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但是丈夫的话听进去几句了,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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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瑛将一双儿女带回了自己院子,进了院子后,薛瑛一手攥住一个,表情颇为凝重道:“琬姐儿,晁哥儿,母亲最牵挂的就是你们了,你们姐弟一定要和睦相处,以后相互扶持。晁哥儿脾气躁,琬姐儿冷静些,以后晁哥儿要多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家里一连发生了些事情,让林晁觉得,他越发要保护好母亲跟姐姐了。
他认真地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明白的,以后要是姐夫胆敢欺负我姐姐,我单枪匹马冲到仪州去,也要给我姐姐讨回公道来。”
林琬脸一红,捏了弟弟一把,瞪着眼睛凶道:“臭小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林晁皮糙肉厚的,被姐姐掐了一把,一点不觉得疼。
他方才说的不是玩笑话,也没有故意笑话姐姐,他认真道:“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嫁那么远,要是他们家人敢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写信给我。”忽然见自己姐姐眼圈儿红了起来,他撇了撇嘴巴,“女人真麻烦,刚才还好好的。”
说罢,拽出林琬藏在袖口的一方丝巾来,递给她:“给你擦擦。”
林琬破涕为笑,拽过丝巾就捂住鼻子狠狠拧了一把鼻涕,这才抬起头来,伸手拍拍弟弟肩膀道:“晁哥儿,你也不小了,以后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你好好照顾母亲,知道吗?凡事不要太过冲动,遇着事情好好想想前因后果,姐姐就是担心你这火爆脾气。”
林晁难得今儿不跟姐姐顶嘴,只乖乖站在她跟前,颇为严肃的样子。
“那个赵邕,我倒是见过几回,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跟块冰似的。”他挠了挠脑袋,十分不理解的样子,“我得知陛下给你赐婚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姐,说实话,我一直希望薛表哥当我姐夫。”
薛瑛望了闺女一眼,但见她默默垂下了脑袋,又瞪儿子道:“你这臭小子,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也敢在你姐姐跟前说。以后要是再叫娘知道你在你姐姐跟前说这些胡话,娘可是要打你的。”
林晁耸了耸肩,然后扯着面皮笑了笑,就大跨步跨到一边坐下喝茶去了。
母子三人一处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外面有婆子走了进来,朝着薛瑛母子三人作揖,然后回话道:“太太,老侯爷命人将苏氏跟玥姑娘打了一顿,一人杖责五十。才将打完,二爷跑回来了,硬说苏氏跟玥丫头是冤枉的,要老侯爷给申冤。”
薛氏放下了手中的绣活,抬眸望着那婆子道:“老侯爷怎么说的?”
那婆子回道:“说来也是奇了,还是那苏氏硬拽着二爷不让他再闹事的,苏氏说她认命了,是被打被赶,还是被冤枉,都由太太您说了算,她不会再辩驳。又哭着说什么,她身世如何如何可怜,老天如何如何不公……不过,人已经走了,像是丧家犬似的。”
“见苏氏母女这般下场,老爷就没拦着?”坐在一边捡草药的林琬倒是奇了,也放下手中物什来,转头看向那婆子道,“老爷一句话没说吗?”
那婆子道:“老爷被老侯爷用粗木棍敲晕了去,此番被关起来面壁去了。老侯爷说了,下次若是叫他知道暗中再与苏氏母女有来往,直接打断双腿,以后也再不准踏出侯府半步,那官自然也不必再做。”
薛瑛扯起一边嘴角来,只淡淡笑着,颇有几分嘲讽意味。
而后只朝那婆子挥手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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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母女被打得浑身是血,打完后就被人扔了出来,两人连身子动都动弹不得,更别说是站起来走路了。
林晖拖着一条腿,想冲出门来,却被守候在门边上的壮实婆子拦住。
“二爷,老侯爷说了,这苏氏母女已经再不是咱们侯府的人。不但如此,若是叫老侯爷知道有谁胆敢私底下接济她们,下一个受罚的,可就是那个接济的人了。”婆子满脸褶子,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她将两条厚实的手臂伸展开来,毫不客气地对林晖道,“二爷可想清楚了,老侯爷已经说了,只要你此番踏出这道门槛,便不再是林家的人。”
苏氏虽则被打得不成人样,可意识还是清醒的,她一听得此话,立即抬头看向林晖。
“二爷,你快些进去,别管我们。”苏氏现在浑身都痛,身子只要稍稍动一些,就是牵动着筋骨的疼痛,但是没有办法,她跟女儿此番已经毁了前程,再不能叫儿子也毁了前程,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来,嘶哑着喉咙喊道,“我与玥姐儿此番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你定要出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爷,你要好好的。”
林晖废了一条腿后,整个人基本上就废了,鲜少留在家中,平时不是眠花宿柳,就是寻个街巷喝点酒,然后在街巷口度日。日子过得混沌,人也再不似从前那般清朗神气,不但成日胡子拉渣的,整个人没一点精气神。
他的确实在赌气,同时心中也觉得实在不公平,老侯爷就是不公平!
不但老侯爷不公平,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件公平的事情,老天也不公!
想他林晖,哪里就比嫡出的大爷跟三爷差了?结果倒是好,老太太竟然让她跟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定亲,当他是什么?
林琬那丫头有意设局诬陷他,老侯爷不由分说,挥起长|枪就挑断他一条腿的经脉。
到如今,他就是废人一个,呆在家中又如何?继续看人脸色受那窝囊气吗?他做不到,他不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生母跟妹妹流落街头,他要保护她们。不但要好好保护她们,还要争气,将来出息了,再回来寻仇。
想到此处,林晖再顾不得什么,使出浑身的劲来,一把推开那两个粗使婆子。
苏氏见状,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若是儿子也被赶出来了,那她往后还能落到什么?忍气吞声这么些年了,她已经牺牲了自己跟女儿,难道还要拖儿子下水吗?思及此,苏氏立即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匕首来,抵在脖颈处,威胁道:“二爷,你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就一刀割破喉咙,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林晖忽然停住脚步,然后双膝一弯,便朝苏氏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此番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路上行人也越来越行色匆匆,原还站在门前瞧热闹的人,也大多都散去了。天色阴沉下来,忽然的,电闪雷鸣,就在那道铜环红漆大门缓缓合上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氏见到底是哄住了儿子,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艰难地转身去寻女儿。
“玥儿,咱们走吧,你别怕,娘一直都随身带着些首饰的。变卖了,能够换些钱。”雨珠无情地拍打在两人身上,将身上那鲜红的血珠晕化开,待得两人爬走的时候,地上则留下一汪血渍。
很快的,那血渍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就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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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回来这几日,一直是住在母亲院子,每日白天跟母亲一处做事,母亲给她绣嫁妆,她就乐得清闲些,天天都是一头栽在煎药熬药上,常常将母亲院子的一应丫头婆子使唤得团团转。院子里也是一股子浓烈难闻的药味儿,小丫头们跑来跑去的,热闹极了。
虽忙,可丫头婆子们也爱帮着做这些事,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将这位千娇万贵的小主子伺候得好了,太太少不得是要给些赏钱的。
林琬还差了小厮每日出门去打听,果然不出她所料,说是到如今,不但城外好些村子死了人,目前□□内都接二连三有人染上病,也死了好几个。还说,城外面聚集了很多外地来的难民,想要进城来,但是被守门的士兵给拦住了。有些硬闯的,就直接乱棍打死,京郊外的小山坡上,如今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具尸身。
得此天灾,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城内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轻易不敢出门去。
到了晚上,薛瑛见闺女还蹲在耳间的小房子里煎药熬药,然后再让人去倒掉,她轻轻摇了摇头,几步上前去,抽出袖中帕子来给女儿擦脸,温柔道:“琬琬,你快歇歇吧,你瞧你这几日瘦的,娘看着都心疼。”
林琬小手还在摇着扇子扇火,闻言回头冲自己娘笑笑,然后继续做事。
“娘,您放心吧,女儿身子骨可好了,会一直健健康康的。只不过这点小事情而已,累不到我的。”她热得穿在身上的裙衫都汗湿了,满头满脸的汗水,两边散落下来的头发被汗水淋湿,然后黏在两颊处,她脸也红红的,却是一点不嫌弃,只专心做事。
薛瑛索性坐在女儿身边来,一边命人拿了美人扇来,一边已经坐下,接过扇子对着女儿轻轻扇起风来。
“琬琬,你如今变得叫娘都有些不认识了,似乎几个月前,你还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的能干姑娘了?”她抬起素手来,将女儿汗湿的发丝撩到她耳后根处去,“看着你这么开心,娘也开心,娘希望你能够一直都这么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林琬起身弯腰,拿过一块粗布帕子来,护着手去拧开土罐子的盖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她眼睛忽而一亮,然后示意一个丫头将煎好的药装进一个两根手指粗的白色瓷瓶里。事情忙完了,这才转身笑眯眯对自己母亲道:“女儿现在就很开心,至少我不必永远只躲在娘替我撑起的伞下过活一辈子,我不要永远都去靠别人,成为旁人的累赘。”
薛瑛吩咐道:“赶紧去打了洗澡水来,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林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伸手环住自己母亲的脖子,林琬巴掌大的小脸凑到母亲跟前,撒娇道:“娘,我今天想回自己房间去睡,晚上还得看些书呢,不想打搅母亲。娘,女儿明天再来陪您,到时候还可以跟着您一起学刺绣。”
薛瑛被闺女闹得笑了起来,伸手点她脑袋道:“你的嫁妆,你自己至少也得绣一两件,至少给你婆婆姑子的礼物要自己绣才行。”说起这个,难免又要念叨起来,“在婆家可不比在自己家舒坦,要是长辈们给你脸色瞧了,你别跟人顶嘴,这路途遥远的,要是你受欺负了,娘真是想帮都帮不到你啊。”
眼瞧着母亲似是又要哭了出来,林琬立即哄道:“娘,您放心,女儿不会让您担心的。今儿晚上回去不看书了,就做绣活,做好了明儿给您过目。娘要是觉得不过关,女儿就再重新做,直到娘您满意了为止。”
“臭丫头,就知道哄娘。”薛瑛笑了笑,也收回泪意,然后吩咐画堂韶光道,“好生伺候姑娘,周全着些,别让姑娘熬得太久,否则的话,明儿我拿你们是问。”
画堂跟韶光应着声,然后便一左一右跟在林琬身后,走了出去。
回了自个儿院子,林琬立即就往内室跑去,看见架子床上无端多了几朵花,她立即笑得眉眼弯弯。
画堂跟着进来铺被子,一眼就瞧见了被褥上放着的几朵花,她好奇地蹙眉。
“这里怎生落了几朵花,定然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丫头闯进了姑娘的房间来,待奴婢好好查查,寻着是谁,一定狠狠训斥一顿。”说罢,将那几朵花儿拿了起来,递给林琬,“这是白玉兰,可香着呢。”
“既然香,便留下吧,也不必再责罚那丫头了。”林琬说完,便将那几朵白玉兰捧在掌心,然后脱了鞋子躺倒在被褥上,又对画堂道,“你去外间候着,我歇会儿,有什么事情,便叫你。”
画堂应着出去了,林琬独自在床上躺了会儿,然后眼睛一亮,蹭一下就站起了身子来。
四处翻箱倒柜,似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一些什么,不一会儿,便寻得了针线来。
拿了针线,又寻了几块上好的布料,将窗户前桌案上的书堆到一边,将丝质布料平铺在桌案上,想着上辈子他的尺寸,开始裁剪起来。
入了夜,夜风清凉如水,赵邕轻步走进来的时候,正见她矮着身子缩在一边。
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裙衫,许是因为热的缘故,领口的扣子解了,隐约露出里面梨花白般的娇嫩肌肤。长发齐腰,发尾被风吹得卷起来,薄如蝉翼的红裙也被风轻轻吹起。赵邕站在门边上,看着这一幕,微微怔愣。
这一幕实在熟悉,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只觉得,两人上辈子就是夫妻。
静静偷窥好一会儿,而后才想起来举步朝她走去,走近了瞧,才知道,她这是在忙着裁剪衣裳呢。
“做给谁的?”他轻轻出声,清冷的音质,微微上扬的语气,十分温柔暖心。
林琬做活做得入神,手上裁剪衣料,心中却是想着自己跟赵邕上辈子婚后甜蜜的生活,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