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点头,当初她见小长栋身边的小厮不得力,上学去许多东西还得
自己拿,索性给他做了个三层袋的双肩书包,锦绣纹路的肩带,白云蓝天
绿草的花样,用盛老太太不用的散线檀香佛珠在袋口出系着松紧带,既轻
便又好看,小长栋喜欢的什么似的。
自己手艺受到肯定后,明兰十分鼓舞,便在上回长柏送来一对金鱼之
后,她做了个石青色松竹梅的扇套送过去,长柏一高兴又回送了桐城特产
的编花竹篓笔筒过来。
明兰觉得自己当初决定学习方向的无比英明;女孩子的学习方向还可
以选择,男孩子的努力目标只有一个——科举。
考科举的好处多多,考的好可以当官,考的一般可以当吏,考的不好
的也可以在村子当个私塾先生,重要的是一旦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税了,即
便是个秀才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跪;科举不仅对平民男子具有改变命运的
重大意义,对于像盛长柏这样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要。古代的官职不是世袭
的,盛老爹是官,但他的儿子们却也得靠自己本事考科举才能获得官职,
否则盛家的兴旺便只这一二代了。
这些都是盛老太太说的,说的时候口气中自然透出一股郑重之意,明
兰悄悄偷瞄她几眼,从很久之前明兰就发觉自己这位祖母很奇特,虽然出
身侯府权贵,但却对那类靠萌袭的公孙公子很是不屑,反对那些靠自己本
事考科举的学子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估计当年她就是这么看上诗文倜傥
的探花郎盛紘他爹的了。
明兰一边推理前情,一边不自觉的伸手想再去拿一个粑粑,却摸了一
个空,发现盛老太太已经叫房妈妈把点心收进暖盒里送走了,盛老太太回
头瞧见明兰伸在半空中的白胖小手,眉头一皱,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明
丫,听祖母的话,你可一天天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么吃法了,回头胖过
了头,穿衣裳都不好看了。”
明兰讪讪的把小胖爪子收回来,她这不是掩饰美貌伪装低调呢嘛!
第28回出门一个月后,长柏青着面孔虚浮着脚步回来了,见过祖母爹
娘就一头栽进房间闷头闷脑睡着了,这回盛紘倒没拿架子训话,他自己是
考过,知道乡试和之前考秀才县试府试院试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脱去一
层皮。
乡试在省城济南举行,考完后不几日便放了榜,所以早在长柏回家之
前吉报就已经传到了登州,长柏哥哥考了十几名,成绩大是不错,盛紘为
了显得自己很见过世面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一些同僚好友并庄先生在
家里办了几桌琼林宴庆贺一下。
在席面上,听众人夸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边知府大人,想起他
那斗鸡走狗败家子,看看右边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寻花问柳猪头崽,心里
真是舒畅极了;里头女眷宴上,王氏也是风光体面,一众官太太们谄词泉
涌,家中有适龄女儿还隐隐透出想要结亲意思,王氏一概装傻充愣,只晚
上与盛紘说了,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宛如农家大嫂辛苦多年收获大白
菜受人赏识了一样——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绝:“太太莫要心急,柏儿是长子,他婚事自当郑重,这
会儿且不急着与他说亲,待到明年开了春闱,若是杏榜提名,再与他找一
门名声好家世好亲事才是正理。”
王氏迟疑道:“若是不中呢?难不成非得等到中了状元才成亲,可别
误了柏哥儿年纪。”
盛紘道:“只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会非等到三年后。太太要
为柏儿想想,我这辈子是入阁进中枢无望了,了不起将来混个堂官,有个
三品体面荣休便足了,柏儿将来在朝堂之上纵是有恩师同年提携,也不如
找个厚实岳家才好;那些清贵书香人家找女婿起码也得挑个进士吧。”
这番话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与盛紘说,当初他也是刚中了举便有人
上门提亲,却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绝了,说他父亲早亡,盛家又是经商起家,
除了几个念旧情亡父同年,朝中并无人提携,这才巴巴等到盛紘次年中了
名次靠前进士,才娶到了王家二小姐,之后虽是盛紘自己上进,却也受岳
家助益匪浅。
现在想来,盛紘官场顺遂,从未被上司欺压刁难,官场上人来人往也
多有体面,焉不知不是恩师杨阁老和王家面子,盛老太太实是真知灼见。
齐衡成绩约挂桂榜百名,不过对于像齐家这样权贵公侯之家子弟,齐
衡简直是奇葩,据说从太祖时代算起,整个大周朝封了爵位家族子弟考上
科举不超过四十个,虽然他们做官不少,但大多都是萌袭恩封或后来捐官,
总觉得在正途科举出身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这次齐衡考举,齐大人
和平宁郡主大喜过望,连忙传信给京城齐公府和襄阳侯府,一时间齐衡成
了全王孙公子杰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家只是办了几桌筵席,齐家摆了半个城流水宴,光门口鞭炮就
放了几百两银子,还扛了几箩筐白面馒头施舍于穷人,第二日齐大人和平
宁郡主便带着他们新出炉举人儿子齐衡上盛府联络感情。
明兰清早刚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打哈欠,一听说姑娘们也要去见齐大
人夫妇,立刻让丹橘把刚梳好反绾垂髫打散了改成垂髫双鬟髻,插上一对
赤金缠丝玛瑙花小流苏钗,穿上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
交领缎袄配月白素缎细折儿长裙,胸前依旧是那副金光灿烂项圈和玉锁,
打扮妥当后让盛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觉得太简单,又叫取了一对金丝镶粉
红芙蓉玉镯子给明兰戴,谁知明兰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叹了口气,便换上
两对嵌南珠赤金绞丝虾须镯。
明兰抬起胳膊看,只见滚圆白胖手臂上各悬着两只叮咚响镯子,顿觉
吃力。
齐大人长不如盛紘儒雅轩昂,但胜在一股子尊贵之气,看着比郡主娘
娘好说话,见了盛府几个儿女都一一问了话,然后让郡主分送了一个沉甸
甸锦绣荷包;盛老太太受过礼后,便回去歇息了,留下两对夫妇和几个孩
子说话;因齐家和王家还有几分七拐八弯亲戚关系,论起来算是表兄妹,
所以也不多避嫌了。
“…多亏了庄先生辛苦教导,方有我儿今日,本想好好谢谢,谁知先
生近日告了假去走亲访友,只好等下回再登门道谢了。”齐大人捋着颚下
微须,看着很开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庄先生给他们两个讲课一日都不曾歇,着实累
了,他们前脚去济南,庄先生后脚就躺下了,起来后说,要趁着他们赶考
还没回来赶紧去走走,否则一开始上课又不得空了;回头等庄先生回来,
咱们摆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齐大人击掌大是赞同,转而又叹道:“庄先生真有古圣人教书育人热
忱严谨之风!”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请庄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了我家衡儿,这
些日子衡儿于府中多有叨扰,太太更是费心费力照看着,我这里多有过意
不去,就怕误了府中哥儿读书。”
王氏也笑着回道:“几个哥儿一块儿读书倒比独个儿强些,衡哥儿又
是个懂事知礼孩子,谈不上什么叨扰,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了扶鬓边珠钗,看了一眼长柏,眼中颇有满意之色:“这倒是。
你家大哥儿有衡儿一起读书,自是更好了。”话说很有礼,神色间却难掩
一股傲色,仿佛齐衡在盛府读书是给了他们面子似,王氏眼神垂下,不语。
这种时候就看出盛紘本事了,明兰第一次看见自家父亲在上级面前表
现,不卑不亢,长袖善舞,说话得体又知道尊讳,他朗声道:“读书靠多
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身士子何尝有这般那般讲究,太祖爷时刘李二相,
先帝时三杨,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何等能耐,他们可也都是贫寒子弟出
身,那可真是叫人敬佩!”
开刘相正是齐大人外祖父,齐大人素来最景仰这位先祖,听了面色大
好,赞道:“正是!咱们两家虽境况好些,可你们也不许懈怠,堕了祖宗
名声。”
这话是对着男孩子们说,盛家三个男孩和齐衡一起站起来,垂首应声,
齐大人见盛紘三个儿子都生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气,三位公
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几个女孩,道:“儿女旺盛乃阖家之福。”
郡主娘娘顿时神色有些不自在,不过这几抹不虞转眼即逝,见郡主不
高兴,王氏自是知道前后,便笑道:“虽说多子多福,可咱们又不是那庄
户人家,急等着男丁干活争产,所谓儿好不用多,要是争气呢一个就够了,
要是不争气呀,越多越头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开,笑道:“姐姐说是。”
说着随手拉过一旁如兰,细细看起来,不住夸她端庄大方,十分喜欢
等等,又摘下腕子上一个玉镯给如兰套上,如兰被夸满脸通红,神色间颇
有得色,故意瞥了墨兰和明兰一样,眼中似有示威。墨兰脸色苍白,自她
进屋后只接过礼物时说了句话,至此便没有机会开口,细白手紧紧攥住手
绢,明兰正捏着那个锦绣荷包细细感觉,猜度着里面是什么,根本没看见
如兰眼色。
这边郡主和王氏拉着如兰说着话,那边盛紘和齐大人正对着四个男孩
考教学问,齐大人早年也是一上进青年,可惜还没等他去考科举便受了萌
封,虽说后来官做不小,但看见那些正途出身科甲官员总觉得底气不足,
所以对读书好少年郎都十分赏识,问过几句后,发觉长枫侃侃而言,出口
成章,而长柏却惜字如金,一派虚涵若谷,齐大人忍不住对盛紘言道:
“贵长公子端一副当年王家老大人品格。”
他口中这位王家老大人便是王氏亡父,长柏外祖父。
这位王家外祖父当年是屈指可数得了善终能臣干吏,历经三朝不倒,
低调沉稳,无论高起低落都荣辱不惊,无论伺候哪个皇帝,就算一开始有
心结,最后都不得不欣赏重用,堪称一代人杰。很可惜,王家几个舅舅才
干学问都并不出众,但凭着祖萌和皇帝顾念,还是稳当做着官,让盛紘好
生羡慕。
其实长柏样貌酷似盛紘,但秉性却奇异转了弯,拷贝了四分之一血缘
外祖父,盛紘虽然不是很喜欢王氏,但对她带来优良基因十分满意,不过
当他面对形神皆似自己次子长枫时,心情不免又有些微妙变化。盛紘道:
“若真像了泰山老大人便好了,就怕只是画虎不成。”不论多满意,父亲
嘴里往往吐不出儿子象牙来。
盛紘和齐大人扯着长柏回忆起王老太爷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宁郡主扯
着如兰说话,王氏三句话不离本行,忍不住夸起自家女儿这儿好那儿好来
了待到王氏夸如兰夸到针线时,郡主眼光闪了闪,瞥见一旁幼小娇憨小明
兰,心里一动,忽道:“我正要说这个呢;说起来我要谢谢你家六姑娘了。”
王氏呆了呆,平宁郡主笑着把齐衡招过来,齐衡看见坐在一旁明兰,
小女孩正一脸茫然,齐衡好笑,便细细说了原委;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兰
给长柏做些活计之后,明兰立刻贯彻执行,她打听了考场之内所有衣物都
不能是夹层,又想到秋深天寒,便从库房里找出一大块厚绒来,细细裁开
了,做成一对从脚尖一直套到大腿护膝(类似长筒袜),谁知叫某天来蹭
饭齐衡看见了,觉着好玩,便也要了一对,在奉上一本绝版《镜花错针谱》
后,明兰勉为其难答应了。
“刚到济南前两日还好,谁知开考前一日天儿忽阴冷起来,坐在那石
板搭号舍里头,一股子寒气就从脚下蔓上来,亏得有六妹妹做护膝,一点
儿也没冻着。”长柏这时也过来了,站到王氏身旁,温言道。
郡主笑道:“衡儿,还不谢谢六姑娘,她小小年纪就这般伶俐,真是
难得。”
齐衡撇了撇眉毛,道:“谢是要谢,可账也是要算。”
“什么账?”如兰惊疑不定去看明兰。
齐衡走到明兰面前,哼道:“你在我那护膝上绣了什么?”
明兰把小手一摊,无辜道:“没什么呀?考场里不准有字,我就绣了
个记号在护膝上,免丢了呀。”
齐衡笑出一口漂亮白牙:“就知道你个小丫头会赖!”然后转身对一
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转过来继续说,“她在则诚兄护膝边上各绣了一
颗小小松柏,端是苍劲挺拔,可是她在我护膝上绣了…哼哼…”
这时那小丫鬟回来了,齐衡接过丫鬟手里一团毛茸茸物事,拿到众人
面前,只见叠好生整齐一团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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