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打赢了这场仗,但他们同样打得国库空虚,无力再发动一场新的战争,又因北蛮这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在旁边虎视眈眈,两国就此开始了漫长的扯皮。
梁朝不肯付大价钱赎回皇子,这个消息一度让羌国的宫人们没给赵与荣他们主仆好脸色看,也让刘奶娘他们异常担心,既担心皇帝又有新儿子出生,赵与荣自然就不值钱,又担心后宫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让他不要接回儿子。
就在这种令人忐忑不安的氛围中,时间进入了三月,转眼冬寒渐去,春暖到来。
春天多雷声,便是到了夜晚,有时候连续一整夜的春雷,能让赵与荣翻来覆去睡不着,纵然他的心智在这段时间有了很大的长进,可毕竟也是一个孤身身在敌国,年仅六岁的小孩子,尤其是在看着皇祖母,兄弟们陆续离开之后,赵与荣看上去比一般小孩子还要镇定,但是他却再不敢一个人睡,晚上往往要刘奶娘或锦年陪着才敢阖眼,而且还常常会做噩梦,醒来的时候一脸眼泪,就算是太医也束手无策。
这一天晚上,像往常一样,刘奶娘在床边陪着他,嘴里哼着在大梁宫中常哼的床头小曲,赵与荣闭着眼睛,已经逐渐进入梦乡。
此时天边一声惊雷,又把他忽然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吓得睁开眼睛,直往刘奶娘怀里缩。
刘奶娘哄他:“殿下莫怕,就是打雷而已……”
话未落音,外头由远及近,逐渐传来喧哗之声,锦年连忙起身从窗户探看出去,发现远远地一行火把飘了过来,夹杂着吵吵嚷嚷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甚至更远处,还有刀剑枪戟相接之声。
锦年有点心惊胆战,连忙从窗边回来,刘奶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忙低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锦年脸色有点发白,“待我出去瞧瞧。”
“你小心些!”刘奶娘嘱咐道,那头锦年已经披上外裳走了出去。
☆、质子归国
锦年一去就是许久,外头的喧哗吵嚷一直没断过,刘奶娘抱紧赵与荣,又唤那些在这里伺候的宫人们进来,可他们全都一问三不知,而且看得出他们脸上也是一片惶惶然,看上去十分害怕,刘奶娘只好耐下心等锦年回来。
赵与荣扯扯她:“奶娘,锦年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刘奶娘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时间在忐忑不安中一点一滴流逝,就在月上中天之时,锦年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刘奶娘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这时候赵与荣已经挨不住睡意,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刘奶娘问。
锦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疾步走过来,刘奶娘这才注意到她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看上去像是跑了不少路。
“今晚宫里头怕是有大事发生!”锦年神色凝重。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刘奶娘的神情也沉重起来,外头那些隐隐绰绰的火把,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已经隐隐让她猜出一些端倪,作为从大梁宫里出来的人,经历过巫蛊案和宫廷刺杀案的她们,都不会认为这只是羌国皇宫例行的巡视而已。
“那边很多士兵,但幸好我们这边离得远,而且很偏僻,没有人过来,我不敢走远,就到前面琅嬛阁附近看了看,好像是兵乱……”
刘奶娘的脸色立时煞白。
锦年说的兵乱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意味着宫变。
来到这里已有一段时日,他们纵然深居简出,也从宫女太监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羌国的事情。
譬如说如今这位羌国皇帝年富力强,而且筹划多年要跟大梁开战,所以这次一战,联合北蛮,又有大梁国内两位亲王叛变呼应,羌国更是举国之力,几乎把这十年来积攒的国本都搭了进去,结果仗确实是打赢了,他们自己也损失不小,由于羌国皇帝坚持再战,但因国库日渐空虚,因而提出增加贵族封地的税收来填充国库,引来满朝上下的反对。
更因羌国皇帝虽然这些年励精图治,但他同样疑心甚重,对待兄弟手足,从来毫不留情,稍有疑虑便找借口将他们处死,对官员贪污更毫不留情,便是查出贪污数百两银子的官员也得人头落地,久而久之,羌国朝中未免不平之声四起,只是碍于皇帝强势,所以无人敢出头,如今皇帝说要增加贵族封地的税收,这可算是触动大家心里头那根底线了,朝中沸沸扬扬俱是反对之声,奈何皇帝一意孤行,众人敢怒不敢言。
诸如以上种种,道听途说,流传甚广,总而言之,刘奶娘他们听在耳里,可之前也没当回事,毕竟这是人家国家的内政,而他们是阶下囚,就算闹翻了天也和他们无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刘奶娘和锦年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紧张的窒息感,她们不知道这场宫变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也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赵与荣早就熬不住,睡得很沉,刘奶娘搂着他,掌心全是汗水。
一夜无眠。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外头的吵闹声才渐渐平息下来,这里的宫人也都是又好奇又害怕,刘奶娘便掏点银子拜托其中一个小太监出门去打探。
过了许久,那小太监才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刘奶娘看得性急:“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也用不着回答了,就在她话方落音,外面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如同撞在所有人心头上,让一室的下人顿时白了脸,齐刷刷跪下。
这是皇帝驾崩的钟声,照规矩是要响三声的。
在钟声中,刘奶娘和锦年他们也白了脸,却不必跪下,只是怔怔站着,旁边赵与荣已经醒过来了,就轻声问道:“奶娘,发生什么事了?”
“……羌国的皇上驾崩了。”刘奶娘也轻声道。
赵与荣睁大了眼,却懂事地没有出声。
就在大梁人质都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羌国宫变的事态却发展得异常之快。
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羌国皇帝死了,而且死因很不光彩,是在女人的床上。
众所周知,羌国皇帝虽然勤政,但像绝大多数男人那样,他同样喜欢美色,后宫妃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梁国皇帝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样的死法并不意外,起码对于不明真相的羌国老百姓来说。
实际上,羌国皇帝暴毙的隔日,一份据说是遗诏的旨意公布,继位者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皇帝的弟弟,那位曾经代表羌国出使过大梁的颍川王奚昀。
皇帝驾崩,继位的不是儿子,而是弟弟,这无疑是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情,不过在羌国皇太后和一批皇室宗亲的支持下,朝臣也多数倒戈,少数坚持正统的死硬派份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那位曾经吊儿郎当的闲散王爷一跃成为新任帝王,他性情温和,与乃兄截然不同,登基不过数日,就颁布了一系列措施,废除之前增税的命令,并准备全面与大梁那边进行接洽议和。
之前虽然已经停战,但好战的先皇无时不在准备再把大梁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朝廷决定彻底休战,老百姓自然高兴,特别是在朝廷不仅废除增税,还从原先的十税一减免到二十税一,纵然老百姓得到的实惠有限,可一丁点好处也足够他们感恩戴德,羌国上下自然人人欢喜。
与此同时,赵与荣和刘奶娘他们也迎来了好消息:羌国与大梁已经谈妥了条件,大梁以五百万两的价格赎回三皇子赵与荣及已故张太后的尸骨,两国停战并签订边贸协议,每年进行定量的商贸,互惠互利,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这个消息实在足够让刘奶娘等人欢欣鼓舞,本来以为也许要在敌国幽禁到死的,结果现在情势急转直下,居然就能回国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皇上仅有的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折损在羌国,剩下一个三皇子平安无事,一旦回到大梁,那无疑就成了唯一的皇子,就算册封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身份顿时就尊贵起来了。
刘奶娘她们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回国的事宜,一月底,赵与荣等人被迁出羌国皇宫,居住在内城一座府邸里,看守的人也少了很多,想来是因为两国已经达成协议,那边愿意用银子来赎回赵与荣,他的作用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到了二月,梁国那边就来了人,在羌国臣子的陪同下拜见了赵与荣,对方念了一大段洋洋洒洒的圣旨,赵与荣似懂非懂,只是在刘奶娘的吩咐下叩头谢恩,使臣接着又以个人身份表达了对三皇子即将归国的欢欣之情,同时还送来不少衣物,说陛下怕三殿下受苦,如今见到殿下安好,方感欣慰云云。
这可把刘奶娘高兴坏了,等来使一走,赵与荣就问:“奶娘何故如此高兴?”
刘奶娘笑而不语。
皇上之前可没对三殿下这么关心过,三殿下自幼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大梁宫中也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哪个不比他聪明伶俐,就是皇上,也更喜欢五皇子多些。谁知道一场天大的变故,竟使得现在只剩下三殿下一人,再怎么说这也是皇上唯一的骨血了,只要能回去,怕就是泼天的富贵,连带他们这些跟三殿下共过患难的人,都会跟着鸡犬升天。
只不过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因而她只道:“奴婢只是为殿下高兴,咱们在羌国待了这么久,可总算能回去了!”
赵与荣闻言也露出怀念的神色:“是啊,我想母亲了!”
羌国新皇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羌国现在元气大伤,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发展国内经济,而不是对外扩张,所以宁愿不要大梁的国土,却要与对方讨价还价,用五百万两的价格把人质还回去,有了这笔钱,很多措施才能随之展开。
大梁那边很痛快,到了三月初,五百万两白银就由军队护送,陆陆续续运入羌国国境,运银子的马车进入西京时,全京城的老百姓竞相围观,竟成一景。
羌国也没有故作拖延,到了三月中旬,一切准备就绪,在羌国禁卫军的护送下,赵与荣和刘奶娘等人踏上了归国的旅途,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张太后以及其他两位年幼皇子的灵柩。
由于时日较久,为了避免尸体腐烂,羌国还特地用了皇室历代保存尸体的秘法,并将三具棺木都密封起来,表现得诚意十足。
三月底,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暌违已久的大梁上京。
那一日,赵容熙拖着久病的躯体,率领文武大臣亲自出城迎接,不过为的不是赵与荣,而是在羌国自尽,一举解了大梁困境的张太后,如果没有她的大义,现在大梁早已向羌国卑躬屈膝,失去国土的大梁将从此失去争霸天下的资格,甚至会一蹶不振,任敌人一点点吞并,北蛮、羌国,甚至是高句丽、南越等小国,皆可分而食之。
所以说张太后一人救了整个大梁,一点也不为过。
纵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棺木的那一刻,赵容熙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此之前,朝廷已经给太后上了尊号,孝慈明皇后。
明字是赵容熙亲自指定的。在大梁,明字是规格最高的,也对逝者最好的肯定,皇室中除了太祖皇帝的元后之外,往后再没有女子得到这个字,因着张太后的功绩,满朝上下难得意见一致,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饶是如此,赵容熙心里依旧满是悲苦和愧疚,张太后早年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儿子当上皇帝,可以安享晚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如果什么也不做,待在羌国等大梁去赎她,那也没什么可指谪的,更是皇帝儿子的本分,但她却选择了一条更加壮烈的路,这份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赵容熙抚着棺木恸哭,朝臣们自然也要跟着哭,一时之间哭声震天,白幡在风中飘摇,氛围更显凄凉。
赵与荣早就在奶娘等人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跟着大家一起跪伏在地上,心里有点失落。
他从前未曾能与父皇亲近,后来在路上听了奶娘的话,知道自己现在是父皇仅剩的儿子了,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心里难免怀着能与父皇亲近的期望,结果父皇看也没看他一眼,却一直在哭皇祖母。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赵与荣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一直到在众人的劝说下,皇帝控制住了情绪,众人扶棺回城,赵容熙这才注意到了一直跪在一边的儿子。
“荣儿?”
听见声音,赵与荣蓦地抬起头,惊喜道:“儿臣拜见父皇!”顿了顿,然后才想起来时奶娘教了好几遍的话。“儿臣,儿臣千里跋涉,历尽,历尽艰辛,终于见到父皇,心中,心中实在惊喜……”
紧张之下,有些磕磕巴巴,词也忘了一大截。
赵容熙脸上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