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下子对这个煞星的印象,好了很多。
卫初晗静静说,“既然洛言是牺牲品,那他是不是可以摘出去?”
娓娓笑盈盈点头,“理论可以。”
“那你……”
“我术法低微。”娓娓眼睛闪烁了一下,见对方又有砸银子的意思,连忙补充,“我是真的术法低微。”
卫初晗唇角抿起。
这世上,她最承受不起的,只有洛言的牺牲。而且这种以命换命的牺牲,她最是不愿意。
她再次说,“你总说‘我族’,术法是你族人所下?你能找来那个人吗?”
娓娓洋洋得意,却在对方的希冀目光中摇了摇手指,“你以为与天地沟通灵气的人,多得满街走吗?我们族,每一代只有一位圣女。我正是这一代的圣女……”
“洛言,给她银子!”卫初晗受不了她的顾左右而言之了。
又收了银子,娓娓神情更加愉快,语速也快了,“我出生于南湘一个叫坦溪的小族。我们族世代有一人被天选定,身怀灵力,守护族人,被称为圣女。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天选。在我之前,我的姐姐才是圣女。但这几年,我发现我开始有了灵力……这意味中上一代的圣女已经死亡,或即将死亡。为了真相,我不得不出来寻找姐姐……所以我猜,如果有人能复活你,那个人,一定是我姐姐。”
娓娓手捧桃腮,以一种惊叹憧憬的语气道,“能起死回生的姐姐,真不愧是圣女啊!”
一屋中人除了娓娓是真正的赞叹,其他人俱是压抑,甚至纷纷离娓娓远了两步。夺人性命,起死回生……娓娓觉得了不起,正常人类只觉得可怕。
无人分享自己的崇拜,娓娓恹恹收了尾,“其实卫姑娘你自己该有印象的。这个法术耗费极多,肯定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无声无息抽取人的命数,那是要长年累月啊……你一定有印象的。”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卫初晗身上。
“那人是要夺我的命数,给别人用;还是夺别人的命数,给我用?”
“那、那就不清楚了……因为术法中断了啊。不让我看到完整的,我也猜不到。”
卫初晗点了头。
娓娓说,卫姑娘你一定有印象的。
她脑海里若有烟花啪一声炸开,一个人的身影出现:他白裘缓带,站在湖边,悠然而笑。天地阒寂,雪花簌簌飘落,只有他目光垂落,望着湖中被封的少女出神。晶莹剔透的冰面,映着他温润和气的面孔。他温温讲着一些琐事,讲世间的变化,关心她能不能听到……
在洛言出现前,卫初晗不知岁月,她被封在湖中,几乎见不到人。固定会出现在湖边的,只有那个青年。
他每年冬天都来祭拜她,跟她说话。
以前卫初晗只是感谢他还记得自己,感谢这世间终有一人记得自己……现在,她不得不想,也许并非仅仅如是。
他叫顾千江,是她父亲的学生,也是她的未婚夫。
他幼年乞讨为生,是她父亲好心地救了他。连姓名,都是卫父给取的。顾千江是很刻苦认真的那种人,卫父的心血没有白费,他少年以探花之才,名满邺京。之后出任仕途,他不忘旧恩,每年过节都会来家中,称卫父为老师,叫卫初晗小师妹。
十五岁那年,卫母居然莫名其妙地给卫初晗指了婚,定下了这个未婚夫。那时卫初晗是百般不愿,但顾千江私下跟她说:小小师妹不要急,我会想办法跟你母亲沟通的。肯定不会耽误你嫁人。
再后来,就是卫家遇难,卫初晗死亡了。
多少人发达后,恨不得天下人皆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对旧日恩人百般迫害;多少人成名后,对老师不屑一顾,恭敬不如以往;多少人在老师遇难后,巴不得与他家割袍断义,让火不要烧上自己的身……但在那十年中,对这个每年都跟自己说话的顾家哥哥,卫初晗从不认为他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但是现在,卫初晗不确定了——因为在她重回人间后,她收集到的情报告诉她,顾千江娶了一个和她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奉为妾,奉为妻,恩爱无比。
顾千江,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少年时,卫父曾评价自己的这个学生:此子有大才,却有不德之心。
虽然卫父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学生,但他依然否定了顾千江的忠孝礼义等美德。就是说,卫父不认为顾千江身上有这种东西。
“顾千江……我家为你雪中送炭,你是那个愿我家家破人亡的人吗?”
一晚上失魂落魄,无法入睡。卫初晗也不再尝试,而是泼墨挥洒,凭着旧年印象,勾勒出一个青年的相貌来。
他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眉目隽永,气质悠远。但那双幽静的眸子,笼着似是而非的笑意,让你看不清深浅。
卫初晗望着这幅画像发呆。
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谁想到第二天,因为九娘来送饭,众人都来看她。她的画像,便被站在后面的一群人围观了。
“这是卫姑娘的爱人?”
“看起来和卫姑娘真的很配啊。”
“郎才女貌……”
小声说话声,惊醒了卫初晗。看到一屋子人,她脸一下子就黑了。众人讪讪间,被九娘强行拉了出来,唯恐他们惹卫初晗发怒。卫初晗深吸口气,再一回头,竟发现还有一人站在后面,沉默看着画像。
“洛、洛、洛……”卫初晗结巴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看着画像,默了很久,恍然问,“你喜欢他?”
“绝对不是!你在恍然大悟什么?!”
她的反应太剧烈,活像被丈夫捉=奸的妻子似的。这么大的反应,让洛言诧异地抬眼看她一下,才转身走了。
第23章 双生子
“她常年身体欠佳,幼子也多病缠身,家中又妾室多而乱,便终日不出门应酬。偶有出门,是每月十五左右、青城怪医刘先生义诊时,她会带幼子去问候刘先生。”
“那顾千江呢?不是说他们很恩爱吗?”
“恩爱?也许吧。她子女缘薄,为各种利益平衡,顾大人纳了不少妾。这些年,病的病,死的死,要说没有她的手笔在其中,我是不信的。但顾大人从来没说过她,所以是爱她的吧。在所有事情前,只要她提出意见,顾大人都会考虑,所以是爱她的吧。这些年,顾大人的桃花运,也就她挡着了。可再挡着,毕竟唯一的儿子多病,她还得为丈夫纳妾。所以纵是爱,到底意难平吧。”
“以她的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竟然不能让顾千江非她不可吗?”
“顾大人……就我跟随她的这些年,所看到的顾大人,是很让人害怕的一个人。他只对她会笑会逗趣,在别人面前,顾大人从来不笑,看着很阴沉,府上没有不怕他的。就是她,我觉得一定程度上,她也有些害怕顾大人。所以很多事情,她也束手束脚,怕惹顾大人不快。这样的顾大人……我想姑娘你,是从来没见过的。顾大人也许真的是太会隐藏的一个人,他少年在卫家时那副温润守礼的模样,在这些年中,我从未见过。”
这些是九娘和卫初晗的对话。
在与九娘相认后,她们便离开了小镇,来到了淮州青城。卫初晗找九娘,是据知这个奶娘的女儿,在那个女人手下做侍女很多年,去年才离府嫁人。当年她死的时候,奶娘还活着,奶娘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九娘说,她娘前年就过世了。正是在娘去世后,九娘才有办法逃离那个女人。不然,奶娘和九娘,永远在互相牵制着,在那个女人手中,两人都是工具。
跟九娘祭拜了奶娘,问起那个女人这些年过得如何。卫初晗原本只想问些更加真实的情报,报仇,还是靠自己。谁想九娘对自己母亲的死愤愤不平,直接表示她要跟随卫初晗一起来青城。九娘的原话是,“我只是一个侍女,恨她入骨,却也怕她入骨。我是没办法自己报仇的,但我总要她没有好下场,我才能放心。”
九娘态度太坚定,卫初晗没劝住,她的丈夫南山也劝不住。九娘跟卫初晗一道去青城,南山无法放任妻子不管,暂时关了店,与自己以前的兄弟们一起,来了青城。而他以前的那些好兄弟,本来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为了挣些口粮,来青城送一批货。其中最特殊的娓娓姑娘……她是缺钱才加入众人的,为了拿钱,也要来青城。再加上好不容易从卫初晗身上找到姐姐的一点儿线索,她当即表示要与卫姑娘同进退。
所有人都来了青城,所有人里,态度最不积极的,恐怕就是洛言了。以前只有他与卫初晗两人时,他们不得不日日相处。现在有旁人加进来,洛言与卫初晗就基本上没啥牵扯了。一个永远在降低存在感,另一个心情复杂不知如何面对,造成的结果,就是众人去交货、卫初晗和九娘在酒楼上看风景时,卫姑娘一回头,怅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洛言了。
人一多,他就像小可怜儿一样,被遗忘了。
“姑娘?”见卫初晗向后看,九娘疑惑询问。
卫初晗回了神,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得到的新生活,过得却也不尽如意。”
九娘垂眼,显然有同感。
仇人算尽天机,夺走了你的一切。当你从地狱爬上来,回来报仇时,却发现她并非如你想的那般光彩明艳、风华盖人。她拿到了一手好牌,却未必打得有多好……那她当初那般狠毒,又有什么意义?
好像复仇的快感,都因此少了很多。
但少了,却并不是就此放过那个人。
其他人是不是害得卫家家破人亡,暂且没有证据。但这个人,直接导致了卫初晗的死亡。隔了十年,卫初晗都无法忘记。
“顾家马车来了。”九娘提醒。
卫初晗“嗯”一声,从旁边取上拿过素白幕离戴上,两人便下了楼。卫初晗向人流走去,九娘在另一边行走,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幕离将面孔遮住,白纱及脚踝,行走间,沙沙若风,连衣如皱。自醒后,卫初晗一直以素衣白服示人,眼下也一样。她从未口头上说过什么,但卫家没有了,守孝只有她会做了。
前方是怪医问诊的仁慈堂,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这是此地风俗,大家都已习惯。马车在还隔着一条街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几个侍女先下车,随后才有一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下了马车。
日头躲在层云后,那女子牵着男孩一步步走来。她肤色苍白,乌云如坠,竟也是一身清雅素衣。盈盈而来,仿若池中莲花开落,在一地俗人前,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躲在暗处的九娘,怔怔看着两个人的走近。
实在是一模一样……皮肤苍白,眸子漆黑,白衣如净。认识卫初晗的人去看,都觉得这是卫姑娘。她是长大后的卫初晗,是脱去了少女气息的卫初晗。而现在的卫初晗,也没有什么少女烂漫。她们都是冷的,疲惫的。而那高雅出尘的气质,却也都有。
这样的相似,若非了解甚深,谁能分得清谁是谁?
天色阴沉,卫初晗与她擦肩而过。
擦肩的那瞬间,两人似都有所感,偏头侧目,向对方看去。
隔着重纱,容貌看不清。但让人心悸的感觉,让心脏狠狠一跳,如被重击。
时间在那刹那,过得极为缓慢。对方投来的眼神幽冷笔直,卫初晗的目光,却也没温和多少。
无声的过招,在擦肩一瞬,在没有素面相对时,就已经发生。女子蹙了眉,甚至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直到手上牵着的小男孩拉了拉她,才夺回她的注意力,“娘……那个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六七岁的男孩精致而漂亮,与母亲相似的黑葡萄大眼睛,正盯着小贩卖的糖葫芦,露出渴求神情。
女人冷色眸子温柔了下去,将幼子的头转了开,“你不能吃。”
小孩子轻声叹气中,女人再回头,那个戴着幕离的姑娘,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垂下眼:刚才那种突然胆寒的感觉,为什么……有一种熟悉感?
这种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她漫不经心地牵着儿子往堂中去,肩膀却是被从后拍了一下。一个姑娘噙笑的声音传来,“卫姑娘,你……”
她转过头,与一个容颜明丽的红衣姑娘相对。
姑娘怔了一下,似有些难以理解,看着她发了一会儿呆,又垂下头,看向她手中牵着的男孩。姑娘眨了眨眼,神情好像更茫然了。
女子神情冷淡,态度却很体贴,“姑娘认错人了?”
“好像、是吧……”红衣少女自己都说得不太有底气。
这世上,和她容貌相似的,有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吗?
想到方才过去的那个幕离姑娘,女子扬了眉,“这真是有趣,能烦请姑娘引荐一二……”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