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清欢仍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先是打开手机给路子允报了个平安,路子允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又得知她如今在道格拉斯家的古堡之中,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他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传统跟格雷的人品都让人放心不下。
谢清欢知道他的担忧,却没多说什么,只简略地跟他讲了一下这几天的遭遇。昨天跟格雷相处了那么一会儿,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静水之下狂暴的暗涌,平静却更加可怕。
谢清欢顿了顿,捏着手机静静道:“阿七,你不用担心我,小心行事。”
“雁归,”路子允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在格雷身边,千万要小心,不要激怒他。”
谢清欢这时候倒笑了笑:“因为病人的情绪总是比较起伏吗?”
“雁归,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格雷,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也能撕碎对手。”路子允按了按眉心,一本正经道。
谢清欢微笑道:“看你这么清醒,我就放心了。”
“所以,你是担心我气昏头吗?”路子允反问。
“阿七,适当的吃醋是不错的调剂品。不过,”谢清欢淡淡道,“兄妹就是兄妹,爱人就是爱人,永远都不能混为一谈的。”
路子允轻笑一声,唇角轻轻勾起:“那你觉得,我与格雷之间,谁会赢下这一局?”
“说起来,你跟格雷这事儿我还没太弄明白,这一战并非必须为之。再说,何为赢?何为输?”谢清欢顺了顺思路。路家的根基在华国,家族体系健全,继承人储备充足,发展势头良好,说是八方来财也不为过。反观远在欧洲的黑道势力,就如同鸡肋。
而道格拉斯家则稳稳扎根于欧洲,家族之中奇葩辈出,但显然,直到格雷这一代,也没有人将手伸到华国去试图动摇路家的根基。
若说是为了她,这就更有意思了,这事儿如今,跟她似乎已经全然没有关系了。
就连玛格丽特之死,除了道格拉斯家少数人,旁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有她一分力吧。
“雁归,你不懂。”若说先前路子允只是心下稍安,此刻则明显是有些愉悦了。这是他自谢清欢从T市被带走之后首次开怀,路小心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什么?”谢清欢微微皱眉。
“男人的血性与独占欲。”路子允现在可以肯定,谢清欢跟任西东的那一段必然是稀松寻常的。在路家,是没有女人如衣服这种说法的,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那还是男人吗?
夺妻之恨可是跟杀父之仇并列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的。别说是多妻了,就算是觊觎也不行。
谢清欢默然,随即岔开这个话题,两人随意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以格雷的性格,路子允恐怕是没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谈判的,所以这一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争斗暂时也无法停止。
谢清欢洗漱完毕,就下了楼,早餐是西式的,据说所有的食材都是取自无机农场,天然无污染。
餐厅只有她一个人,并不见格雷的身影。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谢清欢才问道:“格雷呢?”
小姐对格雷少爷也不是完全漠视嘛。托马斯略一躬身,答道:“小姐,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中午会回来陪小姐用餐。上午就由属下陪着小姐在家里四处走走。”
谢清欢没有推辞,了解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于了解一个人,也多有帮助。
只是,道格拉斯家的这个古堡似乎大得有点离谱,从格雷的这个主居室出来,到下一个地方必须要用车。不过,托马斯并没有用汽车,而是用的两匹马拉着的鎏金马车。
现代社会用到马的时候不多,就连骑马都能算是一种高档奢侈的爱好,所以谢清欢一看到那马车,就有种被闪到眼的感觉。
马车行进并不快,托马斯显然对道格拉斯家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为谢清欢详细介绍着道格拉斯家的历史。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历史悠久,一直盛极,至今未衰。
而谢清欢先前得到的资料里虽然有提到道格拉斯家经历了数次危机,但始终没有完全衰败下去。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相爱繁衍,手足相残,亦成就了不少强者,他们无所畏惧地带着道格拉斯家走向更加强盛,使后人产生对家族的归属感。
这大概也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家族背叛者并不多的原因吧。
中午的时候,格雷果然赶回来用餐。
饭后,格雷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问道:“住得还习惯吗?”
谢清欢点头道:“多谢款待,还不错。”
格雷知道她不会说出任何不好来,又笑着问道:“在这里,会觉得闷吗?”
谢清欢挑了挑眉:“如果我说闷,你能放我走?”
“不能。”格雷断然道,话一出口,似乎觉得是太过生硬了,又补充了一句,“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清欢微微偏头:“所以呢?”
格雷淡淡道:“你的时间也相当紧迫。”
谢清欢叹息:“你真的不打算治一下你的脑子?你一旦倒下,道格拉斯家立刻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了吧?”
格雷眼睛微微一亮:“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谢清欢摇头,“我只是在试图避免被道格拉斯家拖下水。但我知道,你一旦决定什么事,便很难再改变。所以,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陪我三个月。”格雷看着谢清欢不置可否的表情,补充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看向谢清欢,淡漠的脸上浮着几分惋惜:“若是我能早一些知道你的存在,或者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他的话就此顿住,谢清欢脸上则显出几分感慨。若是格雷早几年知道谢清宁,那他会怎么做?杀了她或者爱上她?缺少了那份契机,她也会直接殒命于朱雀大街,便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这一刻,谢清欢简直忍不住想要告诉格雷,他所见到的是谢清宁的壳子,但内中并不是谢清宁。但她转念一想,也不对,道格拉斯家相爱相杀,都是因为血脉,也就是说,格雷爱上的,必然也就是这么个壳子,内里是谁并不重要。
一旦她说溜了嘴,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跟谢清宁都会被解剖来研究,或者格雷因此知道了那个逆天的转命术,从此换了个壳子,简直是心腹大患。
这个下午,是谢清欢最后一点悠闲欢快的时光,她还给易柏去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萧朗月的情况。易柏说萧朗月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有效地抑制住了,只是,要完全拔出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因为元昭之死,萧朗月颇为自责,再加上担心谢清欢,她的情绪十分不稳,至于治疗非但不上心,甚至是抗拒。
谢清欢听到元昭的死讯,目中也有几分黯然。她虽是萧朗月最亲密的人,但她跟元昭还是相当疏离的。或者说,元昭在下意识地跟她保持距离。
元昭待人接物原本就是温和的,他跟萧朗月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全心全意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对萧朗月的真心毋庸置疑,冒着风险做了心脏手术,原本便是想着后枕无忧的,却没想到横生变故,只叹情深缘浅。
易柏将电话送到萧朗月耳边,萧朗月木然地转了转眼珠,也不知道目光究竟落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谢清欢淡然却带着几分关心的声音:“萧萧,玛格丽特也已经死了。连带着元昭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萧朗月愣了愣,过了片刻,才终于醒过神,一把抢过易柏手中的电话,自得知元昭死讯那一刻就失效的泪腺终于发挥了作用,嗓子干涩异常:“欢欢,欢欢,元昭他死了!是我害了他!”
“萧萧,”谢清欢温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陪你去看他。”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萧朗月在谢清欢面前向来是开朗而善解人意的,如今这样倒是难得了。
结束了跟萧朗月的通话之后,谢清欢看着道格拉斯家生机勃勃的花园,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这等事若不是亲历其中,作为旁人的安慰劝解总显得苍白。
再者说,萧朗月被选为影的时候年岁不大,一直以来也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自己作为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玛格丽特道破过,她那一早就设定好的记忆想必也不会认。
眼下两人相隔万里,谢清欢困在道格拉斯家,出入也由不得自己,虽然挂心,但对于萧朗月的情况也是鞭长莫及,只得拜托易柏多多看顾萧朗月。
之后,谢清欢给关系相对来说比较亲近的唐家兄弟,季卓阳以及叶峥嵘都发了报平安的短信。
至于陆展睿,若是叶峥嵘不介意,自然会告诉他。
路子允为怕她担心,所以并没有跟她多提外头的事情,而格雷太过镇定,道格拉斯家也是一派井然,显然早有准备且很有把握的样子,让谢清欢对现在外界的局势走向无从掌握,因而显得十分被动。
不过,很快地,这种不安的状态就解除了。
但那之后的展开对于只想安稳度日的谢清欢来说,反而更加不利。
除了吃饭跟睡觉的时间,格雷都将谢清欢安置在自己的书房,丝毫也不避讳前来汇报战况,接受下一段指示的下属。
格雷的书房,跟堡里专门的会客室与会议室的意义都是不同的,这是属于格雷的绝对领地,能进入到这里的,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是真正的只听命于他的死忠。
他们对于出现在书房中的谢清欢没有丝毫的好奇,也没有丝毫的排斥,甚至还对她微微躬身,算是打了个非常郑重的招呼。
谢清欢就坐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办公桌后面,面前放着托马斯亲手煮的咖啡,听着他们严肃地汇报今天收拾了哪些家族,双方各损失多少人马,许以重利收买了哪些家族,确定了哪些家族是硬着脖子要跟道格拉斯家死磕的。
即便谢清欢身处这种高层核心场合,听到了关于布局与谋划的机密,格雷仍旧没有没收谢清欢的手机,也没有阻止她跟路子允联络。
格雷其实并不十分了解谢清欢,她跟道格拉斯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道格拉斯家的规律不适合套用在她身上,但他很清楚她不笨。
不仅不笨,还很聪明。聪明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做出任何会激怒他的举动——对于一个有着雄心且将死的人来说,不甘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死去。而因为这不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路子允那家伙,是个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只可惜,再聪明的人,心有所念,也难免投鼠忌器。这人生最后一局,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格雷给谢清欢的第一个任务是阅读道格拉斯家的家族史,以便了解家族过往,瞻仰家族前辈。
可以直接拿来当凶器用的大部头在办公桌上摆开。
谢清欢对于国史以及家族史这类的记录都带着天然的敬意。谢清欢觉得,即便自己心中更加亲近谢家,但对道格拉斯家有所了解,也不是坏事。
只不过,道格拉斯家的族史是天生为了破坏这种崇高敬意而存在的。谢清欢初时还能严肃对待,但没过多久就实在扛不住这野史般的记载笔法,旖旎派的叙述表达,以及通篇神展开的文风,只得当话本小说来看了。
同任何一个历经数百年的家族一样,道格拉斯家的发展也饱含了无数的血泪,以及运气。
在这个老牌家族整个儿的发展史中,运气始终作为实力的一种体现,伴随左右。
道格拉斯家的发展分了数个分水岭。其中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由原本与外界联姻转而向内自产自销。
与外界联姻的这段时期,是道格拉斯的最初形成期,联姻所带来的结果,有利有弊,其中动荡波折无数。而最后一次的联姻更是几乎将整个道格拉斯家带入了地狱。
从那之后,道格拉斯家就借用古埃及皇室近亲通婚的传统转而向内。近亲通婚,甚至是兄妹相亲,导致血脉越来越近。然而,家族成员越来越高的智商水准以及综合实力,让族人们都暂时无视了这个传统带来的弊端。
而混血将重新统领家族这个预言,是作为第二个分水岭出现的。这个预言是道格拉斯家历史上最擅长占卜的前辈留下的,不过这个说法并没有流传开来,只记录在册,供每代的掌权者参考。
谢清欢看到此处,不由想到卡尔·道格拉斯,这个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的父亲,他当年跟母亲的那段情,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因着这个预言为了道格拉斯家的未来而故意为之。
上一代的感情纠葛随着长辈们的先后去世而烟消云散,但谢清欢很清楚,混血所带来的改变,她跟格雷,原主谢清宁跟格雷,都不亲近,甚至隐约还有些排斥。
谢清宁是怎么想的谢清欢无意探究,但看她向来的所为,她对于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太在意,只要不惹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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