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就是位份最高的了,如果越过她,反倒不合规矩了。不管皇后的目的是什么,目前来看,这是一件好事。
“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孙皇后温和一笑:“还望两位妹妹精诚合作,不要令皇上和本宫失望才好。”
卫贵妃的手不自觉抚上腹部,眼睫微微垂下。
皇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宫务掌握在那两个女人手里,郭德妃倒也罢了,从来都是明哲保身,淑妃早就跟她过不去,难道皇后是想挑起她们两人内斗,然后渔翁得利?
乐伎出身的卫贵妃并不笨,恰恰相反,她比很多女人更要理解宫闱斗争的内涵。
这招非常高明。
站在地位嫔妃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的刘海月想道。
一个人在适当时候示弱,非但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反而能够麻痹敌人。
很显然,皇后现在就在这么干。
也许大公主落水的事情不关她的事,但她利用这件事,顺水推舟,反而把权力交出去,看上去是暂时的失势,但实际上,一可以让皇帝和太后觉得她真心悔过,二可以看底下的人互相倾轧。要知道于淑妃得到处理宫务的权力,肯定会跟卫贵妃过不去的,而卫贵妃也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有了矛盾,才更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作为旁观者,刘海月得以把事情分析得鞭辟入里,她如今的沉默,并不意味着消沉,而只是暂时的蛰伏,这些上位者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无疑是最好的学习范本。
“啪!”
精美的茶盅被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和茶水四溅。
“娘娘请勿动气,小心腹中的小皇子!”玉箫忙劝道,朝玉笙递了个眼色。
玉笙也跟着劝:“娘娘,刚刚去给皇后请安,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卫贵妃余怒未消,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两人十分吃惊:“皇后娘娘居然会做这种自断臂膀的事情?”
卫贵妃冷笑一声:“我看她算盘打得很精呢,无非是想挑起我跟于淑妃的矛盾,她好坐山观虎斗罢了!”
玉箫道:“娘娘,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卫贵妃撇撇嘴:“等着瞧吧,于淑妃那贱人大权在握,肯定会趁机克扣修德宫的用度,还能怎么着,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玉箫道:“娘娘,皇后那边,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卫贵妃挑眉,似笑非笑:“要啊,当然要了!她不是想示弱,想看戏,想把祸水往我们身上泼么,我就让她也当一回戏子!”
过几日,皇帝翻了卫贵妃的牌子。
其实卫贵妃现在有孕在身,按照道理是不能侍寝的,但皇帝也是人,又不是禽兽,总不能夜夜都要搂着女人发情,卫贵妃是他真心喜欢的女人,留在这里过夜,陪她说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卫贵妃知道自己圣眷依旧,同样极为欣喜。
皇帝看着她比往常要素淡些的打扮,调笑道:“爱妃自从怀孕之后,连穿着也变得清淡了?”
卫贵妃娇嗔地瞅了他一眼,“瞧陛下说的,妾就不能偶尔换换装扮,否则陛下看久了也会腻吧?”
皇帝哈哈大笑,拥住她:“怎么会腻呢,朕腻谁也不会腻爱妃啊!”
卫贵妃靠在皇帝怀里,“那妾以后日日都这么穿,陛下不要嫌妾寒酸就好了!”
皇帝奇道:“怎么,真不喜欢你以往那些衣裳了?”
卫贵妃苦笑:“陛下有所不知,淑妃妹妹近来接过尚衣局的职权之后,说宫中开销过大,要削减开支,所以这一季本来应该给各宫裁剪的料子全部减少,妾身也就罢了,怎么说都是四妃之一,尚且有些底子,可掖庭宫那边,许多人位份尚低,每月月例也少,再削减,只怕她们下次拜见陛下,也拿不出一身像样的衣裳了!”
☆、棋高一着
皇帝挑了挑眉,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就发怒,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你在告于淑妃的状?”
谁知卫贵妃摇摇头:“妾身理解淑妃妹妹的难处,皇后娘娘将宫务交给她和德妃妹妹,德妃妹妹是个不会得罪人的,所以得罪人的差使只有淑妃妹妹来做。妾身想,先前皇后娘娘掌管宫务时,就曾提出要削减开支,后来却未能执行,如今却由淑妃妹妹来做,应该也是皇后娘娘的首肯。只是陛下,恕妾身妄言,对娘娘不敬,皇后娘娘这么做,固然能够开源节流,可无疑却为那些不理解淑妃妹妹的人树立了敌人,她们毕竟不会像妾这样想多一些,只会觉得淑妃妹妹在趁机克扣,妾身只是在替淑妃妹妹不值。”
皇帝微微沉下脸色。
之前皇后暂时下放权力,太后与他都十分满意,认为这是皇后真心悔过的表现,但现在听了卫贵妃的一席话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转变。
卫氏说得不错,这种明知道是得罪人的差事,像于淑妃那么精明的人,不大可能会去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皇后向她施压,让她要这么去做,结果得罪人的成了淑妃,别人反而会念起皇后的好!
皇帝吁了口气:“想不到你平日跟淑妃不和,此时倒会为她说起话来。”
卫贵妃嗔怪道:“陛下说的,难道妾身是不识大体的人么,虽然平日里妾与她多有言语上的争执,可那不过都是女人家的口角之争,登不得大台面,如今见淑妃妹妹为难,妾身怕她被陛下责怪,自然要为她说两句公道话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因为她平时跟淑妃过不去,此时说这番话,才更加合情合理,不会让皇帝怀疑。
皇帝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背,“你是真性情,朕自然信你。”
言下之意,不信谁,就不需要明说了。
卫贵妃见自己的话达到目的,无声一笑。
你不是想坐山观虎斗吗,我要让你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几天之后,宫中风传,皇后娘娘忽然病倒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不得不把给照料大公主的事情也交了出去,大公主暂时改由于淑妃抚养。
这对小孩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大公主刚刚没了亲娘,刚刚熟悉了皇后,就又要去面对另一个抚养人,这让她原本就不爱开口的怯懦性格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半天也问不出一句话,于淑妃本来还抱着跟她打好关系的念头,但在大公主的沉默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防备中只得放弃了,将大公主安置在自己的寝宫旁边,方便随时照顾,也就不再试图去跟她进行感情交流,毕竟一来不是皇子,二来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只要照顾好,不要重蹈皇后覆辙就可以了,何必去费那个事?
最让她觉得意外的并不是皇后“生病”的事情,而是死对头卫贵妃居然会帮她说话,打压皇后。
栖霞宫。
“卫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卫贵妃在皇帝面前进言的消息,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对于眼线遍布宫中的高位嫔妃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于淑妃微微蹙眉,这个动作在她做来非常优美,而且让人怜惜。
“娘娘,奴婢觉得卫贵妃的心思很简单。”大宫女玉笙奉上一盅茶盏。
“喔?”
玉笙道:“这次皇后将宫务交给您和郭德妃,实际上是不怀好意,想让你们去当黑脸,等到您和郭德妃把人都得罪光了,她在出面当个好人,把权力收回去,一举两得。”
于淑妃柳眉一挑,“说下去。”
“卫贵妃看透了皇后的用意,所以反倒伸手帮了娘娘您一把,除了借此打击皇后之外,还想娘娘您适当表达了善意,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孕在身,不可能掌管宫务,所以希望娘娘也能退让一步,彼此相安无事。”
于淑妃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噙笑,“不错,换了平日,她还不跟我斗得死去活来,哼,还不是怕我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所以主动求和!”
玉箫听她们如此说,接口道:“娘娘,卫贵妃怀的毕竟是龙种……”
言下之意,现在手软,以后卫贵妃要真生出个皇子来,可就晚了。
于淑妃哼道:“不打紧,皇后跟德妃可比我急多了,一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一个占着皇长子生母的名分,一旦卫氏生了男孩,她们可就要寝食难安了,卫氏既然卖了我一个人情,又在皇上面前落了好,现在我也不方便对上她,倒不如也还她一个情面,在她怀孕期间不下手。再说我不下手,不代表别人忍得住!”
玉笙闻言笑道:“娘娘英明,奴婢觉得,娘娘现在更应该防的是另外一个。”
于淑妃瞟了她一眼,“你说刘海珠?”
“是。”
于淑妃想了想,“不错,这个女人是要防,她现在很得皇上宠爱,未免不会飞上枝头,不过她现在既然已经跟我投诚……”
她没有说下去,玉箫接道:“若是刘美人有个万一,生下来的小皇子,自然是由与她关系亲近的娘娘您来抚养。”
“自作聪明!”于淑妃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并不怎么生气。
因为这种各方互相牵制的诡异情形,宫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呈现出自从巫蛊案之后难得的宁和景象。
至于平静下面的暗潮汹涌,那也仅限于高阶嫔妃之间,低阶嫔妃目前还没有太过深刻的切身体会——她们现在的烦恼是如何才能让皇帝多翻自己的牌子,如何才能成为第二个刘海珠。
但作为被众人羡慕的对象,刘海珠此刻却没有半点愉悦之情。
☆、天赐良机
有了自己独立的住所,虽然还在掖庭宫内,但环境比起之前的千秋阁不知好了多少,赏赐源源不断地下来,背地里的冷言冷语可能不少,但因为跟于淑妃交好,所以至今也没遇到什么当面的挑衅,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就连刘海珠的贴身宫女,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焦躁什么。
只有刘海珠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在害怕。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刘海珠就无时不刻生活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
她的恐惧并不是没有来源的,就在几天前,刘海珠甚至发现自己晚膳的汤里有红花的成分,要不是她当时警觉,发现汤的味道有点古怪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红花,又称草红花,有活血通经,去瘀止痛的效果,但如果用在孕妇身上,那无疑是一场灾难,虽然未必会导致流产,但是对胎儿和孕妇来说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最令人恐惧的是,这一桩桩阴谋背后,完全抓不到丝毫线索,刘海珠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后宫所有女人都有这种动机,包括她的嫡亲堂妹刘海月。
在把这件事报告皇帝,并且彻底清查了子衿阁之后,刘海珠仍然不能感到安心,生活在皇宫这个环境,本身就不能令人安心,而且刘海珠也不像卫贵妃,有足够的地位和能力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所以她只能注定每天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度过。
这样的结果直接反映在身体上。
所以当刘海月听到子衿阁那边传出刘海珠胎位不稳的消息时,脸上难免浮现出古怪的表情。
“她怎么会胎位不稳,有人做了手脚?”她问杜鹃。
杜鹃点点头:“奴婢去打听了一下消息,听说是昨日刘美人从汤里发现了红花。”
刘海月一愣,摇头叹道:“我这堂姐还真是遭人妒,这么下去……”
别等孩子还没生出来,自己就先被折腾成产妇抑郁症了!
杜鹃轻轻道:“刘美人委实有些高调了,据说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刘美人与宋昭容的人冲撞,结果刘美人拒不赔礼,闹到皇上那里,最后被皇上各打五十大板,还交给于淑妃处理。”
于淑妃看在刘海珠跟她交好的份上,当然会倾向刘海珠,斥责宋昭容,可这对刘海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再这么着,也只是正四品美人,宋昭容却是九嫔之一,还是皇后的人,刘海珠无疑是既得罪宋昭容,又得罪了皇后。现在于淑妃大权在握,当然没关系,哪天皇后重掌后宫,这可就是一条把柄了。
不过刘海月也不是不能理解她那位堂姐的心情,毕竟之前因为位份低,少不了被欺负,现在怀了龙胎,不趁着此时不把场子找回来,还更待何时?
刘海月道:“待会你备上一份礼物,让翠雀送过去,给她压压惊。”
杜鹃蹙眉:“只怕刘美人现在疑神疑鬼,生怕我们害她,转身就把礼物给丢了,平白浪费了三娘一片心意。”
“丢不丢是她的事情,我们礼数却不能不做足。”刘海月抿抿唇,“在这宫里,在别人眼里,我们刘家姐妹就是一体的,哪天闹了内讧,看笑话的是别人。”
“是。”杜鹃应下。
又听得刘海月道:“你去把笔墨颜料备上,明儿我要到御花园去画画。”
杜鹃一愣,自从进宫以来,这位主儿可谓谨小慎微,连被皇帝宠幸还要计算日子,小心翼翼,避开别人的攻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