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中见他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微微哆嗦的模样,吃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内侍纷纷上前,抚背顺气的顺气,奉茶的奉茶,有一个甚至还跑去叫太医,赵容熙在后面看了半晌,冷不防见这一幕,还以为儿子怎么了,并作几步上前,又让冯中等人免礼,待得太医来看过之后,说三殿下只是受惊过度时,赵容熙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暗叹口气。
如此资质,怎配为人君!
☆、赌或不赌
赵容熙心中实在不喜这个儿子,一开始是因为赵与荣默默无闻,身体虚弱,看上去就是一副年不永寿的样子,这副模样即便是当上皇帝,怕也坐不长久,若是没留下子嗣,到时候赵氏江山又要再起波澜,等到后来赵与荣从羌国归来,怎么说他膝下也就剩下这么一个骨血了,于是赵容熙默默观察,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儿子历经磨难,说不定出落得更稳重些,谁知道看上去是稳重了,但像今天这样,冯中稍微问个问题,一下子就让他原形毕露,他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胆小怕事怯懦的三皇子!
有对比才有差距,赵容熙不由又想起那个他所属意的小五儿赵与嘉,他比赵与荣的年纪还要小些,但却已经举止有度,言谈稳重,俨然人君之风,当初让他们难下,他将密旨交由太后,也是打着万一这边上京陷落,那边即刻就可扶持幼帝登基的念头,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边平安,倒是那边出了事,那道密旨想必也早已让太后销毁了,只可惜了小五儿……
这么想着,赵容熙又叹了口气,也没心思再看儿子上课,让冯中继续,自个儿便出了阁楼,往咸福宫而去。
大公主如今已十一岁有余,这在古代来说已经算是半成年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议婚。赵容熙还是比较看重这个长女的,虽然在她幼时曾因为贤妃的事情对她冷淡,但是后来在知晓贤妃是被皇后陷害时,这种冷淡就化作愧疚之情,只是那时候大公主已经长大了,再想修补父女之情也已经有点晚了,更何况赵容熙日理万机,只能用更多的赏赐来表示自己对这个长女的看重。
十一岁的大公主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生性素淡,连穿着极为素雅,一身淡蓝衣裙,殊无花纹,只在裙角缠上几枝兰花,头发也悉数挽起,束在头顶,再戴上一顶镂银莲花冠,看上去不像一个天之骄女,倒更像在家修行的女居士。
看着款款行礼的大女儿,赵容熙有些无奈:“好好的女儿家,总该寻思打扮得鲜艳一些,你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公主的作派!”
大公主抿唇一笑,不以为意:“父皇力行节俭,做女儿的又怎好因为公主的身份便恣意妄为,更何况女儿本也不喜那些鲜艳的色调,如今正好。”
赵容熙调侃道:“朕看你是越来越像刘修仪了,不单举止像,连说话也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
大公主笑道:“女儿自小便与刘修仪投缘,当初还是父皇将我托付给她的,这么多年下来,女儿心中确实将她当作半个母亲的。”
赵容熙点点头:“这样也好,她为了嘉儿的事情没少伤心,你若得空,还得常往建章宫走走,与她多聊聊,也好稍解她的丧子之痛。”
大公主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女儿昨日才去过建章宫,见刘修仪神色倦怠,胃口不开,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但她也不肯请太医,女儿劝说无用,还请父皇多过去看看刘修仪。”
赵容熙欣慰笑道:“不过一眨眼,你也已经长成会为别人着想的大姑娘了,朕心里欣慰得很,如今只差储位一事未定,若不然,朕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总算也能向列祖列宗禀告了。”
大公主面色一变,急急道:“父皇何故口出此言,您春秋正盛,定当长命百岁才是!”
幼时贤妃死时她已记事,这么多年来,心中对这位父皇也是不无怨怪的,但说到底,仍旧是父女,太后去后,她实际上的亲人,也就剩下这位父皇而已了。
赵容熙摇摇头笑了一下,自从上回大病一场之后,他一直觉得身体不大爽利,吃了多少药也无济于事,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怕是在当时的打击中就伤了根本,后来再想要恢复就难了。
“朕打算明年就为你择婿订婚,你心里头有什么喜欢的人选,也可与刘修仪说,让她告诉朕,作为天家公主,你无须像其他女子那样委屈自己,即便是下嫁,也该挑最好的。”
“父皇……”大公主面颊飞红,忙低下头,几分出于羞涩,还有几分,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今日没什么政务,赵容熙早早便处理完了,左右无事,就留在咸福宫与大公主一道用了晚膳才离开。
太后三年丧期未满,后宫没有再进新人,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又或许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赵容熙不再像早年那样喜爱美人,更何况他觉得宫里头的嫔妃已经够多了,并不需要更多的人进来勾心斗角,这些年后宫之间的刀光剑影,他不是不知道,贤妃、皇后、卫氏,还有更多他记不住名字的,有多少折在了这里头,又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因为宫斗二字变得狰狞恐怖。
赵容熙没有让人抬辇轿来,而是慢慢走着,严平海跟在后面半步之遥。
“老严,你跟了朕有二十年了吧?”赵容熙忽然开口。
严平海一愣,忙道:“是,奴婢是开平三十年的时候入的东宫。”
赵容熙感叹一声:“时间过得可真快,那会儿朕才这么高。”他比了个到自己腰际的手势,“你也不过二十来岁,转眼之间,朕老了,你也老了!”
严平海笑道:“陛下哪里老了,大梁历代先皇,都是长命百岁的!”
赵容熙自嘲一笑:“说不定朕要成为那个例外呢!”
严平海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陛下定然长命百岁,请陛下收回此言!”
赵容熙伸手拉他起来:“好了好了,朕不过随口一说,哪值得认真,你都服侍朕几十年了,朕早就把你当成半个家人,别动不动就跪!”
严平海笑道:“陛下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荣耀,但奴婢却不能恃宠生娇,陛下的病太医也说了,这是心病,只稍陛下放开心结,自然不药而愈。”
说到心结,赵容熙又想起继承人的事情,摇摇头,不欲再多说。
此时此刻,刘海月并不知道皇帝正朝建章宫走来,她在为了另外一件事情烦恼。
杜鹃在旁边劝道:“三娘,这是大喜事,您缘何瞒着不让上报?”
刘海月摇摇头:“是福是祸还未可知,我在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杜鹃不解:“皇上要是知道您怀孕,定然大喜过望,到时候您再趁机说说五殿下的事情,皇上一定不会怪罪的。”
刘海月苦笑:“欺君之罪是什么个下场,我不说,你看看卫氏也该明白了,她不也有二皇子傍身么,还不是一样进冷宫。你让我好好想想,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既能让他发泄怒火,又不至于难以收拾。”
杜鹃还是不太明白,“您如今怀孕就是最好的时机啊!”
刘海月还待再说,外头已经有人进来,却无人通报,她一抬头,便知道是谁了。
“什么时机?”赵容熙大踏步走进来,听话听了半截。
也幸好只听了半截。
刘海月笑道:“杜鹃说,现在正是采摘青梅的好时机,妾每年都要酿上几坛青梅酒的。”
赵容熙挑眉:“是了,托你的福,朕还喝过几回,怎么,存货都没了?”
刘海月道:“还多着,都埋在后院的桃树下,不过那么多青梅,不摘可惜了,总别浪费了才好。”
赵容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的这般凉?”
杜鹃等人见状,知机地退下。
刘海月微微一笑:“我本就体质偏寒,手凉些也是正常。”
赵容熙道:“听仙蕙说你胃口不好,明日让人送些阿胶燕窝过来,你须得常用才好。”
刘海月笑道:“如今我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谁敢怠慢,这些东西本就常送来的,尚食局的人并未偷懒。”
赵容熙轻拍她的手,轻轻一叹:“如今朕只盼着身边人个个都好好的,朕是再也不想看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刘海月知道他想说的是: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像太后那样离他而去。
可见张太后的死,在他心中是一道很深的伤痕,不仅痛心太后之尊还要为国而死,更是痛心自己作为儿子,作为皇帝却无能为力。
刘海月柔声道:“陛下既知道劝我,便也该自己保重才是,我先前听严平海说,您近来都不喝太医开的药了?”
赵容熙微哂:“那些药不过是虚应故事,朕喝了那么多,也没见有什么起效!”
刘海月嗔道:“那也得坚持才行,似陛下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然看不出成效的,再说了,药性温和才不会伤其根本,也正因为如此,药效才会缓慢些。”
赵容熙无奈:“好好,朕回头让他们继续送来,依你就是!”
刘海月抿唇一笑,旁人看来,帝王待她甚厚,一个月内起码也有二十来天是待在建章宫的,大多时候不为侍寝,只为坐在一块说说话,这份看重,便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卫氏也未必拥有,只是帝王可以看重她,她却不敢拿帝王的情意来打赌。
这赌注实在太大,她输不起!
☆、惊闻噩耗
姜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犹豫!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的声音甚至也有一丝颤抖了。
跪在底下的女子连忙道:“奴婢可以发誓,娘娘若是不信,寻人去查上一查便知晓了!”
“你可知道我若将你交出去,你是个什么下场?”姜佳儿稳下心神,冷冷道,但她本不是久居上位的人,就算装得再像,也很难让人战栗害怕。
“奴婢是一心为了娘娘打算,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娘娘请设想一下,若皇上知道五殿下并没有死,而是被刘修仪藏在宫外好好地活着,以皇上对刘修仪的宠爱,此事很有可能不了了之,届时五殿下一回宫,对娘娘和三殿下就是最大的阻碍了!”
“住口!”姜佳儿面露怒色:“谁教你说的这些话!你一个尚宫局的下等宫女,又从何处听来这些事情?!”
“娘娘!”女子抬起头,“请娘娘相信奴婢!奴婢与那刘修仪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捏造虚言欺瞒娘娘,娘娘尽可找人在宫外调查一番,奴婢只知五殿下住在外城,具体地址却不知晓,若是娘娘有心查找,应该很快能够找到的!”
“……你先下去罢。”
“娘娘……”
“退下!”姜佳儿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而凌厉,旁边的大宫女心里禁不住颤了一颤,她服侍姜佳儿很久了,后者一直是软言温语的,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时候。
那女子只好满怀不甘地走了。
姜佳儿像一座雕像似的坐在那里,许久,许久。
没有人敢上前去打扰她,就连听到了这个秘密的大宫女明珠,也直直站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你去……”半晌之后,姜佳儿终于出声了,“你派人去查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主子,若是真的,要如何做?”她低声问。
“……我自有主张。”姜佳儿道。
京城说小不小,纵然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聚集,要找一个人却是十分困难的,姜佳儿甚至动用自己娘家的力量,让他们帮忙找了大半个月,才找到疑似目标。
“这户人家是半年多前买下宅子并搬进去的,据说宅子的主人是个商人,在外地做生意,却从来没有见他回来过,现在住在里头的是主人的小妾和嫡子,那小妾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少爷则镇日在宅子里读书,有时候会到京城附近的书院旁听,但大多时候则是请了先生过去教习,我们循着这条线去调查,发现那先生也不知道宅子主人的身份,不过根据他的形容,那位小少爷,应该是五殿下无疑了。”
姜佳儿深吸了口气:“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大宫女明珠道:“就奴婢。”
“很好。”姜佳儿这样说,但胸口的起伏却显示了她内心并不平静。
“主子?”
“先这样罢,让我好好想想。”
明珠忍不住提醒:“主子,机不可失。”
姜佳儿拧着帕子,她的内心一直在挣扎,为难,犹豫不决。
她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去向皇帝禀报这件事,因为五皇子在的一天,皇帝就极有可能将他当作太子来培养,而自己的儿子,姜佳儿很清楚,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生性柔弱的儿子,素来觉得他难成大器,即便是在从羌国归来之后,朝臣接连上疏,也未能让皇帝下定决心立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