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凤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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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凤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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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抬眼扫了下明瑜,忽然道:“秋月,你与小的们都下去。”
  
  秋月是容妈妈的名字,一怔,忙应了声,带着屋里的人呼啦啦都出去了。
  
  “瑜丫头,跟前没人了,要说什么,说吧。”
  
  老太太朝明瑜点了下头,又微微阖上了眼皮。
  
  明瑜压住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跳,定了下神,从袖中摸出那本画册,坐到了老太太身边靠过去,翻开了第一页,轻声道:“祖母,孙女今个儿要说的词话,是发生在西域的一桩陈年往事儿。”
  
  “往西万里之遥,有个藩国。那国中有个大富之家,照了祖宗定下的规矩,乐施好善,与人结缘,几代下来,家财万贯,本来日子也就这么顺当过下去了。只到了孙子辈时,却与那国中的藩王扯上了关系。原来有一回藩王路经此处,那大富之家便倾其所能接待了藩王,一时天下富豪之名,人尽皆知……”
  
  明瑜说到此,见边上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惊异地盯了自己一眼,目光落在那画册上。
  
  明瑜面色不改,继续翻了个页,慢慢道:“咱们这有句古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里虽是藩国,却也是相同的道理。天下之富,又有谁敢富过藩王?偏这大富之家的家主却忘了这道理,只想着将自己能拿出手的最珍最贵之物奉上,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忠心示好反倒埋下了祸根。那藩王虽表面称赞,只心中却堵了个疙瘩。自己在王宫中都没见过的稀罕之物,那人家里却有。他这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回去后,被身边居心叵测的人一撺掇,再几年,寻了个借口,就将那大富之家的家主杀了头,连屋宇都被掘地三尺地找藏银。可怜这家族,一夕遭了灭门之祸,而缘由竟是当年对这藩王的一番忠心接待。又过去许多年,这家族中当年的一漏网之后人偷偷到了故地凭吊,见当年雕梁画栋只剩废墟残瓦,荒草间狸兔出没,感慨万分,这才特意记录了下来,以作为后人警醒之用。”
  
  明瑜说完,将那画册阖了,迎上老太太的目光。
  
  老太太定定地盯着明瑜,目光中神色忽明忽暗,忽然啪一声,手上那念珠掉在了地上,朝明瑜伸手要那画册,手微微有些颤抖。明瑜急忙递了过去,小声道:“祖母,这掌故虽是那藩国的往事,只孙女读了,深以为然。天下之理,人心之秤,无一不是相通。这才讲给祖母听的。若是有说错的,还请祖母责罚。”
  
  “好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心里有些乱,你先下去,容我想想。”
  
  明瑜心怦怦乱跳,探身捡起那串碧玺放回了老太太身边,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明瑜这夜几乎整宿未睡,第二日早早起身,有些忐忑地等待着。果然到了巳时,便见丫头过来传话,说老爷请姑娘到书房去。
  
  祖母必定已经把那本画册转给了父亲。看祖母的样子,应该是有所触动,只是父亲,不知道他又如何做想?
  
  明瑜到了书房门前,深深吸了口气,推开虚掩的门进去,见父亲正坐在桌案之后,眼睛落在面前摊开的一本书册之上。
  
  明瑜上前,唤了声“爹”,便屏住呼吸立在一边。
  
  阮洪天没有应答,眼睛也未抬起,仍是盯着那画册,身影如凝滞了般,纹丝不动。
  
  书房里静悄悄一片,南窗的格子里透进一片阳光,把空气中舞动的细尘照得清晰可辨。
  
  过去良久,阮洪天终于抬头看向了明瑜,眉头微皱,神情凝重。
  
  “瑜丫头,这书册你从哪里得来?”
  
  “爹,书册是女儿在坊间偶然所得。女儿只是被这画册中的记载所触,一时竟有兔死狐悲之感。这才斗胆转到爹的面前。”
  
  阮洪天不语,只是细细地打量着明瑜,目光中带了些惊诧和疑惑。
  
  “爹不觉得这画册中的前头所记,与如今我家这情形竟十分相像吗?”
  
  明瑜一咬牙,终是脱口问道。
  
  阮洪天目光一闪,忽然道:“阿瑜,你实话说,这画册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明瑜还未应答,便听父亲又道:“这画册闻着还有油墨新香,画中人物工笔转合与你一贯笔法极是相像。爹虽然是生意人,只自己女儿的落笔还是认得出来的。且皇上正要来的时候,你却突然说搜到这样一册梵书,世上哪里来的这般巧事?你是想借这画册来提醒爹,此番若是接驾,非但不是我荣荫堂的福,反倒是祸根吗?”说到后来,语气已是有些转重。
  
  明瑜一惊,转念间已是跪了下去,道:“女儿不敢隐瞒。这画册确是女儿一笔笔绘出的。只这册中所言之事,却绝非心血来潮而戏弄爹的。祖母从前便对我言过,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女儿从前也看过不少野史稗记。自古以来,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今日臣子明日鬼,富可敌国者不为帝王所容,比比皆是,更何况是我家这样毫无根基可依仗的商人?一荣一辱,都在帝王的转念之间。江南多富豪,我家若仅是其中之一,日后小心经营,或许才可无碍。我晓得爹一心怀了忠君之念,若此番我家被选中,必定会倾力接驾。只若因了这接驾,叫我家的富豪之名直达天听,日后让人时时惦记,爹,你不觉得这便是祸端的起源吗?恕女儿不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图册中这藩国大富之家的结局,未必就不可能发生在我荣荫堂的身上。”
  
  阮洪天霍然而立,手猛地抬起,似要重重拍在桌案之上,却又忽然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僵立不动,只是脸色极其难看。
  
  明瑜胸中一酸,眼中热泪已是滚了出来,哽咽道:“爹,女儿再说一句,说了这话,你若觉着我在胡言乱语,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怪你。实在是女儿有日做了一梦,竟梦到去了十年之后的荣荫堂,玉堂金马俱无,往昔繁华不再,满目只剩废墟残瓦,荒败一片,醒来那一刻,女儿竟分不清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心中凄惶万分。爹在女儿心中,是天下最英伟的男子。爹掌管了几百口人的荣荫堂,成百上千的阮家商铺。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这道理爹应该比女儿更明白。成皇家驻跸固然是荣耀,只我家在江南早负盛名,爹如今哪里还需要与人争抢这事来为荣荫堂装点门面?”
  
  阮洪天定定望着明瑜,神色怪异,忽然大步到她面前蹲下,将她抱了起来坐自己膝上,如明瑜还幼时般伸手去擦她面上泪痕,叹道:“阿瑜真的大了。爹万没想到,你才这般年纪,竟想得如此深远。你说的也有道理。爹从前确实没想这么多。只我家的意园已被报上,若是得中,断不能推脱了去的。”
  
  明瑜有些惊喜,破涕为笑,猛地抬头道:“爹,江州几十座园林中,虽我家的意园最有名,只旁人家的也未必就做不了驻跸之所。如今爹不用去争,若被别家抢去,那最好不过。只万一这事若还落在我家身上,女儿只担心望山楼太过招摇,爹,里面那些东西,只怕皇家也没有,咱家却大喇喇摆在那里,落入有心之人的眼中,日后若说我家有心与皇家斗富,那便真是百口莫辩了。女儿求爹这就去把那宝座搬了,香风扇和螭龙也拆了,别人家如何,我家也如何,这样才最稳妥。”
  
  阮洪天神色已是如常,扶着明瑜站了起来,摇头道:“你这丫头,主意一个接一个的。那望山楼从前谢大人与州府中一干官员也见过,晓得什么样子。若意园真中选,却突然改成寻常样子,日后旁人问起,怕有个大不敬的嫌疑。此非小事,容爹细想想。”
  
  明瑜本还担心父亲会被荣华烟云蔽目,一意孤行,如今瞧着竟像是有些被打动的样子。虽不知听进了多少,只毕竟是个好的开始。晓得他最后的话也有道理。本想再提那狮银的,转念一想,这事关系阮家风水,只怕比望山楼更难撼动。毕竟太过突然,自己此时再多说,反倒无益,日后徐徐图之便是。便点头应了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二更,补回昨天的。。大概晚上9点前。

25

25、第二十五章 。。。 
 
 
  谢醉桥从江州城外白塔寺的藏经阁中出来,信步停在了山道间一堵用青石砌出的栏杆后。
  
  栏杆很陈旧,青苔已经在经年的石块罅隙间微微探出些绿,头顶不时有山雀在树冠间啾唧着一闪而过。他却恍若未闻,整个人还沉浸在那一本薄薄画册给他带来的震动中。
  
  那日在书肆中见到画稿后,他觉得自己有些看明白了,却又有些不敢肯定。他想弄清楚那个阮家女孩的心思,这欲望是如此强烈,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叫多印了一册。前几天他拿到了画册,几经周折,终于在这白塔寺中寻到了个能读梵文的僧人。心中的猜测终于也被证实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巧合,第二是不可置信,第三……
  
  没有第三了。
  
  这样的时候,印这样一本画册。他想他大概已经能猜到这个名字带“瑜”的荣荫堂大小姐的几分心思了。
  
  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但是……谁知道呢。
  
  旁人眼中,他还只是个昭武将军府翼庇下的少年郎,只天威难测,皇室波诡,他早见得惯了。纡金佩紫的世家权贵也难免风雨飘摇的命运,更何况像荣荫堂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白身富室?
  
  阮家这样谨小慎微,他并不奇(提供下载…)怪。奇(提供下载…)怪的是,为什么偏偏这画册会出自那个原本该与自己的妹妹们一般天真无二的小女孩之手?
  
  他的眼前又闪过那日在书肆门口的惊鸿一瞥。女孩翠眉略凝,眼睫低垂,洁白如玉的颈项之侧垂了金丝缀绿松石的耳坠,随她行路之时轻微摇曳,艳阳下宝石葳蕤生光……
  
  他忽然想到了件事,略微一惊,沿山道匆忙而下。
  
  ***
  
  青瓦巷王记书肆。
  
  掌柜听到谢醉桥的问话,急忙应道:“阮大姑娘之前吩咐过,取书时要连同画稿雕版一道收去,所以如今俱都不在我手上了。就只印了两册,一册给了阮大姑娘,另册在公子这里,再无别的。”
  
  谢醉桥注视那掌柜的片刻,见他不像在撒谎,这才道:“此事就此打住。你就当从未有过此事,更不可向旁人提及,记住了。”
  
  “不敢,不敢,公子放心。”
  
  王掌柜见这少年人说话之时,眉目间带了丝凝重之色,隐隐感觉到仿如重压,急忙应了下来。
  
  谢醉桥回了南门谢府,叫人在房中笼了个火盆,取出那本画册,一页页撕下,投了进去。
  
  纸片被火苗舔舐,慢慢燃卷起来,忽然抢蹿出一片高高的红色火苗,映得谢醉桥一张脸在火光中也带了几分明暗不定。
  
  ***
  
  自那日劝诫过父亲后,忽忽又数日过去。明瑜见父亲虽未再为驻跸之事而奔走,只瞧他样子,似乎对自己那日的建议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如今瞧着倒更像是在举棋不定。
  
  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明瑜其实也不是很意外。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他们既没自己那深入骨髓般的疼痛,就算有些认同她的这片苦心,又怎么可能会像自己这样迫切万分?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换作自己,只怕也需要些时日来慢慢度量。
  
  但是明瑜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这样等待父亲最后做出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决定。这几日里,时刻纠缠着她的唯一念头就是要让意园落选。只有落选,才是目前看来能让荣荫堂这艘大船改变航向的唯一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该怎样才能让意园落选,就凭她自己,如今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女孩?
  
  白日里,明瑜依然是那个娴静的阮家大小姐,侍奉上辈,管着家务,督促妹妹。但是入夜,紧张和焦躁却叫人难以入眠,连春鸢也觉察到了。
  
  “姑娘到底怎么了?我瞧你心思极重。若是不嫌我笨,说给我听听可好?”
  
  这日晚间,春鸢服侍明瑜睡了下去,却并未如往日那般离去,而是坐她床榻之侧,轻声慢语问道。
  
  明瑜望着她看向自己的一双秀丽眼眸,这眸中流出的神色,更像是个长姐在对自己妹妹时的那种关切,心中一热,伸手握住了她正给自己拢被角的手,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春鸢,我心中确实有很多事,却闷着,谁也不能说。连爹娘也不能。说了,他们一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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