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平海平日里虽然谨小慎微,轻易不与人为恶,但毕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就连皇后对他说话也没有呼来喝去,之前去搜查别的地方时,可没见到严平海这般好说话,旁人见此,心中自是有了计较,虽然也一件件东西仔细查看,动作却比在别处斯文多了,既没有损坏,也没有摔着,甚至还端端正正放回原位。
等到众人搜查完毕,从内室出来,向严平海禀报并无异常,刘海月抿唇一笑,杜鹃得了她的示意,端出一个彩漆描金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数个精致锦囊,正好应了这里每人一个。
“诸位奉命行事,劳碌奔波,辛苦了,这是我们家主子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各位收下。”杜鹃笑容可掬。
众人面面相觑,见严平海没有反对,就各自拿了一个。
很明显,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对这趟差事是满意的。
刘海月不由得再一次感谢母亲林氏,如果没有她在背后的默默支持,以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皇宫里这么花钱如流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到哪里都讲得通,如果她现在是个穷光蛋,那估计杜鹃和翠雀就要用上一下午的时间去收拾一地狼藉,说不定还会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亲自将严平海一行人送到门口,末了她又亲手把一个有些分量的锦囊塞到严平海手里。“天气冷了,公公还要多注意身体才好。”
严平海低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收入袖子里,笑道:“刘宝林也是,这次来海天阁,皇上还特意关照过奴婢,让底下的人不要乱来。”
刘海月挑眉,她很快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严平海的意思,当然不是为了邀功,而是说皇帝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了。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恩宠。
“我晓得了,还是要谢谢严公公。”
“刘宝林客气,不必送了。”
相比海天阁这里的风平浪静,长乐宫那边就不怎么太平了,尤其是它的主人。
☆、岌岌可危
孙皇后高踞后位,看着底下束手恭立的人,表情冷冷淡淡,只有藏在袖中紧紧攥住的手暴露了她的心情。
严平海也静静站着,动作恭谨,无可挑剔。
两人都不说话,其他人也只好默不吭声地充哑巴。
孙嬷嬷和莲心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浓烈的不安。
陪伴在皇后身边那么久,她们太清楚此刻皇后的表情和动作意味着什么了,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终于,孙皇后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但语调冷彻寒骨:“我身为皇后,一国之母,岂容尔等说搜查就搜查!”
严平海暗暗叹了口气,依然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也只是奉旨行事。”
“少拿皇上来压我!”孙皇后恨恨道,“若不是你们这帮近佞,皇上岂会下这种命令?!”
严平海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白,他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非得让皇后把这股邪火发出来不可。
说来也是皇后倒霉,夫妻关系本来就有些疏离了,原以为可以借着把太后寿宴办得漂漂亮亮的功劳重新把宫权拿回来,结果出了这档子大事,就算皇帝理智上知道皇后跟刺客没什么关系,也抵不住他的迁怒。
孙皇后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压抑下满腔怒火。“我要去见皇上。”
“皇后娘娘,”严平海不得不出声,“陛下现在为了刺客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已经下令不见任何人。”
孙皇后紧紧盯着他,“我是皇后。”
严平海终于叹气出声,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待跟着他来的人都退下,漪澜殿中只余他与皇后还有孙嬷嬷莲心四人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直视孙皇后,“皇后娘娘,恕奴婢多句嘴,这种关头上,皇上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还是不要去触犯龙颜的好。”
孙嬷嬷忙劝道:“娘娘,严公公说的是。”
嘴唇微微颤抖,没了那些下等宦官,孙皇后终于快要撑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他是不是……觉得我与这件事有关联,要趁机发落我?”
她忽然之间,是真的有种绝望的感觉,否则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严平海摇摇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娘娘也不必太伤心了,这一回皇上下令彻查后宫,确确实实是一视同仁的,并不是特意针对某一个人,刺客之事震动朝廷,娘娘若此时贸然去见皇上,只怕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孙皇后久久不语,半晌,终于道:“你让他们进来罢。”
严平海也松了口气,连忙走出去,让候在外头的人进来,交代他们仔细搜查,但不得有什么逾矩。
皇后寝宫,众人自然越发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失礼,皇后毕竟是皇后,虎落平阳也还是虎,若是有人不长眼敢落井下石,老虎也还能扑上来咬你一口。
直到严平海等人离开,孙皇后一直抄着手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孙嬷嬷心中不安,走上前来劝慰:“娘娘,严平海刚才也说了,这只是例行公事,您不必太……”
“他想废后了。”孙皇后淡淡道。
孙嬷嬷和莲心睁大了眼睛,前者失声道:“不可能!”
“我不是在说气话。”孙皇后苦笑了一下,“毕竟是夫妻,我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他本来就对我不满,这次出了刺客的事情,正好要找一个替罪羊,而我不能生育,这样的皇后就废了,就算我爹爹是首辅,也拿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更何况我爹明年就得告老了……”
“娘娘……”孙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十分痛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们不必想辙安慰我了,其实我早就该料到有今天的。”许是把话说开,孙皇后反倒扯出一个笑容。“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出宫……”
莲心忍不住抽泣起来,跪倒在她面前,“请娘娘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不走,奴婢生是长乐宫的人,死是长乐宫的鬼!”
孙嬷嬷眼圈也红了。
“傻丫头!”孙皇后上前扶起她。“只是被废而已,又不是赐死,以皇上念旧的性子,还不至于要我死。”
皇帝现在最喜爱的自然是卫贵妃,加上她又怀有龙嗣,相信如果不是出身太低加上朝臣反对,皇帝会毫不犹豫将她立为皇后,既然卫贵妃机会不大,那么郭德妃想必就是新后的最佳人选了,她家世好,又有儿子,就算皇帝对她态度一般,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
不过这些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只是一个即将被废的皇后罢了。
孙皇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带上一丝自嘲的神色。
莲心终于痛哭出声,不能自已。
孙嬷嬷到底年龄大,阅历多些,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像莲心那样失态,她强忍悲痛道:“请娘娘不要如此,奴婢和莲心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表,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而且,”她沉下语调,“娘娘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据奴婢所知,皇长子因为刺客的事情受了惊吓,回到兴庆宫之后就不大好,昨日更是发起热症。如果皇长子有个万一……”
她没再说下去,尾音却别有含义,莲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疯了!”孙皇后睁大眼,她虽然绝望,可毕竟理智还在。
孙嬷嬷沉声道:“娘娘,这件事可以由奴婢来做,娘娘从头到尾就当作不知情,万一事发,奴婢也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到娘娘的。”
“不不!”孙皇后真的慌了,她抓住孙嬷嬷的手,“万一被发现……”
她当然不是在为了皇长子担忧,这个小男孩的出世夺去了她作为皇后的荣光,但孙嬷嬷不同,她可以算是自己在宫里唯一的亲人了,而且还是奶着自己长大的,孙皇后当然相信就算出了事,孙嬷嬷也会用尽一切办法以求不连累到她,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
“娘娘!”孙嬷嬷加重了语气,“我们没有退路了!”
孙皇后身体一震,脸色一白,拽住孙嬷嬷衣袖的手缓缓松开。
莲心这时候也已经抹干了眼泪,“嬷嬷,要做什么事的话,就算上莲心一份,莲心也愿为娘娘效死。”
孙嬷嬷慈爱地看着她,在她眼里,莲心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你不行,你得留在娘娘身边,就算没了我,娘娘身边也是要留人伺候的。”
这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莲心默默低下头。“是。”
见两人都有些失神,孙嬷嬷叹了口气,反倒安慰起她们:“娘娘不用担心,老大人怎么说也是当朝首辅,已故老太爷更是三公之一,尊荣无出其右,皇上真要废后,不会那么简单的,奴婢也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担保这件事情不但不会被人发现,反倒还会让别人绝对怀疑不到我们身上。”
孙皇后已经被她说得有些心动,闻言就问:“什么法子?”
孙嬷嬷细细说起自己的办法,孙皇后越听,眼中越是多了一种莫名的希冀。
确实天衣无缝……
死伤人数已经清点出来了,除去部分受了轻伤的朝臣,吏部左侍郎、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使、太常寺卿四人不幸在混乱中死于刺客之手,朝廷下令厚葬并恤其家人,内阁里,首辅伤势较重,在家休养,其余朝廷命官,受伤轻重不同,宫里也各有安抚,只不过大家实在是被吓得够呛,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连上朝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生怕不知道从哪儿就跳出一拨刺客来。
皇帝恼火自不必说,整个皇宫上上下下大换血,都被清理了一遍,至于刺客的来历,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临时组成的一个调查小组负责,越过内阁,直接听命于皇帝。
所有刺客在当时就被扑杀了,个别没死的也马上咬破嘴里的毒药自杀了,她们的武器是尚乐府最普通的剑,只是开了刃,而她们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出自尚乐府,这样一来,就很难从物品上来辨认刺客的身份,使得整件事情显得疑云重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刑部的年轻仵作从其中一具尸体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奇异香味,他将此事往上报,经过许多人的鉴定,发现那股香味来自于一种香料,名叫极乐香。
☆、幕后主使
在发现极乐香之后,调查很快有了新的进展,仵作在刺客的左脚脚踝内侧,发现一个极小的标记,这个标记很容易让人辨认,因为它的图案正好就是北蛮的狼旗。
事情到这里,结果好像很明显了,但仔细一想,却又迷雾重重。
首先,单凭狼旗标记,不能断定一定就是北蛮干的,因为刺客肯定事先就想好了自己失败被杀的下场,也有可能是羌国或南越的刺客,然后假冒北蛮之名,意在将祸水东引,最好就是让大梁跟北蛮兵戎相见,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
其次,极乐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珍贵香料,但它却并不作为贡品,原因就是因为人用了这种极乐香,会在短时间内让精神达到极致的亢奋,甚至发挥出身体最大的能力,就好比一个三流高手突然就能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它的后遗症同时也是很大的,人的潜能在段时间被激发,随之而来的是之后长时间的神智紊乱,身体疲乏不振,所以很少有人会去用到这种香料。
更重要的是,这种极乐香来源于极乐树,而普天之下,极乐树只有一个产地,那就是大梁的西北重镇容谷镇,容谷镇以西三十里,就是大梁着名的容谷关。
容谷关如今的守将是周惠元,他还有一层身份——齐国公内侄,郭德妃的表兄。
皇帝看着案上这份详细的调查结果,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身心俱疲。
刺客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几天,原来的怒火都转化为重重疑窦,皇帝寄希望于三司合审的调查中,却没想到结果竟会是这样的。
既然仅凭刺客身上的标记,不能确定是北蛮人干的,那么当然也不能单凭极乐香,就断定一定跟周惠元有关系。
但是不管如何,疑心的种子终究是种下了。
皇帝甚至会忍不住去想郭家这么做的动机。
若是皇帝死了,继位的当然是皇长子,就算他还没有被册封为太子,这也是毫无疑问的,郭德妃也会成为太后,太子年幼,大梁并不忌讳女子摄政,那么郭德妃就会从幕后走到台前,郭家也由此势大,如果皇帝没死,那也会追究皇后的责任,这等于是压在皇后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废后,郭德妃同样还是首要人选,到时候皇长子同样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赵容熙长长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的妻妾,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他却不得不如此,凡事往最坏的方向想,然后才能作最周全的打算。
其实赵容熙并没有那种成为雄才伟略一代帝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