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亲爹的白棹就被衬得灰头土脸,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白棹好美色,在外头胡天胡地地混,也抵不住在家里被亲爹跟儿子的光环压得憋屈。如今头上这两座大山去了,白棹琢磨着白九也还要靠他,自信心顿时爆棚了,自然不会立刻把老爹接回来互相碍眼。
白九到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护工准备伺候老爷子用餐。这护工是白九花大价钱请的,专业技能十分过硬,性情温和极有耐心,白九这阵子常来,护工不清楚他们爷孙之间的那点儿事,只当他是孝顺,笑着跟他打招呼:“白先生,你来了。”
白九的模样像他母亲多些,面容俊朗,狭长的凤眸略微上挑,含着些微笑意的时候显得很是多情。他本身是个冷酷的人,对着护工却很是护工:“老爷子今天如何?有好一些吗?”
“有……吧。”护工收了丰厚报酬,自然兢兢业业,不过非护理层面的他也不能肯定。
他这不甚肯定的口气取悦了白九。白九心理清楚,在白老爷子这个年纪,很容易发昏,所以他看不到白家跟路家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即便如此,白老爷子还是得白九高看一眼——因为他不服老。
所以白老爷子中风了,白九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他请最好的医生给老爷子治疗,请最好的护工照顾他。当老爷子觉得自己还可以撑着白家,而白家却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会如何呢?
白九看一眼老爷子,对护工道:“辛苦你了,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
“那就麻烦白先生了。”护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出门。
白九慢慢踱到护工方才站的位置,略侧过头打量着病床上的老人,他的精神比昨天更好一些了,但不妨碍人一眼就看出他的衰老。
病床被摇起,白九从床上小桌上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熟练得抖开围在老爷子的颈间,端过特别烹制的营养粥,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送到老爷子嘴边。
白老爷子冷漠地看着他,口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却始终难以成句。
白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认识维持着喂粥的动作没有变,目光定在白老爷子脸上,仿佛在仔细研究他脸上的皱纹。
半晌,白九才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如今白家的事,都是我父亲做主。几位兄长的葬礼办得很风光,都葬在白家的公墓里,人都没了,又都是兄弟,也就不分什么尊卑了,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
白老爷子闻言,目光更冷。
白九顿了顿,又笑着道:“三叔跟四叔决定移民,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父亲担心他们在异国他乡过得辛苦,除了他们在白家的分红照旧,还每人多拨了几千万。如今整个T市都知道白家是兄友弟恭。”
“……”如果白老爷子能说话,他必定要将白棹骂个狗血喷头。人都在,才能称之为家,如今他还没死,白家就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散了!
白老爷子是中风了身体行动不便,不是脑子就不好使了,他要看不出白九这是故意来给他添堵的,就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
“老爷子还记得当初准我认祖归宗回白家的时候,说了什么吧?”白九悠悠笑道,“你说蝼蚁云雀都是命,是龙是虫早注定。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
白老爷子目光冷沉。
白九放下手中的粥碗,又取了块干净的帕子,轻柔得替老爷子擦了擦不受控制留下的口水,轻笑道:“当时我就想,这就是白家的当家人。可惜,老了。老人家嘛,头昏眼花看人不准识人不清也是正常的。所以——”
他的唇角勾着一抹浅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几乎能刺穿人的心脏,让那凉意直透心底:“你只是警告我,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我出现在T市,回到白家,并不是肖想着白家的什么,也并不是看重什么父子亲情,我要的只是摧毁白家,为我母亲那可笑可怜的爱情陪葬。”
白老爷子瞳孔一缩。
“白家曾在你手中振兴,显赫一时,也终将在你手中没落,所谓有始有终,不外如是。”白九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中风的人连脸都是僵硬的,白九却能从细微的抖动中判断白老爷子此刻才心绪,他看得满意了,才慢腾腾开口道,“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在惹你生气。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也高兴一下。”
“……”白老爷子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以免这不肖孙的消息太过劲爆,破坏他眼下已经在好转的身体状况。
白九笑道:“如你所料,白滇他们的车祸,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指使。那个人已经被我找出来,砍成十八段喂狗了。”
白老爷子的身体几不可见得弹了一下,射向白九的目光凌厉如刀。
“没办法,人在江湖混,哪能没仇家?”白九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不过,老爷子,虽然他们原本是打算冲着我来,但白滇他们出车祸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乔家跟白家是世交这我知道,只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乔叔叔过寿,有一份帖子,是专门给我的吧?”
白老爷子僵着的面皮抖了抖。他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乔家的三小子亲自送的帖子,说明是请的白九。白九虽然回了白家,但并没有被带着跟世交的那些小辈打过交道,突然有帖子专门给他,老爷子就多问了一句。
乔家三少是混血,性格又有些软糯,在乔家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很是受宠,也因此很是单纯没什么心机。听老爷子问,就把白九曾经救过他大哥的事一股脑抖了出来。
老爷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白九那还没有长出来的羽翼折在萌芽状态——乔家的人重情重义重恩,对待救命恩人那简直是掏心掏肺。乔家老大自己是个狠茬儿,一般人想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容易。如果那个恩人是白九,对老爷子的布局将是个动荡,还不如没有。
所以,他压根儿没跟白九提有这么张帖子的事儿。如果白九不是那阵子要照顾白小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会想个办法将他打发出去几天。
白九看着他,目光似嘲讽似怜悯:“这不怪你,你们连查我的资料都能半途而废,自然不会知道我干的都是要命的买卖,所以仇家也格外会要人命一些。”
白九说完,将手中的帕子扔回小桌上,轻笑着转身出门,将那位护工叫回来喂粥,临走前关切地叮嘱道:“老爷子,请多保重。”
若是就这么完了,就没意思了。白九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护工照例觉得他有孝心,笑着送他走了。
白九回到公司,白棹上午签的文件已经发下去执行了。白九好心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视讯,不出意料地见到某个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已经在等了。
白九看一眼时间,比昨天晚了七分钟。格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极其厌恶等人,凡是让他等过的人,都被他送去见了上帝。
白九看着格雷,淡淡开口:“现在。整个欧洲都在等着结局的到来。道格拉斯跟路家之争,想必也开了赌局了吧?”
格雷认识衬衫加白大褂的装扮,看着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听到白九这么问,居然笑了一下:“你觉得我跟路,谁会赢?”
“从感情层面,我当然希望你赢。”白九笑道,“但若是赌局,我押路七爷。”
“哦?”格雷挑眉。
“你们势力相当,你杀不了他。”白九淡淡道,“但他还能活很久,而你,却要死了。”
正文 第七十章
白九在格雷面前,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格雷这人心黑手狠,眼光还毒,且不屑他人的讨好,拍他的马屁风险度比说实话高太多了。
白九自个儿也算不得好人,但是跟格雷在一个空间里待的的时候超过十分钟,就会忍不住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葩。
幸好,这样出类拔萃的奇葩不是个长命的——可见,祸害遗千年这话也不是那么准。
格雷·道格拉斯是个能轻易让人感觉到世界恶意的人。或者说,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的来源。他高兴的时候,未必会让你也一样高兴,二他一旦不高兴,那么所有的人都得陪着他不高兴。
要命的是,这人心机深不可测,心情变幻莫测,让人根本无从分别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行事全凭己心的人,简直就是反人类,一般人真hold不住。
白九细细看一眼格雷的脸色,略显疲惫,但瞧不出病气。
白九一时有点拿不准那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消息,是否确实靠谱了。要说格雷脑子长瘤子这事儿,便不是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白九也会先信三分的。
像格雷这样活了二十多年,可劲儿伤天害理还务必顺遂,要是一点儿报应都没有,也太给他们这些混黑的长胆了。
格雷听了白九的话,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唇角略微一勾,似笑非笑的反而渗人。
白九心中咯噔一响,喂喂皱眉:“难道那小道消息是真的?”
“小道消息?真有想象力。”格雷悠悠道,当他是查尔斯吗?若不是他授意,哪怕他瞧瞧死了,也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他这么一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那消息是真的。二,那消息传出去是他一手安排的。
纵然白九一向知道这人的脑回路迥异于人,也不由有些胸闷。他可以想象到,欧洲那边的人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会陷入怎样的兴奋狂喜,而后进行疯狂反扑。
不管旁人是如何的惊讶狂喜甚至是担心,格雷自己对于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这事儿并不如何在意。
到目前为止,他脑中那颗瘤子还是良性的。不过,长得位置略奇葩,在脑补神经密集区,动刀的话,风险颇大。更何况,动手术得剃掉头发。格雷纵然不是颜控,也不愿意脑门铮光。
格雷曾经想成为最好的医生。他的母亲当年也是由脑瘤癌变,从发现到离开人世,整个过程略惨淡,他看着她一点一点耗尽了生命,所有的明艳张扬都渐渐褪色。病发的时候痛得难以自制,却始终不曾主动放弃生命。
格雷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曾敬畏生命,所以死亡也不足以让人畏惧。
对他来说,死亡是最后的告别仪式,这并不比谢清欢永远不会爱上他更让人害怕。
白九看着格雷,心情略复杂。他从小生活在近乎贫民窟的地方,身边只有日渐颓废后来更是吸毒的母亲,生存一度十分艰难,他活着就像是个笑话。
但他更加清楚,人只有或者,才能贪图其他。所以他尽心照顾白老爷子,让他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等到真相来临,从天堂到地狱,才是他筹谋多时,想要的胜利。
白九是好整以暇,猫逗老鼠。格雷的情形却截然不同,他跟路子允之争,是王见王,本就凶险,一子错便是全盘皆输。若是格雷身体无恙,这一局到最后两败俱伤是必然。以格雷如今这种情况,即便脑瘤癌变也要经过一段时间,但他不接受治疗,病情总会恶化,到时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而且,格雷跟路子允这场龙争虎斗,在白九看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谢清欢即便没有跟格雷过不去,她的态度已是显而易见,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家。
这世上的事,哪怕你再如何潇洒不羁,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白九只好当这又是格雷脑抽了。
格雷看一眼白九,便知道这人保不准又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也不跟他计较,只淡淡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一切顺利,简直是心想事成。”白九悠悠感慨,“容家倒得太是时候了。”
格雷闻言,不可置否地一晒。容家走的是军政联合的路子,这样的家族,最忌讳叛国的行为。容宁叛逃流亡,给这个表面锦绣内中却在慢慢腐朽的家族蒙上了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容家这一倒,跟路家的制衡就打破了。任何时候,一家独大都不是发展趋势,路家必然会放弃全面掌控,会有新的家族起来,再次达成平衡。
与此同时,T市的黑白格局也必然要发生变化。恒丰段家,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顺利就好。”格雷话锋一转,“听说你有个儿子?”
“六岁半,差不多该上小学了。”白九神色不动,不紧不慢道,“他这会儿,正跟你妹妹一起拍戏。”
“相比于妹妹,”格雷顿了顿,才道,“我更喜欢妻子这个称呼。”
“……”白九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视伦常于无物的境界,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我说,这事儿单方面的决定,不大好吧。”
“确实,这种事必须要当着她的面决定,才够郑重够诚意。”格雷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这不是郑重跟诚意的问题好吗?”白九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清欢很显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你要敢当面跟她求婚,她就敢爆你的头你知道吗?”
白九敢百分百确定,格雷这已经不是脑抽的问题,他根本就是在找死。谢清欢的资料,格雷肯定早就拿到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