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慧震惊了。
让她画幅最简单的花草图,花倒是看出样子来了,可那跟小儿涂鸦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圈加上五片花瓣就是花了?如果木尹楠是三岁,她会夸奖她聪明伶俐,可她不是。
让她刺绣,针线给穿好,绣架给上好,塞到她手中,却连拿针线的姿势都不对。让她弹琴……她直接把琴弦给弹断了——古代的琴弦可是十分结实的,而且拿给她的那一架瑶琴还是新制!去了厨房,连调味品都分不清楚,还能指望她做什么点心小菜?
折腾了半天,她仅有的有点就是字写的不错,还会下一点棋——人说了,那不是围棋,叫五子棋,她以前的丫鬟倒腾出来供她消遣的。
明白这一切之后,陈景慧内心涌现出复杂的情感,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瞬时间内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谁家会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就是平民百姓家的,至少也会缝个衣服做个饭吧?典型的绣花枕头稻草心,外表好看内里一塌糊涂。
文艺一点说,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一天送走了木尹楠之后,陈景慧几乎是瘫软在了软榻上,看着一旁吵着要小姨的儿子,苦笑连连。“我就知道,太太是个小心眼的,好好的女儿家,看看让她养成了什么样子?”
听她喃喃自语,下人们不敢应声。她屋里的,泰半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有奶娘,也有陪嫁丫鬟,还有几房下人。这几年,跟着陈景慧在京城,她们都看的明明白白。
从前未出嫁时,陈景慧说得上是个才女,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是为人赞誉,哪像三小姐那样,什么都不会?可出嫁了之后,在这京城里婆家,她依然过得十分艰辛。就算婆婆对她和善,就算丈夫贴心,也还是得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三小姐那样……以后要怎么活?
若还是扬州威武侯府的庶女,也就罢了,找户人家低嫁了,多带些陪嫁,不见得会在乎她懂不懂琴棋书画女红厨艺,都有下人在呢!可如今她是郡主了,皇家明着册封的,还记了名有了封号封地货真价实的,指望她下嫁?做梦呢!
这样的她,真的嫁了好人家,能过好日子吗?
但事关侯府的夫人、老夫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嘴。
陈景慧只说小吴氏,那是因为她不把对方当正经母亲。从她对小吴氏的称呼就能听得出来,太太,谁家女儿喊嫡母做太太的?就是陈景瑞,当着外人的面,也得老老实实的称一声“母亲”。至于老夫人,对陈景慧来说,那是她正经的祖母,嫡亲的长辈,她没办法不恭敬,就算心知木尹楠会教成如今这幅样子,老夫人难辞其咎,但她还是一样说不出口。
说不出来不等于心里不去想,所以陈景慧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不知道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容许自己的孙女儿什么都不学就长到现在。就算是自己,明明不喜欢张氏,也不喜欢木尹楠,可她从没想过身为自己的妹妹会一无是处,那可是会丢全家人脸面的事情!再者,张氏毕竟早就去了,她的离世,也埋葬了她的心结,她不过是不亲近木尹楠,可祖母是怎么做到不闻不问的?
她并不知道,其实老夫人,是害怕了。
这个孩子的成长,并不像一开始她所看到的那样,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原先的陈三小姐,懦弱可怜,胆小,有点小心机还有点自私,但是很好掌控。如果她一直是那般模样,在她长大成人之前,老夫人必定会从小吴氏手上将她接过来,给她找两个嬷嬷好好教养,该学的学学,该做的都做了。
可问题是,陈三小姐已经不是原来的陈三小姐了。
她小时候还不显,因为太小了。就是冷淡呆板,也只当是落水的后遗症,更何况那时她还双目失明了,她自然不能要求她去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一个瞎子,怎么学?
老夫人的担忧,是从木尹楠复明后开始的。
张老太医确诊木尹楠完全复明的时候,她已经七岁多了,也就是说,她当了两年多“睁眼瞎”,方才好的。老夫人听说之后,不是没打算过该给她请嬷嬷了。
虽说有个卫嬷嬷在,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人且,她发现,卫嬷嬷并没有天天守着木尹楠,好像也没要教她的迹象。老夫人那时便觉得奇怪,只是做不做都是卫嬷嬷的自由,她管不着,所以便兴起了替木尹楠找个嬷嬷好生教导的想法。
那毕竟是她的孙女儿。
所以,她单独见了木尹楠一次,想要问问她,喜欢什么,再决定为她请什么样的嬷嬷。
但就是那一次之后,老夫人放弃了。
这个女孩,她觉得已经不是她的孙女了。
八岁的木尹楠,她的长相开始往另一个方向生长,完全不同于小时候和陈俊相似的那种可爱,脸颊上的肉消去了不少,身量比一般七八岁的女孩要高出不少,圆脸就变成了鹅蛋脸。她的大眼睛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脸型有了差异,圆眼被拉成了杏眼,还是带着凤尾上扬的那一种。当她抿着唇不笑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另一个人。
事实上,木尹楠笑的时候,本来就极少。
这种长相,要是让算命的术士看见了,少不得要赞一声“天生富贵相”,可看在老夫人眼里,就不是富贵相,而是祸事了。
当然,陈景慧无法探知老夫人的想法,是以,她很费解。
但她是不会去指责老夫人的,她想的,是如何弥补。
陈景慧熬了一个晚上,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连傅彦武,都被她赶到书房去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禀过了婆婆,便乘着一架小轿,做贼似的去了洛宁王府。
陈景慧不是去看妹妹的,而是去见洛宁王妃,跟王妃在屋里关了整整有两个时辰,方才出来,又径直回府,谁都没告诉她和王妃到底谈了什么。
以至于后来陈景慧想起自己当时的决定,都不由觉得好笑,多大点事,被她看的像是天塌了一般。
不管怎么说,木尹楠的受难日,正式开始了。
王妃原先是不知道的,她原本就觉得木尹楠算得上是乖巧的,又那么聪慧,她就根本没想过,这丫头原来竟会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人物。以至于听陈景慧说起时,那一脸的不可置信,根本就是天然反应,而不是伪装。
然后,她去了一趟宫中,回府的时候,带了好几个宫里的女官回来。
“这是做什么,你身边的丫鬟不得用?”洛宁王爷回家看见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宫中女官,整个人都傻了,想不明白妻子是怎么了,抽风吗?
董小婉当即便把陈景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叹气:“我特地跟皇后娘娘借回来的,然儿大了,是该学点东西了。我也不求她精通,哪怕只是会一点皮毛也行。”
王爷听完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一点儿都不会?”
“……跟靖和半斤八两吧!”董小婉替他擦擦嘴,一脸无奈。
跟……李靖和半斤八两?那就有点儿太过了啊!虽说是他儿子,可靖和原本可是顶着“傻子”这个名头的,当然现在也没能摘了去。何况李靖和到底是儿子,女儿家怎么能跟男孩子一样?
“是,该请的,你做的很对。”李长青连连点头,恨不得把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心里也怨死了远在扬州的那个老太太,这老嫂子让他说什么好,没脑子?
老夫人不是没脑子,她只是太害怕了,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卫嬷嬷也是个傻得?”李长青还是不缀。
“她未必得到过那样的命令,毕竟那些人初时也是半信半疑罢了……就连我们,也没相信过,可到了这会儿,咱们也不得不信了。”
这世上,或许有长得一样的人,但那么凑巧被他们碰上,就太假了。
看来,她还真的得把这个女儿,从头养起了。
“好在,然儿还小,还有时间。”董小婉庆幸的道。
李长青也肯定的点点头。
木尹楠至少要等到十八岁以后,才会婚配……这不是他们要拖延她的婚事,而是历来如此。县主、郡主包括公主在内,一般来说,都是由皇家指婚的。而皇帝不会让她们太早出嫁,都会拖个两三年,至少也得满了十八,碰上那讨皇帝欢心的公主,二十岁成婚的也不在少数。
“对了,然儿那兄长,年纪也不小了吧?”
董小婉想了想,点点头:“过了今年,该有十六七了。”
“听说亲事还没定下,这几日你多走动走动,看看京里头有没有年纪合适的,替他寻一个吧!”
“王爷?”董小婉心中微惊,这忽然是怎么了,还关注起人家兄长的婚事来。
“那孩子我瞧着是个有出息的,练武那劲头不比靖和少,功底也不错,日后未必不能为国效力。何况,他和然儿关系一向好……”李长青犹豫了一下,说道。
只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就算……至少陈景瑞,会成为木尹楠的羁绊吧?
149 管家
木尹楠被宫中带来的宫女们环绕着,可谓是苦不堪言。但这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却是看不出来的,她一向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是以,董小婉还以为,她适应良好呢!
“郡主,您的背挺的太直了,落脚的时候不能那么重,女儿家走路应当弱柳扶风,轻慢又不失婉约,您这样是不行的……”怎么说呢?虎背熊腰不至于,但太干脆,太利落了。宫女甲斟酌着措辞:“您试试放轻脚步,慢一些……额,太慢了,也不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郡主,配衣也是有讲究的,在不同的场合,穿着什么样的衣物,搭配什么样的配饰,都需要了解。就算平时在家中,也不能随意穿着,郡主……您今儿怎么又穿了一身棉布衣裳?”宫女乙很头疼:“奴婢也知道舒服,您做成中衣穿穿就是了,外面还是得穿的合您的身份!”
“郡主,弹琴首要便是学会音律,咱们先学宫商角徵羽五音的宫音,宫属喉音,五行为土,为五音之首,其音极长极下极浊……”宫女丙听着刺耳的琴音,无力的纠正:“郡主,那是角音,不是宫音……奴婢知道您用心了,郡主我们再试试?”
宫女丁一本正经的回了董小婉:“……王妃,郡主所学那五子棋说起来也有些趣味,奴婢以为不用再学。”
从八人到六人,从六人到三人最后木尹楠身边只剩下一个教习字的宫女,董小婉终于明白,木尹楠这货真不是当什么才女的料,唯一仅有剩下的这位,估计也快要送回去了。
不是谁都有耐心对着一成不变的字帖露出笑脸的。
不能说木尹楠不努力,不管是谁上课,她看起来都很用心,但是成果就……十分渺茫了,可以几乎说是没有。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你还不好意思说她没用功,结论当然就是荣华郡主没那个天分了。
“既然学不会,那就算了吧!”李长青也很头疼,妻子不是在抱怨,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木尹楠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她不懒,相反很勤快,但就是成绩不咋地。他亲眼看过她努力之后的成果,也知道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每到她学琴的时候就会有多远闪多远,魔音穿脑那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她每个音都能弹的正确,但合起来就是……不动听。
最终,也只能放弃了。
“你教她管家吧!其他终究不过是小道,会管家就行了。”李长青揉揉眉心,如此说道。
董小婉想了想,也只好应下了。
于是送走了最后一位宫女之后,董小婉便将木尹楠带在身边,让她跟着自己管家。
她惊喜的发现,木尹楠对于这一点倒是做得不错,不说看账册什么的,只消一眼她就能看出其中隐藏的猫腻来甚至就连她没看出来的地方,木尹楠都能一一指出来。心算也十分快速,往日里便是自己也要花上十多日做好的帐交给她只需半日就能完成。
“母妃,这处的帐不是看过了吗?怎么还是这样?”木尹楠皱着眉头,看着手上的账本,有些不解的问道。
“然儿,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想来你该是明白的。”董小婉笑了笑,说道。
哪怕是作为主子也不能对下头约束的太紧了。须知一张一弛方是御家之道一味的严苛,只会让人心存不满。无伤大雅的小“失误”就不必太过计较。
“母妃,小的错误犯的多了人人都不当回事,迟早有一天,会铸成大错的。”木尹楠却不敢苟同,别人怎么处理她无所谓,但是她自己,却是绝不会姑息的。
“是么?正好我这段时间有些累了,不如然儿你帮我管家吧!母妃答应你,你做的决定,母妃绝不干涉,如何?”董小婉笑笑,说道。
堵不如疏,真正让她体会一下,想来这孩子就能明白了吧?
木尹楠也没有犹豫,当即便应下了。管一个家还能比管一个军队更困难不成?
她想的没错,但她却忘了一点,联邦的军队,都已经形成了体系,该如何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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