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比起陌生人也好不老多少了,但她曾在过去的某一天,和陈俊面对面单独见过。
这个是她爹的男人看着她的眸光里,有着深切的愧疚。
那是她第一次怀疑,她是否真的是陈家的血脉。
但,是不是,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就像先前所说那样,有些人希望她是,她就是了。
就是这么简单。
渐渐长大之后,她发现自己与父亲陈俊,与大姐长相上有很多共同点,虽说人有相似,但更多的的确是因为遗传因素,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也许她的确是陈家的女儿。
这个疑问至今无解,她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
李靖和深深的看着她,没有问为什么。
他走到她的一边,和她并肩站着,那样的两个人,一个锦衣华服,一个布衣粗衫,看起来那么不搭调,又意外的和谐。
看的二虎和吴刺都有些愣怔。
这是什么状况?
“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他问。
木尹楠想了想,道:“说不上喜欢,但确实很自由。”
“那么……”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她:“我也留下来。”
她莞尔一笑。
在他认出自己的这个瞬间,木尹楠就知道,她瞒不了多久,也逃不了。
“行了,别闹了,最多不过一个月,我就会回去的。”她笑着,温婉的望着大海,仿佛那是她的情人一般:“你告诉我哥哥一声,说我见过他了,回去,我会先去拜见大嫂的。”
“什么时候见过的?”李靖和一愣,又道:“你要去将军府?”
“在樊城见了一面,我估计,他这会应该察觉了。”她笑:“是啊,我要去将军府。”
“原来那个时候我看的人真的是你……”
179 她要走了
如果说在码头青楼里晃过的惊鸿一眼曾让李靖和激动莫名地直追而出,那么这一刻的确认,却在他心底搅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他曾质疑过自己的直觉。
移步到了李靖和暂居的客舱,无论是美观度还是舒适度而言都比船少们狗窝一边黑暗的船舱要好了不少。纵然在海上没有任何凭借,小王爷的身份依然不容许他的手下让他住在丝毫没有任何布置的船舱内,他们极尽可能为他布置出了看似简单实则奢华的暂居地,这也可以被统称为人类的智慧。
“啧啧,”安心扫视一圈后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不过这屋子里的角落里至少隐藏了十七八个暗卫,他们是怎么上船来的?”
木尹楠不觉得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恐怕在李靖和上船之前这些黑暗的影子就已经潜伏在这里了,而她和安心却一无所觉。人类的潜力和爆发力都不是科技可以完全理解的程度,这东西没法解释,只能归结于安心没有安装红外线扫射以及热源感应装置,只能感应类似金属之类的硬通货,又或者是含有能量的物质。
本来安心是可以通过船体的吃水深度来判断重量的,但随着大量的玉石原矿被装入底仓,这个概念就模糊了不少,至少拥有超高智能的它不至于吃饱了没事干去称量那些看起来跟石头没什么区别的原矿。
对于它对过日子的感慨,其实木尹楠很怀疑它是不是真的明白什么叫做“生活”。享受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但真正的人生并不只是享受就够了,否则它就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就目前而言,木尹楠觉得,她即将失去的自由比任何奢侈品都要来的珍贵。
“少将大人,容许我提醒您,这儿不是联邦,是古代人类社会。”对木尹楠无声的鄙夷安心状似叹息了一声,而后一本正经的提醒。
好吧,看来安心对这个时代的适应度比她更为良好。
帝王强权统治的时代真的有自由这种东西吗?就算是在联邦,真正的自由也是极为可贵的。
“主子是怎么了?为何对那个臭小子这么客气?”门外传来刺头儿渐行渐远的抱怨声,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量,他的大嗓门依然不容小觑。
“嘘,想不通就闭嘴,猪脑袋!”到底是跟随了李靖和很长一段时间的,二虎对这位小王爷的言行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这世上能让小王爷主动摘下面具的人,不超过两只手。
而那少年分明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么……就只有那种可能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有了这种猜想,他是绝不会将那个少年和那位联系起来的。但也正是如此,他方才觉得,原来他初时见到那少年的瞬间,会突然有一阵茫然的感觉,是因为觉得熟悉。那并不是外貌上的熟悉感,而是气势上的冲击几乎和那位一模一样。
只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明白小王爷的顾虑,是以二虎没有去向任何人证实这种猜测也不需要去证实。
他相信小王爷。
这种信任没有由来,只是一种习惯,而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习惯很有保持的必要。
楠小子在贵客的房间里呆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众人只知道,贵客似乎很欣赏楠小子,有意要提拔他。
而这一次,楠小子似乎并没有拒绝。
很显然,这样的招揽对阿楠而言,绝不是第一次遇到。她突出的体能力量,往往会吸引许多势力的注意,比如那个军需官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让二狗子给鱼目混珠了而已。一般来说,大伙已经习惯了她的拒绝,她似乎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所以听说了木尹楠的决定之后,大伙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不相信。
“小楠哥,你真的要走了吗?”这几天,二狗子一直对木尹楠跟前跟后,那眼巴巴的样子,分明就是怕木尹楠丢下他。
“是啊,等到了闽江之后,我就会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了。”
“小楠哥,你不是说会给我娶媳妇的吗?”二狗子委屈的望着她,提醒她先前许下的诺言。
“二爷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妥的。”她笑笑,拍了拍二狗子的脑袋:“以后你要听二爷的话,知道吗?”
“小楠哥……你就不能带我一起走吗?”二狗子摇头,二爷什么的,他才不认识呢!
“抱歉,真的不行。”木尹楠摇头。
二狗子难过的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转身离开。
他走的十分坚决,所以没有回头,是以并没有看见木尹楠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与自嘲。
是啊,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傻子呢?
在途径的码头短暂的补给过后,征得了荣二爷的同意,木尹楠正式成了李靖和的人——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在众人的理解中,相当于和那个吴刺头一样的差事,算是护卫,但不入正式的编制。而后行船之日,她便再也没有回过自己原先的舱门。
大伙还是会一样和木尹楠打招呼,开玩笑,大梁哥时不时的会来找她打屁聊天,老姜也依然厚着脸皮讨要调料,一切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人再对她呼来喝去。而她看起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整日都是笑眯眯的,穿着原先的衣衫,在船上闲晃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瘦弱少年,没有丝毫的威胁性。
只除了二狗子。
“你别介意,二狗子心眼子实,大概只是觉得不适应。”看着二狗子掉头就走,大梁哥无奈的拍着木尹楠的肩膀说道,他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木尹楠心里也明白,大抵就是想说二狗子大概是觉得被她抛弃了,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我知道,你放心吧,大梁哥。”木尹楠露出一个笑脸来。
大梁哥点着头,手还放在木尹楠的肩头。他们勾肩搭背惯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这几日他总觉得心气儿有点不顺,每次一靠近阿楠吧……背后便阴风阵阵的,脊梁骨里老是冒出层层冷意来。
这回也是如此,禁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位戴面具的顺风客正死死的盯着他的手……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这位贵客,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顿时下意识的缩了手。
盯着木尹楠的脸看了一会,从前大伙都赞木尹楠长得好看,家里的婆娘不止一次夸赞这后生长得俊俏,容易招蜂引蝶,虽然他也是这么觉得,但也没太离谱,除了楼里的姐儿,到底没人会跑出来倒追男人。就是喜欢上他,也就大伙心里心照不宣罢了。
可他没想到,阿楠这副皮相,不仅讨女人喜欢,还招男人!
“大梁哥,你怎么了?”木尹楠忙叫了一声,不着痕迹的给李靖和甩了个白眼,憋得一旁看在眼里的刺头儿脸涨的血红。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主子对这个臭小子这么容忍,当面甩脸色都不带生气的。
——为什么她摆脸色就行,我就不行呢?这是吴刺觉得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没、没什么……对了阿楠,老姜说让你别忘了上回答应他的事儿。”
“嗯,不会忘的。等回了闽江,我也不是马上就走,少不得得收拾收拾,到时候给他送去。”木尹楠面上一派纯然的天真,完全就是一个无知单纯的少年模样。
“他也是的,一个大老爷们,对那些娘们的玩意还上瘾了是怎么的……”大梁哥看着她的笑脸,放松下来,一时间也忘了芒刺在背,轻松的唠起嗑来。转头又想起来,让老姜喜欢上做饭的不就是阿楠吗?这岂不是成了在说她像个娘们,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阿楠,大梁哥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老姜……”
“我明白的,没事儿。”木尹楠笑了笑,她本来就是个娘们,没啥好介意的。
“那成,你先歇着,我去船上巡视一圈。”大梁哥点点头,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一时忘了,不等于他不会想起来。
其实楠小子吧,真的是个不错的兄弟,他要离开,大梁哥还是挺舍不得的。但他不是自私的人,阿楠有更好的机遇,他当然不会拦着,作为兄弟,应该为她高兴不是吗?
一边叹气一边感叹,走到拐角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人影偷偷摸摸的疾步跑走。
于是大梁哥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二狗子,他知道。这几天,虽说二狗子总是做出一副不愿意搭理阿楠的样子,可他心里显见是放不下的,要不然也不会老是偷偷看她。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二狗子,索性干脆什么都不做,等日后阿楠走了,二狗子还是会习惯的。再说这次回去了,二狗子不也不会再上船了吗?等他娶了老婆,自然就会收心了。
阿楠这小子到底和他们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
大梁哥想,她那么好的本事,当船少,始终还是太浪费了些。
他们若是有她那样的好身手,哪里还会跑船?
给富贵人家当个看家护院的不是更好吗?日子又安稳,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身份说出去也好听的多。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再见之日。
180 践行
这世上有千种相聚的缘,自然也有万种分离的夜宴。
跟船回到了闽江,却恍如隔世。原本要中途下船的李靖和他们并未离去,而是跟着一道到了福建这地方。与京城与南方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让李靖和一行人也觉得十分新鲜。木尹楠看在眼里,不过轻轻一叹。
纵然位高权重又如何,不能走出原本束缚的圈子,任何人都不过是井底之蛙。而这世界何其之大,更妄论还有更为广袤的宇宙星系,相比那些而言,大晋朝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他们至今为止所闻所见的一切,更只是掉落在大海中的一滴眼泪。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重回星空。
即便对那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留恋,但龙困浅滩,总会有种无力倦怠之感。世人的观念她很多都不能认同,这个时代的行事规则,许多都无法接受。对这些无法接受又不能改变的规则,她也只能尽力做到不去触碰,这样一来,她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
眼看就要重回牢笼,再次给自己背上重重的枷锁,木尹楠也不得不承认,卸下了“陈景然”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的这几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自由潇洒的子。
黄昏时分,筒子巷里人声鼎沸,以鲁大海家为中心,左右几家人家都是门户大开,里头宾客盈门。当然这些宾客也不是外人,都是筒子巷里头积年跑船的船员与亲眷。
都是来参加为木尹楠践行这一顿最后的晚餐的。
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家,自然不像高门大户似的,围墙都堆砌的严严实实。更有关系亲近的人家,直接将两家院子之间的院墙去除。除了正面那一堵之外,包括鲁家在内,两边邻里之间,大都只是安了用竹枝木片编成的篱笆。坐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和坐在那个院子里的人只要一抬首,便能互相看见对方,隔着一片栽种着野花闲草的篱笆,倒也别有意境。
“诸位嫂子今儿让你们受累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各家妇人,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招呼声,一转头,就瞧见木尹楠笑盈盈的站在厨房门口,冲她们道谢。
今儿她穿了一身玄色衣裳,腰间系了一条藏青色的汗巾,显得干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