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锦绣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她很难寻到适当的人家可嫁,只有拖儿
带女的鳏夫或许可嫁。如果是家世殷实的大家子,无子回娘家守寡的女儿
也是有再嫁的,可曹家如今光景,哪有品性家好的鳏夫可嫁,这样一来,
只有贺家能照顾她了。
可是,如果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那于正房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再
加上曹家又得回原籍了,这样一个妾基本等于摆设了。
祖孙俩想到这一点,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老太太放下暖炉,轻轻捧过参茶,慢慢拿碗盖拨动着参片:“这回…
…咱们不能轻易松口,不论贺家说什么,咱们都先放放。”明兰缓缓的点
了点头。
用过午饭,祖孙俩稍微歇息了会儿,未时二刻初,贺老夫人便匆匆赶
来,似乎是赶的急了些,端着暖茶喝个不停,盛老太太心里着急,脸上却
不动声色,明兰照旧躲到里屋去了,隔着帘子细细听着。
几句寒暄过后,盛老太太才道:“你好好歇口气再说,哪个在后头赶
着你了不成?!”
贺老夫人瞪眼道:“哪个?还不是我家那个小冤家!这回他为了你的
心肝小丫头,亲娘,姨妈,亲戚,统统得罪了!下足了狠手!”
“你别说一句藏一句的,赶紧呀。”刚说不催的,这会儿就催上了。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顺了顺气,正对着盛老太太,缓缓道:“我素来
怜惜我那儿媳妇青春守寡,她又病弱,这些年来我极少对她严厉,便是这
次曹家闹的不成样子,我也没怎么逼迫她,只想着慢慢打消念头就是。谁
知,这回倒是我那孝顺的孙儿豁出去了!那次他从你家回去后,竟私下去
书房寻了他祖父,我那老头子只喜欢舞文弄墨,内宅的事从来懒得理,这
次,弘哥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还央求他祖父向有司衙门去奏本子,
将曹家逐出京城!”
饶盛老太太见识不少了,也大吃一惊,楞了半天才定定神:“这怎么
……弘哥儿多少孝顺的孩子呀!怎会瞒着他娘……”
贺老夫人说的口干,又喝了一大口茶,才道:“不止如此!前些日子,
有司衙门查核后发了通帖,勒令曹家下月就回原籍,否则罪加一等!曹家
姨太太哭着求来了,可衙门的公文都发了,我家有什么法子!儿媳妇茶不
思饭不想了几天,还是去求了老头子,老头子碍着我和弘文才忍到现在,
如今见儿媳妇换知悔改,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骂,直接道‘你是我贺
家人,不姓曹!曹家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念着亲戚的情分帮一把就是了,
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整日闹得贺家不得安宁,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早
该逐出去!你若实在惦记曹家,就与你休书一封,去曹家过罢’,儿媳妇
当时就昏厥过去了,醒来后再不敢说半句了!”
明兰在里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好吧,她应该担心贺母的身体才对,
可她还是觉得很痛快,每次看着贺母一副哭哭啼啼优柔寡断的圣母面孔,
她都一阵不爽。
盛老太太心里其实也很舒服,可也不能大声叫好,便轻声劝了几句,
还表示了一下对贺母健康问题的关切。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叹着气道:“幸亏儿媳妇不知情,要是她晓得曹
家被赶出去就是弘哥儿的主意,不然怕是真要出个好歹;接着几天,曹家
一阵乱糟糟的收拾,还动不动来哭穷,我打量着能送走瘟神,就给了些银
子好让他们置些田地;谁知,昨日又出了岔子!”
贺老夫人想起这件事来,就烦的头皮发麻,可是她着实心疼自家孙子,
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曹家要走了,便日日死求活求地要把表姑娘进来,
弘哥儿不肯,我瞧着儿媳妇病得半死不活,就出了个主意,叫她们母子俩
到城外庄子上休养几日再回来!曹家寻不到人,也无可奈何。…昨日,曹
家忽然来叫门,说她家姑娘寻死了,被从梁上救下来后吐了真情,说她已
不能生育了,若弘哥儿不能怜悯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吓了一跳,
一边给弘哥儿报信,一边去了曹家亲自给曹家姑娘把脉……”
“怎样?”盛老太太听的紧张,嗓子眼发紧。
贺老夫人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怜悯,口气却很肯定:“我细细查了,
的确是生不了了,据说是她做妾那一年里,那家太太三天两头给她灌红花
汤,药性霸道狠毒不说,期间还落过一次胎,这么着,生生把身子弄坏了!”
明兰对贺老夫人的医术和人品还是信任的,随着一阵心情放松,又油
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感觉,有些难过,有些叹息,到现在,明兰才明白
曹锦绣眼中那抹深刻的绝望。
盛老太太也是久久沉默,没有言语,贺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
“曹家姨太太这才知道自家闺女的底细,哭的晕死过去;后来弘哥儿赶到
了,知道这件事后,在我身边呆呆站着,想了许久许久,答应了让曹家姑
娘进门。”
盛老太太这次没有生气,如同受了潮的火药,口气绵软无奈:“……
这也是没子的,难为弘哥儿了。”贺老夫人却一句打断道:“事儿还没完!”
盛老太太不解。
贺老夫人拿起已经冷却的茶水想喝,立刻叫盛老太太夺了去,叫丫鬟
换上温茶,贺老夫人端起茶碗润润唇,道:“弘哥儿说,他愿意照料表姑
娘,有生之年必叫她吃喝不愁,但有个条件……,便是从此以后,帮忙救
急行,却不算正经亲戚了,曹家姨妈气极了,当时就扇了弘哥儿一巴掌!”
盛老太太眼色一亮,立刻直起腰杆来,舒展开眉头:“弘哥儿可真敢
说!”
贺弘文的意思,大约只是不想让自己妻子头上顶着难的姨母,到时候
不论妻妾之间,还是掌握家计,都不好处理了;不过听在贺老夫人耳里,
却有另一番含义。
贺老夫人沉声道:“这话说的无情,我倒觉着好。一个不能生的妾室
定是一颗心朝着娘家的,到时候曹家再来摆亲戚的谱,日日打秋风要银子,
贺家还能有宁日?不计弘哥儿以后娶谁为妻,这事儿都得说明白了,不能
一时怜悯弄个祸根到家里来埋着。我立刻叫弘哥儿白纸黑字的把事情前后
都写下来,曹家什么时候签字押印,表姑娘什么时候进贺府!”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了,屋里屋外的祖孙俩齐齐沉吟起来,这张字据一
立,便基本没了后顾之忧,曹家这种麻烦,其实并不难解决。
贺老夫人见盛老太太明显松动了态度,也不急着逼要答复,又聊了一
会儿后,便起身告辞,明兰打起帘子,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挨到祖母的
炕边,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老太太才叹道:“弘哥儿……”
说不下去了,然后对着明兰道,“明丫儿,你怎么说?”
“……孙女不知道,祖母说呢?”明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看着明兰明艳的面庞,只觉得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家女孩,
思量了再三,她才谨慎道:“这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明兰的脑海里霎时间转过许多画面,华兰隐忍忧愁的眼角,墨兰强作
欢笑的伪装,海氏看着羊毫每次侍寝后喝下汤药的如释重负,王氏这么多
年来的折腾,以至于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然后,她慢慢的点
了点头。
贺家的好处不在于多么显赫富贵,而是综合起来条件十分平衡和谐,
再显赫富贵的人家,如果上有挑剔的婆婆,左右是难缠的妯娌,外加一个
未必铁杆相助的夫婿,那就是玉皇大帝的天宫也过不了好日子,而贺家…
…
这些年看下来,贺母脾气温和好说话,且病弱的基本没有行动能力,
新媳妇一嫁进去立刻可以当家,贺家的大房二房条件更好,不会来打麻烦,
贺弘文有丰厚的家产,还能自力更生的挣大把银子,不花心,有担当,会
疼人,摆明了向着明兰,等到贺老太爷致仕离京,差不多就算单过了,到
时候把院门一关,小日子一过,新媳妇自己就可以做主意了。
不用看婆婆脸色,不用应付四面八方的复杂亲戚,经济独立,生活自
主,这种好事,哪里去找!且接纳了这个不能生育的曹锦绣,贺母以后在
明兰面前估计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再说的难听些,贺母能活的日子并不
多了。
在这种种的‘优点’之下,曹锦绣的存在似乎就没有什么了;也许…
…以后贺弘文出门挣钱时她可以拉上那位愁眉苦脸的曹锦绣一道打打叶子
牌?没准赢上两把能帮助她忘记以前的不幸,阿门!
……
有好几次,明兰都怀疑自己和如兰八字相反,每次她高兴的时候,如
兰总要倒霉。
这一日,明兰想着再过几日天气愈发冷了,水面便要结上厚冰的,便
在给老太太和王氏请过安后,挎着鱼竿鱼篓带着孔武有力的小桃去了小池
塘钓鱼;大约是天冷了,水里的鱼都呆呆的,明兰轻而易举的捉了七八条
肥鱼,离开池边前,还笑眯眯的对着水面道:“好好过寒假罢,开春再来
寻你们玩儿。”
把鱼儿交到厨房,指定其中三条特别大的做成瓦罐豆瓣鱼,两条特别
精神的做成茄汁鱼片,剩下几条统统片开来,烤成葱香椒盐鱼鲞,鱼头则
熬成姜汁鱼汤;小桃笑嘻嘻的塞了三十个大钱给安大娘,连声道辛苦了,
大娘满脸堆笑的推辞了半天,然后拍胸脯保证烹饪质量。
正这个时候,如兰屋里的小喜鹊忽然跑着进来了,这般的大冷天,她
居然跑的满头大汗,一见到明兰,便急慌慌的请明兰去陶然居。
这时安大娘正要杀鱼,明兰想凑着看看这回的鱼肚子里头有没有鱼脂
和鱼籽,闻言便皱眉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五姐姐又想刺绣了?你回
去说,我正与她炖鱼汤呢,鱼能明目,吃了鱼再刺绣更妙!”!
小喜鹊几乎要急出眼泪来,连连说不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
兰瞧着不对,便跟着出去了,饶是如此,明兰还是先回自己屋子,拿香胰
子洗去了身上的鱼腥味,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才去陶然馆。
掀开厚厚的锦棉帘子,只见屋内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如兰一人伏在桌
上哭,本来她已没什么哭声了,捏着一方帕子抽泣,她一见明兰来了,立
刻扑上来,一把捉住明兰高声哭了起来;明兰吓了一跳,先把如兰按到炕
桌旁,然后忙问:“五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哭成这样?你
慢慢与妹妹说……小喜鹊,快与你家姑娘打盆热水来洗脸!”
小喜鹊略放了些心,应声出去;如兰揩了揩哭红的鼻头,这才抽抽搭
搭的说起来,原来适才华兰忽然来盛府,找老太太和王氏说话,还把她也
叫上,开口便是要把她许配给顾廷烨!
那位立志娶嫡女的表叔很可能会变成自家姐夫?!明兰张大了嘴,不
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她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撵不上这个世界的变化。
第92回
“这……从何说起?”足足楞了三秒钟,明兰才回过神来。如兰狠狠
的把帕子摔在炕上,咬着嘴唇道:“说是顾……向大姐夫提的亲。”明兰
被如兰的语逗乐了:“他向大姐夫提亲,庄姐儿还小,那就叫大姐夫自己
嫁给他好了呀,哈哈,哈哈……啊!”笑声戛然而止,明兰吹着被拍疼的
手背,连连甩手:“好啦,我不说笑了,五姐姐你说。”谁知如兰竟没下
文了,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道:“你是知道的,我与敬哥哥……,如今
我可如何是好?!大姐姐一说这事,我就道不愿意,娘狠狠责骂了我,我
就哭着跑出来了!
明兰大是惋惜,遇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好歹先听
明白了前因后果再哭不迟;但瞧如兰一脸委屈,便劝道:“五姐姐也别太
难过了,大姐姐和太太难道会害你不成?敬…咳咳,文公子再好也比不过
那顾廷烨,没准是桩极好的亲事呢。”如兰更是窝火,又是跺脚又是拍炕
几地闹起脾气来,小喜鹊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瞧见这光景,很
明智的保持沉默;明兰挽起袖子,亲手为如兰绞了把帕子递过去:“五姐
姐,事已至此,你叫我来有什么用?我也没法子呀。”“谁叫你想法子了?”
如兰接过热帕子,按在眼睛上敷了敷,抬头盯着明兰道,“……你赶紧去
寿安堂,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关于顾……”如兰微微脸红,不肯说下
去了。明兰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别别别,姐姐的婚事我去听算怎么回
事?姐姐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就是了!”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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