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跳陡的一滞,一直以为随军出征的除硕亲王外再不会有第二人选。
边寨……他竟来了……
阮暨岑因私自回京方过禁足之期,此番随军出征不知又是费了多大的力劲。禁不住怀疑自己留书出走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心中有一股滚热汹涌激荡,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坚冰似乎也要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
方忠下马劝阻,“边寨已然在前,王爷又何必争在一时?况且将士马匹已是极为疲劳困乏,如此急进并非益选……”
“张贤率领的将士已经在此休军多日,并无此番顾虑,一百兵丁足矣。”阮暨岑执意而道。
玄武帝置身马背之上,至高而下俯视阮暨岑,沉凝半刻,方道:“方忠所言不无道理,六弟不必急于一时。”
日央的阳光照在阮暨岑身上,映在地面之上的是淡漠色的柔美弧度。他怆然一笑,暗哑低声:“臣弟今日前往边寨,只是一绝心中念想,便是明日战死沙场又有何妨,亦今生无憾。”
我几乎不能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在与玄武帝做交易么?什么一绝心中念想?什么战死沙场?他此次随军,究竟向玄武帝允诺了什么
我怔怔看着,玄武帝极浅淡的一笑,“朕便要看看六弟在战场上有何等威风。”
心中一阵悲凉,一切已成定局,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终究是错了……错了……
阳光那么强烈,灼痛我的头脑,我已然不知道是被觅兰怎样扶着回了家中。天色渐暗,天空竟飘起细密的雨丝。
我无力地扶着墙,喉咙一阵阵发痒,难以抑制的开始咳嗽起来,一声声不绝于耳,似要咳得撕心裂肺一般。
觅兰面色担忧,取过一杯温水给我,我一口气喝下,咳嗽才稍微缓下一些。
萨珂姆回来,飞快掩了房门,谨慎地四下看了半晌,才将怀中藏得隐秘的包袱递给我,慌忙道:“他们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出发了。”
我默默接过包袱,拿起小剪将及腰的头发猛地剪去一半,在髪顶挽一个髻,一语不发的换上普通兵卒的军服。
觅兰眼泪婆娑定定看我,“小姐,你身边如何缺得贴身的人……”一语未尽,已尽哽咽。
我见觅兰如此,心下也是不舍,然而此番前去,凶吉未定,萨珂姆自军中偷出一件军服已极是不易。强忍了片刻心下悲哀,方缓过神气勉强道:“我一人混入军中已非易事,如何还能带你同去。”我停一停,将腕上手镯拨下给她:“这是我出嫁时娘亲给我的,如下交予你替我保管。待明日大军走后,你便与萨珂姆母女离开这里,去找翠儿,她定会安排妥当的。”
觅兰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欲再听,也不欲再看,转身出门隐入夜色之中。
一百兵丁列队整齐,阮暨岑一人驱马在前,快步前行。我躲在暮色的阴影里,趁人不察,飞快没入最后一列随军向前。
卷二 第一百三十章不如归去(七)
第一百三十章不如归去(七)
一百兵丁不急不缓向东前行,我咬着牙努力不被落下,时不时隔着雨帘用目光搜寻马背上的身影,似乎只有这样才让我有足够的力气勉强跟上队伍的步伐。
雨下得飘渺,落在我的身上,润湿了脸颊,眼中朦胧,已然分辨不清究竟是雨还是泪。阮暨岑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透着一种凄凉的无奈何悲伤。
时至半夜,一干兵将才徒步抵达边寨,飞快扎起营帐。
青灰色的大帐子就地扎起,除巡夜把守的兵丁以外,大约十人一个帐子,阮暨岑则有自己单独的军帐。
我被归置在下半夜帐外把守,仅有两个时辰可睡。由着六月天气酷热,便是帐外下着绵绵细雨,帐内却是越发闷热。行军多时,兵卒们已是困乏难耐,纷纷脱去早被雨水打湿的军衣,赤luo着身子倒头便睡。
我面壁朝里背对他们,被雨水湿透的衣裳湿漉漉的裹在身上甚是难受。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却睁着眼睛看着灰青色的帐子神智异常的清醒。营帐中闷湿的空气逼得喉咙一阵阵发痒,连忙憋住气压抑着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忽然大起来,噼噼啪啪落在营帐上。这才渐渐有了睡意,蜷缩在营帐角落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人在我脚上踢两下,“喂,到你换岗了。”
浑浑噩噩的坐起身来,却见一个兵卒端着长矛往我身前一撩,不耐烦道:“快去,快去。”我这才猛然惊醒,再无半点睡意,捡起长矛飞快往帐外去。
四周有零散的小兵来回巡逻,穿梭不息。身上的衣裳在帐内原本已经干了大半,雨势磅礴,飞快又将我淋了个通透。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地方,只拿着长矛随意走到一个营帐旁站住。
我站了一会子,才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帐子竟没有翻天覆地的鼾声。我心底惊觉,一颗心似乎快要跳出来,勉强定下神,附耳轻轻贴在营帐之上。
“王爷,自苏塔村到边寨只有三条道路可通往,我们来时所经之路是其中主道,其余两条小道皆是环山小路,甚为难行。前两日末将已经派人去过,并无猎户或是村民居住。福晋现在若是身在边寨,再往东行十里路还有一个村寨,只是距离边境不远,前几日驻疆兵士与拉塔斯军正面交锋两次,波及村寨,大多村民都已经撤离……”张贤徐徐向阮暨岑禀告。
我不知道现在阮暨岑是如何想,然而我却听出了张贤的言外之意——我若身在临境村寨,即使没有在战乱中丧命,但眼下难民纵多,要想寻到也非易事。
营帐中有片刻的安静。过了许久才听阮暨岑沉声问道:“村民皆往何处撤离?”
张贤略略作想,方道:“及北临鲁斯,朝南临蒙番皆有避难村民。”
“传令下去,卯时整军待命。”
张贤应一声“是”,方才躬身往后,掀帘出账。我见他出来,飞快站稳,眼角余光瞟见他表情凝重,怅然叹气。
黯然神伤,我清楚的知道张贤叹气的原由。鲁斯国小力弱,与云泽、蒙番隔河相邻,一直被蒙番视为肥肉,若非历年依附云泽,早已被蒙番压军亡之。然而蒙番虽与云泽立有盟约,却与拉塔斯走得极近,更有意与拉塔斯合兵吞下鲁斯。
如下云泽与拉塔斯交兵在即,阮暨岑率兵趋往蒙番边境,只怕蒙番寻此借口向云泽发兵,确实会有腹背受敌的危险。若是因此吃了败仗,阮暨岑如何向玄武帝交待?绝不可能只是禁足两月这样简单。
一时终于明白,玄武帝为何会准阮暨岑随军出征。
雨下得极大,气势磅礴,雨点子砸在我脸上,疼得钻心。我讽刺的呵呵轻笑出声,终于……还是躲不开么?
卷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不如归去(八)
第一百三十一章不如归去(八)
眼泪簌簌里望出去,天际已有一丝破晓,昏暗的天空被霎一道白光划破,正好似我心上的那一道口子。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容我犹豫了,我不能让阮暨岑去冒险,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支着长矛,我缓缓挪步,双脚沉重似有千斤。见他,仅在咫尺之间。当日离开也不若今时这般心痛,今日一见或许便是诀别,再无婉转余地。
这样近,掀帘便能与他相见。我默默垂头,见他,又能与他说些什么?强抑制心底翻涌的痛楚,左不过是一些刺心无情的话来。只是这一把双刃剑,刺伤他的同时,也会将我自己刺得体无完肤。
我深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掀帐帘,忽然腰际被什么东西抵住,刺得生生的疼,“你在王爷营帐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嘶”一声疼得倒抽一口气,回头正欲解释,却有军哨吹响的声音。我心中一慌,亦顾不得腰际锋利的长矛,扭头便要进帐。
“形迹可疑,必是奸细。”腰上被长矛猛然一击,身子抽搐着咝咝地疼。我跄了跄步子,身子陡的失去了支撑力,怆然倒在水坑之中。
发顶挽起的小髻被雨水打湿已经松松掉下几缕,军帽本就只能勉强遮住,如下这一摔更是整个掉了去,头发一时披肩散开。
那兵卒似乎也惊了一跳,怔怔看我一时不知所措。动静引来旁侧巡走的兵卒,乍一见我,便脸色铁青大叫出声:“女人哪里来的女人”
我心中惊恐,闷气得喉头一阵瘙痒,一时无法开口出声,只得不断往后挪动。
“竟然还穿着我军兵服,先将她拿下”不知哪个这样一喊,在我身前的几个小卒便飞快伸手过来抓我。
我本能的双手去挡,然而那小卒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听得耳边有人惊异的低呼一声:“王爷”
这一声“王爷”唤得虽轻,却仿如一道闪电在我眼前猛然劈过,呼吸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住了。我倏地抬起头来,泼天雨幕中,他的身影在破晓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茕茕,黯淡的容颜在与我相对而视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瞬间照亮了天际。
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似要砸出一个个的小坑。我勉强睁大眼睛,定定看住他,任由雨点子在脸上拍打。身上疼了,心才不会那么疼……
“芸儿……”他重重的吸一口气,几步向前在我身边,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难言的心痛。我默不作声地瞅着他,由着他弯腰将我抱起。
“王爷……兵士已整军待命,可还需……前往?”张贤在我身后面向阮暨岑恭声待命。
阮暨岑低头看我一眼,忽然手臂加力,紧紧将我抱在怀中。他并不理会张贤,抱着我自张贤身边走过,最后停在了为他准备的马匹旁侧。小心翼翼将我放上马背,旋即敏捷的翻身上马,牵过马缰,驱马而驰。
马儿得得的跑起来,我窝在他怀里不吭声,隔着单薄黏湿的衣料,静静的感受他独有的气味。马背上风雨强劲,贴着面颊刮过去,似谁的手掌重重掴在脸上,打得两颊热辣辣地痛,便这么一下下要将我打得清醒。
我悲哀的闭着眼睛,头枕在他的胸口。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允吸着他的味道,聆听着他心跳……
再没有机会了……今后与他天涯陌路……
这一瞬的记忆,我要永远刻在心上。
卷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如归去(九)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如归去(九)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的疾驰渐渐缓了下来,雨水早已将我们淋了通透,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似乎能为我抵御住世间所有的寒风疾雨,这样的温暖只愿叫人沉溺下去,再不可自拔。
阮暨岑轻轻伸手抚摸住我的脸,圈住我的臂膀猝然加重力道,头顶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又好似松了一口气,“芸儿,真是你……”
我冷一冷,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开口道:“一别良久,王爷又何必执着。”
阮暨岑的身子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下来,“王爷?”他看着我,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芸儿今日只是为提醒岑不必再执着,再无其他?”
我凄然一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眼底的伤痛,“我临走时留下的书信已经写得很清楚,你我今时已是陌路,也不必再为我多付牵挂。”
“你依然是我的福晋,叫我如何能不做牵挂?”他咬牙,双目紧紧锁住我,声音里逼出一丝嘶哑。
他的眼眸几乎能看穿我所有的掩饰,强装出来的冷散心肠似乎在一瞬间崩溃瓦解。我不自觉的别过头,躲开他令人避无可避的眼神。
“芸儿,我知你心中有我,当**留书出走为我,又岂知我心中苦痛”他痛苦的低语响彻我耳边。我的手被他握住,紧紧按在胸前,他的神色愈加悲戚下去,“这里,在你离开那日便已经被掏空了。”
眼泪潸然落下,我咬住唇痛苦地抽泣。那么多的眼泪,似要将我这几月的想思倾泻而出。
我的心,又何尝还属于自己……
我仰起头,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捧住他的脸,他的神色间尽是焦灰色的苦楚。阮暨岑的手掌有残余的温度,为我拭去的已然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薄薄的茧子轻轻在我面上刮过,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我头上,浇得我五脏六腑都激灵灵醒转了过来。
想到他的将来,他的生命里只要有我的存在,玄武帝便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以后的生活将在打压中一直延续下去。即使他现在爱我,那十年,二十年后呢?他不能一展抱负,还要受尽屈辱,到那时终归会后悔的。那时再受怨怪,只怕比现在更痛苦百倍。只有让他死心决意,只有让他死心决意……
他的眼神太刺痛我的心,我豁然从他怀抱中抽出,不忍看他惊愕而失望的神色,凄怆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别将我想得太好,你亦该知道,我当日离府也并非全是为你。”
“芸儿,只要你肯跟我走,我愿意舍去这天潢贵胄的身份,带你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他握住我的手腕,眼里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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