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该快三十了吧,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她回神看我,笑道:“人一老,就喜欢数着回忆过日子了。”
我黯然低一低头,这样算来,佳芮伺候萱怡贵太妃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况且萱怡贵太妃既肯让余筝蓉帮我,应该不会存有害我之心,这样想着,也渐渐安心下来。
临近玄宜宫,已经大致知道了回宫的去路,也不便再劳烦孙姑姑远送,向她言了谢,便请她回去了。
卷二 第一百一十三章林园遇
第一百一十三章林园遇
玄宜宫是玄武帝的寝宫,百米之内燃点了数十盏宫灯,银光雪浪,甚是亮眼。宫中侍卫分作六队,腰带佩剑,举止投足如出一人,来回在殿外交叉巡视,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我心中暗自叹道,便是巡夜的侍卫必定也是百里挑一的,我虽身在百米之外,依然能感觉到肃然的气息,这应该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吧。
情知这个时辰玄武帝应该在殿中美人相伴,辗转缠绵。脚下却不听使唤,径直转入假山后的一带树林。据闻先帝一向在玄宜宫的御书房批阅奏折,考虑国事。于是让人在玄宜宫外修葺了这样一片树林,以便后宫嫔妃等候时随意走走消磨时辰。时日一久,内务府便在树林里修了几条小径可直接通往玄宜宫相邻的殿宇。
前几日曾听小路子提起,说这带树林的白玉兰是宫里开得最好的,过了长春宫的后园子走路不到半个时辰便到。我大致寻了长春宫的方向,一路行去。
因着宫中每隔几米便燃有宫灯明路,我心念着华仪殿较为偏僻,孙姑姑的年岁也大,便将宫灯留给她照明。这片树林总有十余年了,树长得很茂盛,几乎将微弱的月光全数遮挡,春日的夜晚透着湿气,露水润了小径道路,脚下步子越发难行。
心下不由后悔,方才哪里该逞一时能耐,惹得自己这般狼狈。正想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掌灯过来,心下一动,下意识的便躲在一棵树后。
脚步声渐渐逼近,我心怕被人看见,急忙躬身蹲下。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眼睛直直看着润湿的道路,只盼他们快点行过。灯光越发明亮,太监微微鞠身在前掌灯,猛然有明黄一色撞入眼帘,长袍角上绣有的“海水江崖”纹样生生将我惊出一身冷汗。
是他,玄武帝。
身子不由往后稍稍挪动,便连目光也再不敢往那边看去。
是杜全儿的声音,“皇上近日操劳国事辛苦,太后那边亦有多日没有过去了。”
玄武帝淡淡道:“太后近日病着,朕也不欲过去扰了她的清静。”
杜全儿言语间透着小心,低声道:“奴才听说今儿个太后让人去了司寝房。”他微微顿一顿,极是小心翼翼的提醒:“皇上已经多日没有翻牌子了。”
玄武帝声线微微一冷,道:“可是有哪个宫里的妃嫔让你来当说客的?”
只听见有人慌忙跪地的声音,杜全儿惶恐道:“奴才便是万死也不敢替娘娘们做说客的。只是近些日子皇上勤于朝政,难免有些宫里的娘娘不能体谅……”
玄武帝冷哼一声,道:“宫里的闲言碎语朕并非全然不知。说,都是从哪些宫里传出来的。”
杜全儿吓了一跳,面色为难道:“奴才也只听了些传言,并非亲眼所见,奴才不敢乱言。”
玄武帝言语间有了寒意:“你如今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连朕的话也敢拨?”
杜全儿大惊,“砰砰”磕几下头,慌忙告罪:“皇上息怒是骊嫔娘娘嫌粹莺宫里的花开得不够好,责罚了花房的奴才,还为此事迁怒了长春宫的嫡福晋,说嫡福晋……”杜全儿的声音嘎然而止,再不敢往下说。
玄武帝声音一凛,道:“接着说。”
“说嫡福晋此番进宫好听是自恃清白,骨子里却在想着法子勾引皇上。若非皇上垂爱,她赵家一门哪里还有现在的风光,赵将军的兵权哪里还有剥了再还的道理。还冷笑着要花房的奴才好生伺候着,说……说再过些时日,奴才们就要改口叫主子了。”
一干跟随的宫人似乎都已经感觉到了玄武帝的怒气,统统跪地叩首道:“皇上息怒”
然而他并未勃然发怒,只是声音听起来寒冷刺骨,“好得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倒是敢说。传朕的旨意下去,降柳氏为更衣,即日迁出粹莺宫,贬入辕梨宫,今生永不得求见。宫中若再有谁乱言,无论身份贵贱,杖责五十后下牢,等朕发落。”他声音微一停顿,道:“你明日去一趟长春宫,朕不想这些流言传到那里。”
杜全儿连忙叩首承应。
良久,我见那宫灯的光亮已经离得远了,才扶着树干缓缓起身,身体有些微麻,然而头脑却异常的清醒。仰头看着清疏幽远的盘月,在感慨骊嫔悲凉命运的同时,不禁也感慨君王情爱的薄凉……
卷二 第一百一十四章传唤(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传唤(上)
正如小路子所言,林园的花果真开得极好。此时春晴正开,花团簇簇,夜来花香尤易为人察觉,春风散入,更是暗香满园。我脚下虚浮,许是方才惊出一身冷汗又吹了风,只觉得头一阵阵抽搐着疼。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平滑坚硬的石青板。
神智似乎还停留在玄武帝自园林行过的时候,迎面见得有人掌灯快步行来,心下不由又是一惊,待看清正是佳芮满面焦灼的迎上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佳芮忙不迭的把手上的锦绣丝绒披风披在我身上,道:“奴婢夜里醒来,见福晋寝宫的门半掩着,屋里又见不着人,便去寻了觅兰和翠儿两位姑娘。她们如下正在前门侯着呢。”她见我失魂落魄的神情,也是担忧,“福晋去了哪里了,面色这样不好?”
我摇摇头,与她一起进了宫门,见着宫中并无燃灯慌乱的情形,问道:“宫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吧?”
佳芮压低声音,道:“奴婢只寻了两位姑娘。”
我轻“嗯”一声,只觉得身子软软的,连话也不想多说。
佳芮担心道:“福晋怕是被风扑了身子,奴婢伏侍您先歇息吧。”
身子好似有些发冷,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你还是先去前门知会觅兰和翠儿一声吧,省得她们着急。”
佳芮虽放心不下,却见我执意,只好赶紧去了。觅兰和翠儿回来见我面色难看也是唬了一跳,忙不迭要去煎姜汤给我喝,我不由恼道:“真真要将整个宫里的人都闹醒了统统来伺候着才好么?”才打发了她们一个个出去。
身子一阵热一阵凉甚是难受,我在榻上辗转难眠,脑子却是乱作浆糊一般昏昏沉沉的犹在梦中。半夜里,好像听见了远处有女子哭闹的声音。不知闹了多久,那声音才渐渐低下去,消失在暗沉沉的深夜。
有冰凉的东西覆在脚底、掌心和额上,难耐的热似乎一下子寻着了去处,纷纷往外窜涌,身子再不像之前那般难受,便有浓浓的倦意席卷而至,待醒来之际已经是红日高起。
一睁眼便见着觅兰与翠儿满面倦容的在床边侯着,她们见我醒了,急忙拿了鹅羽软垫在我身后,扶我坐起。
觅兰伸手在我额上探了温度,才略略放了心道:“谢天谢地,这热可算是退下去了。”
我方一坐好,便见得塌旁放了两三个装了水的小盆,里面则有许多湿了水的锦帕。翠儿在我身上披了衣裳,道:“福晋可生别再受凉了,昨个儿夜里全身滚滚的烫,还不时说着胡话,差点没把奴婢吓死。”
觅兰睨翠儿一眼,翠儿忙吐吐舌头闭了嘴。觅兰道:“佳芮姑姑正煎药去了,估摸着也该过来了。”
我问:“去请太医来瞧过了?”
觅兰道:“奴婢们念着夜深,不敢去惊动御医院的人。”
正说着,便见着佳芮端了药走进来。
她见我已经醒了,忙端了药过来,道:“福晋趁热喝药吧,这药虽不如太医配的方子的精致,但治疗伤风受寒却是极好的。”
我含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懂些医术。”
“奴婢哪里懂,只是在宫里当差也这么些年了,跟御医院的宫人们要些治风寒的药还是成的。”
我接过药汤正喝了一半,忽然想起佳芮这个时辰不是该去见家人么?忙搁下碗,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还来得及去见家里的人么?”
佳芮捧了药碗递给我,“奴婢托人把要给家人的东西都带去了,福晋身子还弱,身边缺不得人。”
我心里感动,回头对翠儿说:“快去宫门处问问,现在去可还来得及。”翠儿应了“是”,便匆忙去了。
过了一会子,翠儿进来回话,面上有些难色,“宫门的侍卫说已经过了时辰,想见家人只有再等下次了。”
我愧疚看佳芮一眼,她却释然道:“奴婢还有两年就年满三十,便可离宫与家人团聚了。”
她虽这样说,我心中却仍是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总是因了我。正想着,忽然听翠儿道:“方才奴婢一路上都听人在议论说昨儿个夜里粹莺宫的骊嫔不知何事冒犯了天威,被皇上下旨贬入了辕梨宫。”
我虽亲耳听了玄武帝的旨意,如下成了事实,心中也是感慨。
忽而听见殿外有急切的脚步声,小路子在门口恭声道:“福晋,永寿宫里的赵姑姑来请福晋过去一趟。”
我心下猛然一惊,“噌”一下端端坐直。
——永寿宫——太后……
卷二 第一百一十五章传唤(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传唤(中)
觅兰闻言也是满面焦灼,我抬眸看她一眼,示意她替我换衣梳洗。佳芮过来与觅兰一同服侍,小路子在殿外正候着,佳芮自镜中看我,我微微朝她点头,她才扬了声道:“赵姑姑有说是什么事吗?”
小路子应道:“并没有说,只请福晋快些过去。”
我静默半晌,问:“可说了只让我一人去么?”
小路子道:“说永寿宫不缺伺候的奴才,轿子都在宫门口候着了。”
我一向对太后忌讳颇深,许是她近日凤体违祥,从未传召过我。今日这样忽然传唤,定是与骊嫔之事脱不了干系,宫里头的流言,她总有些是听到耳中的。
我晒一眼殿外的阳光,低声对佳芮道:“午时我若还不能回来,就去请杜公公禀了皇上。”
翠儿发急道:“福晋正在病中,何不借此推脱?”
我起身,淡淡道:“太后传召,莫说是在病中,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得过去。”于是再不敢耽误片刻,匆匆去了。
太后久在病榻上,殿中虽燃了极好的檀香,但依然压不下草药的苦涩气味。太后看起来精神并不太好,我进入殿中,她只抬眸瞧我一眼便又闭上,靠在临窗的贵妃长榻上闭目养神。我恭恭敬敬跪地请安,她并不忙着叫我起来。
殿中安静,隔着香色的窗纱向外看,那耀着“灼灼其华”光彩的灿烂春花,似乎也多了一分恬静,便是宫苑中宛啭的莺声,也适时的消停了些。若不是太后偶尔咳嗽两声,倒以为她真是睡了。
项姑姑捧了药进来,在榻旁低声道:“奴婢扶太后起来吃药吧。”
太后眉心微微一蹙,面上颇有厌烦之色。项姑姑仔细扶她起身,一口一口伏侍她慢慢喝着药。
天色渐暖,身上的袄衣早已换做了云锦缎面春裙,跪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磕得双膝隐隐发疼。太后这样对我不置理会,我反而越发不安,借着膝盖刺刺的疼痛,提醒自己务必要小心慎言。
太后服完药,项姑姑又取了温水伏侍她漱了口,方才转首看我一眼,眸中精光一轮,道:“你身为亲王家眷却无德行,竟敢勾君媚主,可知每一条犯的皆是死罪。”
我心下一凛,殊不知何时得罪了太后,惹她如此痛恨,非除我不可。喻贵妃小产,她便仅凭一枚同心结便一言断定是我所为。然而如下这几条罪状,真真每一条都足以令我死上千遍万遍、挫骨扬灰。
收敛心神,俯身叩首,实质却在暗暗思忖,方仰头看着太后,面含羞愤之色,诚然道:“臣妾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臣妾虽不精于诗书史册,然《女则》与《女训》的训诲却是从不敢忘记的,实在是不敢犯这样的死罪。”
太后斜睨我一眼,冷冷道:“哀家久病在永寿宫,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不至于什么都恍恍不知。你敢说昨日骊嫔被贬辕梨宫之事全然与你无关?”
我情知太后会拿骊嫔说事,心中早有计较,极谦卑道:“臣妾尚且代罪之身,皇上虽念及兄弟情义不曾下旨臣妾禁足,然臣妾实不敢逾越半分,自入宫起,从未踏离长春宫一步,委实不知骊嫔被贬辕梨宫一事。太后这样说,臣妾实在惶恐。”
太后目光锐利,直直逼视着我,我心中惴惴不安,目光不敢有半分闪避。努力回想昨夜离宫可曾再被旁人看见。太后是不可能问及萱怡贵太妃的,觅兰和翠儿绝无问题,佳芮,也该是信任得过的。如此想着,心情才稍为平复。
卷二 第一百一十六章传唤(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