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有些讶然。看自己母亲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事情还在隐瞒自己,哪里会就这样退下,上前缠住江氏追问。江氏架不住,屏退了下人,这才道:“阿瑜,杜若秋如今人还好,并无性命之忧,你不必过于担心。”
“娘,她到底在哪!”
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了上来,明瑜有些焦躁起来。
江氏叹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道:“昨日晚间,意园陈管事就悄悄遣了人来说,三皇子所住的凌轩阁里传来过几声女子呼声,随后就没了声息,仿似不像宫中带出的女子。那些都是皇家之人,我们哪里能多问什么,当不晓得便是。只一大早地杜秀才就与顾选一道过来了,说他家女儿被人掳走。你爹便起了疑心,赶过去叫陈管事向里面伺候的下人问个清楚,这才晓得……”
明瑜一颗心已是怦怦乱跳,几欲爆裂开来。
“她……她可已经被糟蹋了?”
“嘘……”江氏急忙命她噤声,摇头叹道,“也是造孽。怎的正好就会逢了这般的事情!隐约听下人传出了话,说昨夜仿佛她并未提是我们家的丫头,只拿了头上的银钗要自尽,这才没怎么样,却是被关了起来,造孽啊……”见明瑜脸色发白,慌忙道,“阿瑜,我晓得她是你的丫头。你也素来待她好。只此事干系重大,你断不可胡来。那三皇子是皇室贵胄,我们如何能得罪得起?这可关系我阮家一家安危!我也是刚今日才晓得顾选与那杜若秋从前的事,怕他性起冲撞了,只能暂且叫管家将他拘了起来。今日娘还要随众夫人陪着贵妃,你带了妹妹在家好生歇着。她往后如何,也只能看她造化了……”
明瑜回了漪绿楼,一颗心沉得仿佛坠入冰底。
杜若秋因为自己,改变了成为自己父亲姨娘的命运,本还想着待今年寻个机会,便找母亲禀了放她出去,叫她与顾选有情人终成眷属,万万也没想到,最后竟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那三皇子她从前了解并不多,只晓得正德帝突驾崩后,他取了太子的位代之,想来是个心机阴沉的人。两位皇子随扈,身边并未携带宫眷,她也晓得谢如春与父亲为了这两位皇子,特意在江州城的花楼中挑了数名色艺俱佳的清倌花魁,悄悄送进了意园里去。怎的这三皇子竟还会做出这般私掳民间女子的荒唐恶举?莫说被那三皇子始乱终弃,便是被带进了宫,以杜若秋的出身,日后又怎么可能得好?只怕命运之悲惨,比之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听方才自己母亲的话,那杜若秋仿似在抗争,若真惹恼了那个人,下场就只有一个了。
若是别的女子,牵扯上皇家和自家的安危,情状就算再勘怜,她也只能当视而不见。但现在这个受害的女子不是旁人,而是杜若秋。前世里自己母亲自缢身亡,全仗杜秀才与顾选仗义收尸。这样的大恩,再怎样回报也不为过。坐视不理,她接下来的这一辈子就算得享天年,也定会遭受良心谴责。但若出手相救,势必又会得罪三皇子,这个日后会成为皇帝,现在本来只该尽量讨好的贵人!
该怎么办?
明瑜心乱如麻。
“姑娘,方才是我胡言乱语,姑娘还是莫多想了。”
春鸢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嘴,见她坐那里双眼发直,脸色难看,心中虽对那杜若秋极其同情,却也这般劝解了起来。
明瑜恍若未闻,脑海中只不停闪现着杜若秋的笑颜。那样一个温婉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坚定心念,才会在这般的情况下,用她唯一能做得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争?
来日还很长。这一次得罪了三皇子,日后荣荫堂或许还可以用别的方法来弥补,但是杜若秋如果就这样遭受了侮辱而死,她阮明瑜这一辈子也不会活得安心!
她猛地站了起来,对着春鸢道:“你帮我寻到柳向阳,打听下顾选被关在哪里,不要叫柳管家知道了!”
春鸢脸色微微一变,颤声道:“姑娘……”
明瑜微笑道:“春鸢,如果今天那个被掳的人是你,我也一定会去救你的。”
春鸢一咬牙,转身下了楼。
谢醉桥,裴泰之,还有裴泰之欲要重用的顾选。
这是她现在唯一想得到的方法了。或许没用。但她只能尽力赌一次。
瑜园外的桥头,谢醉桥身穿青衫,头戴草笠,高坐石端操了鱼竿在钓鱼。半日不见鱼上钩,却极有耐性,仍是慢慢等着。身后几个等着的乡野孩童也屏住呼吸看着。终于见悬标处微微抖动,漾出了几圈波纹,急忙一把拉起钓竿,水珠飞甩,却见钩子处不过是一团随了河水漂浮过来而触钩的水草,自己也觉好笑,摇头叹了下,在身后几个哈哈不停的顽童笑声中,复又远远抛出了钩线。
圣驾到江州,只他因一年热孝期还未满,故而这两日并未随众过去接驾。只托裴泰之转呈了自己的折章。正德待他甚厚,昨日特意命人到此,赐了几样精美馐馔,传话好生勉励了一番。
城中此刻应正歌舞升平,四方同庆。此处却唯一座经年石桥,一道缓缓东流的碧水。
正当风华之年,本该建功立业,叱咤沙场,却只能因为守孝而淡出皇城,少年人的心中,不是没有微微的遗憾。
身后的村童们见久等没有收获,不耐烦起来,嘘声一片中散了。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后背暖洋洋地,谢醉桥干脆仰身躺在了石块上,摘下草笠覆在了面上,刚闭上眼睛,耳边听见一阵马蹄踏着青石板桥急促而过的声音,却并未动。片刻之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踏来,到自己近前停住,有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道:“打扰先生了。可晓得瑜园主人去了何处?”
这声音不是很高,但听得出来,带了丝压抑不住的焦急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再上第三更。
留言过25字送分。(o)/~,谢谢大家。
32、第三十二章
谢醉桥拿开草笠,坐起身看了过去,见身后五六步外站了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脸膛宽阔,一双手骨节粗大,看衣着打扮,仿佛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此刻一双眼睛里满是焦虑。
“我便是。”
谢醉桥应了一句,拽回鱼竿,将钓绳慢慢卷了回去。
这少年便是顾选。
昨夜他被杜秀才惊醒,心急火燎找了一夜也不见杜若秋的踪影,今日一早就过来请求家主阮洪天帮忙报官寻找。不想过后却被柳胜河带进了间屋子,只说已经报了官,叫他安心等着便是。他哪里等得住,恨不得立刻出去再去寻。欲要离开时,却被锁在了房里。虽不晓得到底出了何事,却也隐隐知道必定不妙。正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之时,门却被打开了,见大姑娘站在了门口,递给他一封信,叫他去南门谢府寻一个叫谢醉桥的人,务必把信当面转给他。他若愿意出手,杜若秋或许还能找回来。
顾选本惶急如无头的苍蝇,听到这样的话,如获救星,跟着柳向阳出了后门,打马就往南门谢府里去。从门房处听得那谢醉桥在西郊瑜园,急忙又飞奔而来,却扑了个空,园子里空寂寂并无人。只得回头沿着河边一路寻人想问,见到桥头石块上有人面覆草笠躺着,急忙便过来相询。起先见他穿了青衫,还道是附近村塾里的夫子。待对方回头,见竟是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俊逸少年,脸容与大姑娘描述得有些相似,知道是找对了人。虽心中还不大敢相信这样一个少年何以能帮自己找回杜若秋,却也是如今唯一能抓得到的救命稻草了,心中一个激动,已是跪了下来伏地道:“求谢公子救小人一命!”
谢醉桥微微一怔,回头看他一眼,摇头道:“我不过一闲散村人,能救你什么命?你找错了人吧。”
“是大姑娘叫小人来找谢公子的!求谢公子救小人!”
“大姑娘?”
谢醉桥眉微微一皱。
“荣荫堂大姑娘,还给了小的一封信!”
谢醉桥眉微扬起,有些惊讶,站了起来道:“把信给我。你起来。”
顾选急忙从怀中掏出贴身藏着的信,递了过去,却不肯起来。
极其普通的牛皮纸封,封上空白一片。不过薄薄的一封信,捏在指尖,谢醉桥竟脉搏仿佛有些微微加快。转过了个身,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一张信纸。
纸是月白的素筏,隐隐散了出丝幽香。她的字隽秀圆润,转承处却又隐含风骨,就仿佛她的人一样。
“谢君台鉴。数月之前承蒙高义转回玉锁,阖家感君之情意,无以为报,时常思起,深感羞惭。本应唯有祝祷君安,奈何又生事端……”
“……思前想后,唯有君一人可拜托。冒昧唐突,惟望幸许。()我亦深知此事极难,非(提供下载…)常力所能及。若君有所顾虑,请将此函转回送信之人便可。还望代守秘辛,我亦感念君之德,非片言只语所能鸣谢。”
信末并无署名,只浓墨的“顿首”二字。
谢醉桥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信看完了,神色一下端凝起来。
三皇子兆维钧乃是宫中严贵妃所生,此番圣驾出京,留王皇后在宫中坐镇,她随扈同行。严贵妃母家显贵,父亲当朝右丞,其兄是掌实权的外派大员。三皇子年岁虽与裴泰之相仿,二人自小亦一道在宫中进学,只或许出于正德对裴泰之厚爱的缘故,两人并无什么私交。待这几年,裴泰之与太子走得近了些,便更只剩下了表面关系的维持。
谢醉桥早几年与三皇子也时常有在皇家校场竞武,二人私交还算不错。这几年年岁渐长后,感觉到他有意拉拢自己。他本不欲加入这皇家的派系之争,恰好去年逢了母孝,便到了江南,二人自此再无往来。
太子为人敦儒。这三皇子虽略觉阴沉,只从前也未听闻有过这般的荒唐。何以竟会一到江州,便做出私下掳掠民间女子的举动?
那被掳的女子,照阮家大姑娘的说法,是顾选未过门的妻子。而顾选恰又是裴泰之日后意欲重用的人。联想到这两年三皇子暗地里的一些举动,谢醉桥忽然有所顿悟。
“谢公子……”
顾选心中如有猫抓,见身前这青衫背影一动不动,终于忍耐不住,还是低声叫了一句。
谢醉桥回过身,把信叠装回去,一边往瑜园走去,一边道:“你回去就说,我必定倾力相助!”
数月前叫堂妹那般迂回地把玉锁送回,不过是不欲再多添加她的猜疑和不安而已。毕竟,那样的秘密,没有谁会愿意再让第三个人知晓。却没想到她竟已知晓。想必是谢铭柔一时嘴快道出了自己。现在那个女孩,她对他说,她视为姐妹的亲人遭难,更开口向自己求救。想象着她写这封信时提笔凝眉,想到自己的样子,他骤然觉得胸中开阔了许多,一扫连日的微微闷气。
他忽然觉得,或许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到那一天,才能真正随心所欲,保护自己想要呵护的人吧……
顾选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暗青色挺拔背影,连连磕头,这才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翻身上马往城里方向去。
“他暗中盯上了我的举动,猜到我这几天就会要走顾选。直接掳走顾选,怕引我注目,这才暗中弄走他女人,往后伺机要挟?”
裴泰之微微皱眉,脸色不是很好。
“以我对他了解,决不是那种荒唐之人。想来想去,唯有此解。”
谢醉桥沉声道。
裴泰之来回踱了几步,佩刀之上的金色索环随他脚步微微作响。
“表哥,此事全因你而起。咱们不知道便罢,既已知道,此番便不能装聋作哑。三皇子素来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昨夜将那女子掳了进去,绝不会长时间留在他居所之中,不定已经连夜转了出去。就算昨夜未送走,今夜也必定会想法转出去。再犹豫不决,只怕过去了也寻不到人。”
“这般的局面,唯有请出太子。你既意欲重用顾选,这便是个收他人心的绝佳机会。此番若能救他心爱女子一回,他感恩戴德,日后必定唯你是从。”
谢醉桥又加了一句。
裴泰之抬头望了眼轩窗之外的天色,忽然回头盯了谢醉桥片刻,终于微微笑了下:“意园外各门守备都是我的人,进出车马俱有搜检,只有昨夜戌时末,贵妃身边的宫人从外而入的车未检,莫非竟是这般混进去的?既这样,就只好请求太子今夜过去凌轩阁敲打下了。”
夜色暗了下来,江州却因为皇室的到来而成了彻底的不夜之城。
意园的凌轩阁里,云纹织锦的帷帐一层又一层,光线半浮半沉,神兽香炉里吐着袅袅的白烟,杜若秋被那香气熏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个此刻正负手立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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