离间,滋生事端呢?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够朋友了?”
眼见苏大已经看破自己的计谋,冷秋山哈哈一笑,索性就此摊牌道:“既然苏先生拿在下当朋友,那在下也就不拿苏先生当外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实不相瞒,对于九连环,在下也是兴趣多多,而公孙先生对此研究甚深,堪称个中高手,因此在下急欲与其就此事切磋切磋,不知苏先生能否提供一些便利呢?”
苏大摇头道:“别的事都可商量,唯有这件事,那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说到这里,他忽然嘿嘿一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其实,冷大侠你密谋造反的事,我们东厂已经早有耳闻,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厂公一直没有下达对付你的命令。尽管如此,你冷大侠仍然上了我们东厂的黑名单,在下刚才邀请你同桌共饮,已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阁下又何必得寸进尺,让在下为难呢?”
冷秋山闻言,把脸一扳,神情郑重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今天的酒也就到此为止吧,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也只好就此分道扬镳了。”说到这里,他转向公孙太道:“公孙先生,对于这件事,你怎么说?”
公孙太对冷秋山的问话似乎是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低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冷秋山见状,深知他内心处于矛盾之中,当下火上浇油地接着道:“公孙先生,东厂的办事风格你也是知道的,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果你依旧和他们搅在一起的话,只怕九连环破解之日,也就是你公孙先生的丧命之时。到那时,一切全都悔之晚矣。嘿嘿,此事关系到你公孙先生的生死存亡,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
其实冷秋山说的这个道理公孙太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碍于东厂势力的强大,他才一直不敢有任何背叛东厂的想法。但是此时此刻,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人气极高的冷秋山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个摆脱东厂控制的绝佳机会。但是,由于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处于东厂的淫威之下,要让他一下子下定决心,就此和东厂翻脸成仇,这可的确有些难为他了。
看到公孙太脸上阴晴不定,心细如发的苏大不禁在心里暗自叫苦。他知道,此时的公孙太已经动了背叛的念头,要是自己再不加以干涉的话,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个爱财如命的老狐狸就会倒向冷秋山一边。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势必会打乱厂公的寻宝计划,而自己如何就此向厂公交代,那可就成了天大的难题了。想到这里,他“啪”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对冷秋山道:“冷秋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此煽风点火,究竟意欲何为?嘿嘿,你可别忘了,这里不是柳镇,而是京城,是我们东厂的地盘。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可就别怪在下对你不客气了。”
冷秋山嘻嘻一笑道:“不客气?那你又能把在下怎样?阁下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的厂公并没有下达对付我的命令。要是阁下擅自行动,打乱了你们厂公的全盘计划,只怕你们的厂公不会轻易地放过你吧?”说罢,冲着苏大作了一个鬼脸儿,神色里既有调皮,又满含挑衅。
这一回,一向儒雅平和的苏大可是真的被激怒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脸色铁青地道:“厂公是没有下令对付你,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下就不能向你出手。哼,在柳镇你曾经借着赵天扬的一掌之力将在下打成重伤,这笔帐咱们今天也该算上它一算了。”说到这里,他向在座的其他人略一抱拳,随即郑重声明道:“今天我和冷秋山之间的角斗,完全是按照江湖规矩进行的武林当中的私人角斗,不管最后胜负如何,有无死伤,都和东厂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一点,请在座的诸位给我们作一个见证。”说罢,也不待众人表态,径自转向冷秋山,嘴里道了一个“请”字之后,马上一拳打了过去。
他这边一动手,一直坐在一旁对云帆瞪视良久的黄二,也马上摩拳擦掌地对云帆道:“这位兄弟,上次咱们交手时弄得两败俱伤,大家心里大概都不爽吧?今天再次相见,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出来。”说罢,一脚踢开身后的座椅,右手如钩,直向云帆当胸抓来。
眼见苏大和黄二来势汹汹,冷秋山和云帆虽然心里对此并没太在意,但手上却是丝毫不敢放松。二人展开拳脚,见招拆招,转眼间便和东厂的两名高手战成了一团。由于酒楼之上桌椅林立,地方窄小,四个人交手之时几乎用的全是擒拿之类的小巧武功,虽然乍看上去并不十分激烈,但其凶险程度,却绝不亚于当日的柳神塔下。
他们这边一开打,坐在他们周围的那些食客们不禁齐齐地将目光转移了过来。这些人几乎全是江湖中人,虽然平日里他们也见过不少武林中的拼斗场面,但像今天这样精妙绝伦的高手对决,他们却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因此,虽然激战中的四个人所带起的拳风掌影与他们近在咫尺,有时甚至是与他们擦肩而过,但他们不仅没有惊骇得夺路而逃,反而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大呼过瘾。
眼见冷秋山等四人打得天翻地覆,一向不甘寂寞的顾绵儿不禁大感手痒。她斜眼看了看坐在一边神色自若的严宽,嘴里不由自主地道:“严捕头,他们几个已经动上手了,咱们两个是不是也来练练?”
严宽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既没深仇,又没大恨,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呢?”说罢,瞥了一眼在他身边坐立不安的公孙太,这才接着道:“况且,咱们要是也下场的话,剩下公孙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岂不寂寞?”
他这么一说,顾绵儿就算再笨,也已弄明白了他不动手的原因,那自然是担心公孙太趁机逃走,从而坏了他们的大事。由于并不知道冷秋山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因此,对于是否应该鼓动,甚至帮助公孙太逃走,顾绵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当下只好暂时放弃了挑战严宽的想法,静下心来观看场中的战况。
正在打斗中的四个人刚开始时还有所顾忌,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这闻名天下的侠客楼受到任何损伤,因而所用的武功也都十分克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个人越打越顺手,兴致也是越来越高,手上的劲力也是越加越强,先前的种种缚手缚脚渐渐地全都被抛诸脑后了。这样一来,酒楼里的桌椅板凳、杯盏碗碟可就遭了殃,而那些刚才还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观战者,则更是一步步地被逼后退,生怕这几人中万一有谁失手,从而殃及池鱼。
就在几个人越打越来劲的时候,早已被他们吓坏的那些酒楼伙计们,已经一窝蜂般地跑到了后面,连比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