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在开国几百年之后,又迎来一位新的皇帝,只是这位皇帝年纪太小,如今先帝新丧,新帝年幼,诸事未定,刘海月与三位大臣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办登基大典,也不必请各国前来观礼,只宣了各位藩王入京觐见。
但凡女人,入了宫,想着博得皇帝的宠幸,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就想着生个儿子傍身,生了儿子,就想着当上皇后,把儿子扶上皇位,等真正站在高处,又发现太后才是自己一辈子最终的归宿。
当皇后的时候,还得看丈夫的脸色,万一皇帝不喜,随时都能废了你,当了太后,连皇帝都得喊你一声娘,谁都不能给你脸色看,天下之母,这才是女人的梦想。
郭德妃,不,现在是太妃了,看着坐在上面的刘海月,心里百感交集。
她从入宫伊始,就没得到过皇帝的宠爱,因为生有一个儿子,加上家族势力的缘故,皇帝倒也没有冷落她,只是她心里很明白,皇帝不可能让一个母家势力庞大的女人当上皇后的,所以她很早就绝了那份心思,即便娘家的人频频暗示催促她要为了儿子去争,她也无动于衷。后来儿子被害死,更是让娘家的人也不得不死心。
于是她开始冷眼旁观,看着宫里头一个又一个的新人来,被皇帝看中,被三千宠爱,看着她们一个又一个自己作死,自作聪明,最后落得幽禁冷宫,又或连性命都丢掉的下场。
只有刘海月,这个聪明的女子,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去争什么,反倒是皇帝一次次把东西送到她面前。
枉费卫氏和于氏等人先入宫那么多年,却不懂得这个道理,不争是争,争是不争,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鹬蚌相争,刘海月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郭德妃默默地笑了一下。
不过她已经满足了,失去了儿子,原本以为这一生要孤独终老,没想到上天还能赐给她一个女儿,如今四公主赵琳琅就是她的命根子,有了这个女儿,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趋于圆满了。
当上太后,未必也就真的万事如意,如今臣强主弱,诸国虎视眈眈,只怕这位刘太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烦心。
“郭姐姐觉得如何?”刘海月的声音响起。
郭德妃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刚刚走神了,娘娘可否将话重说一遍?”
国丧之后,大家都被累得萎靡不振,跪哭,持斋,许多人被折磨得瘦了整整一大圈,郭德妃也不例外,是以刘海月并不生气,只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如今皇上年纪还小,用不着那么多宫人,选秀之事也可暂缓,如今后宫女子,大多是先帝还在时选进来的。除却那些已有圣眷和子女的,我想将宫女裁减一些,将无子无宠的宫妃送还家中与家人团聚,至于郭姐姐这等有子女的,等子女成婚前往封地之后,可随同前往,郭姐姐以为如何?”
郭德妃一愣,随即大喜,能够跟着女儿去封地享福,朝夕相处,当然好过在后宫里终老。“太后娘娘仁慈,我可要代后宫姐妹拜谢您的大恩大德!”
她如今已是太妃,皇帝也死了,再以妾自称并不合适,加上两人关系不一般,刘海月便许她和姜太妃都可以自称我。
是的,姜佳儿原本应该是太嫔的位份,刘海月格外开恩,将她拔擢到太妃,虽说没了男人,但是位份不一样,在宫中受到的尊重和得到的份例也是不一样的。
姜太妃也起身跟着郭太妃缓缓拜下:“能够与家人团聚,想必那些宫女子心中高兴得很。”
可不是,无子无宠,皇帝又死了,就意味着将来没有出头之日,现在知道还能回家,可不得高兴坏了,这在大梁开国以来是没有先例的,现在刘太后下了这道命令,可谓皆大欢喜。
刘海月笑了笑:“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当初进宫,不少人都是身不由己,能够放还她们回去共享天伦,让后宫少一点怨气,也是功德一桩。”
身份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这话她说得,郭姜二人却说不得。
姜太妃笑道:“可不是,不过我可还想在宫里跟娘娘多做几年姐妹,娘娘可不许撵我!”
现在诸皇子皇女都未成年,就算要跟随子女前往封地,起码也得再过个好几年,在此之前,她们自然还是要待在宫里的,故而有此一说。
“你们愿意跟我多作伴几年,我自然是高兴的,与荣和琳琅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要给他们挑可心的王妃和驸马呢,到时候我们三个可得睁大眼睛帮他们挑好了!”
国丧期间不宜饮酒设宴作乐,三人便坐在殿中说笑,少顷,翠雀进来禀报:“娘娘,三位阁老求见。”
郭太妃和姜太妃对视一眼,起身道:“娘娘,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
刘海月点点头,也没再留她们,“去吧,晚些我再找你们一道用晚膳。”
郭太妃二人一走,蒋仲庸等三人就在翠雀的引领下进来了。
“三位阁老联袂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之事?”等三人行礼事毕,刘海月便问。
“打扰太后娘娘,惶恐之至,臣等前来,确有两件事需要娘娘拿个主意。”蒋仲庸作为首辅,自然是代表三人开口。
刘海月如今并没有垂帘听政,但蒋仲庸三人都不是权臣的料子,皇子年纪幼小,他们遇事不敢擅专,往往都会先来垂询刘海月,原本三人也以为这只是为了场面上好看而已,这位太后毕竟是后宫女子,又年轻得过分,估计很难提出什么振聋发聩的建议。
上次为了到底要不要让外国使节到大梁来旁观新皇登基大典的事情,三人颇有些不同意见,蒋仲庸和冯中老成持重,认为最好还是邀请他们,以免各国,尤其是羌国那边以此为借口生事,不过俞灵运却觉得这种非常时候不要节外生枝。
三人意见不统一,最后不得不请刘太后来仲裁,刘太后一言拍板,我们大梁的皇帝用不着他们认同,新帝一日未登基,江山社稷一日便没有主心骨,臣子们心里也会觉得惶惶然,难道别国借故拖延不来观礼,我们就一直拖着不让新帝登基不成?自然不必邀请了。
自那之后,三人才意识到这位刘太后非是年轻可欺的人,她帮先帝浏览奏章,代为批阅的事情,三人也略有耳闻,实在不能将她与一般后宫女子相提并论。
刘海月听得三人的来意,便道:“蒋首辅且等等,杜鹃,你去请陛下来一趟,就说有事相商。”
杜鹃领命而去,刘海月这才对三人道:“三位稍安勿躁,陛下虽则年幼,却也是九五之尊,万事不可绕过他去,等陛下来了,首辅再说不迟。”
蒋仲庸等人知道她这是想让皇帝旁听顺便学习,开始接触政事,皆道:“娘娘深谋远虑,臣等有所不及。”
那头赵与嘉还在跟着太傅学习前朝大唐的贞观政要》,听闻母后传唤,便跟着杜鹃匆匆赶来。
“儿子见过母后,母后安好!”
“臣等参见陛下!”
“请起!”赵与嘉有模有样地抬了抬手,走到刘海月身边。
刘海月噙笑:“打扰皇上读书,是哀家的不是,回头哀家会跟太傅大人赔不是的,蒋大人他们有要事要说,哀家特地将皇上请过来,参详一二。”
话里话外,给予儿子足够的尊重,并不因为他年纪小就忽略或跳过。
母亲的浓浓爱护之情,都包含在这看似平淡的一言一行中,赵与嘉自然能够领会。
刘海月道:“蒋大人有何要事,还请细细说来。”
蒋仲庸拱手:“一者,是诸王进京之事,陛下已然登基,诸王之中有路远者,如今尚且未曾到京,是否需要让他们原路返还?”
刘海月摇摇头:“他们既然已经出发,如何好让他们原路返还,自然是要留他们在京小住时日,如今只怕也就康王未到了吧?”
蒋仲庸:“是,正是康王。”
刘海月道:“康王靖难有功,若是没有他,现在指不定大梁会成什么模样,先帝在时因局面未定,康王又需镇守边疆,不能大肆犒赏,实属遗憾,如今新帝登基,自然还要对康王抚恤嘉奖一番,免得寒了功臣的心。”
蒋仲庸:“是,臣等记下了,只是康王一来,礼部当以何种规格相迎?诸王之中,康王如今功劳最大,若是以寻常藩王之礼,恐怕不合适。”
刘海月转头问赵与嘉:“依皇上看呢?”
赵与嘉想了想:“说起来,康王也是朕的亲叔叔,不叙国礼叙家礼,不若就以共叙叔侄之情的名义来招待康王。”
“这……”蒋仲庸等三人面面相觑,会不会对实权藩王太怠慢了?
刘海月却甚是满意:“皇上所言甚善,就照此来办吧。”
“另有一事,是关于新阁臣入阁的。”蒋仲庸道,“如今内阁事务繁杂,依照惯例,可选新阁臣入阁,六部九卿经过廷推,此是名单,还请太后娘娘和陛下过目。”
刘海月接过名单看了一眼,微微挑眉:“邵鸿希?”
☆、家事国事
刘海月对邵鸿希这个名字很有印象,他是先帝一手提拔的青年才俊,本意就是打算留给儿子重用的,这几年邵鸿希已经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这是正四品官职,相对于他不过而立之年的年纪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年轻有为了。
“虽说入阁没有品秩的限制,但是按照以往惯例,最起码也该是三品侍郎兼任阁员吧,这种升迁速度对他而言,会不会太快了?”刘海月思忖片刻,道。
蒋仲庸恭敬道:“邵鸿希任大理寺少卿时表现卓越,今年正好是京察之年,他的各项考评皆为优,照理也可拔擢为三品侍郎,他长于大梁刑律,可让他在刑部就职,兼任阁员,并不违背先例。”
刘海月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个人名:“苏潼,宋翎?”
“是,此二人,前者原为工部左侍郎,出身河道,因治河有功被提拔上来,后者是前函谷关的守将,战功赫赫,如今临老了调回京中任兵部尚书。”
说到函谷关,就不能不提到之前的守将周惠元等人,大梁四大关,上次因北蛮入侵,被打得七零八落,四名将领战死的战死,被追责的追责,如今全换上了新人,而这位宋翎,就是周惠元之前的函谷关守将,在他镇守函谷关的数十年间,赫赫威名远播塞外,北蛮人轻易不敢进犯,也就是后来他年纪大了,申请回京养老,换上周惠元,这才生出之后许多事情来。
相比之下,刘海月对这位老将军还是很有好感的。
“宋翎,苏潼都不错。”言下之意,就这么定了。
但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名就让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刘少云?这是谁提上来的?”
蒋仲庸有点尴尬:“是廷推……”
刘海月道:“诸位大人老成持重,原本我是不该开这个口的,但是刘少云说起来还是我娘家的亲戚,既是国事又是家事,我少不得要说两句,还望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三人忙称不敢。
赵与嘉却知道这刘少云是母后的亲大伯,自从母亲被封为贵妃之后,原先已经分家疏远的大房和三房再度热络起来,时不时就往刘海月娘家跑,谁也想不到当年入宫时位份最低的刘采女,如今却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反观与刘氏一道入宫,名满京城的才女刘海珠,也曾盛宠一时,最终却因谋害皇子落得个被赐自尽的下场,不能不让人感叹命运无常。
如今刘氏已经是一国太后,想要巴结她的人自然更多,别看那些大臣平日里端着读书人的清高架子,该溜须拍马的时候比市井之徒还要过火,像这次刘少云的名字被报上来就是,刘少云原本是楚南按察使,三品官职,要说调回京城担任六部侍郎顺便入阁也是顺理成章的,并没有违制之举,有心人看着这位还是太后娘家的亲大伯,理所当然地也就把刘少云推举了上来。
“刘少云虽然是我娘家的亲戚,可他才干不过平平,我看过他在云南按察使任上的履历,若说庸吏倒不至于,但若说出色到被廷推入阁,我却也不相信,我虽忝为一国太后,先帝教诲历历在目,却不敢打着为国选才的旗号就给自家添官职,诸位不必因为他是当今陛下的伯公父就另眼相看。”
她和颜悦色,倒没有责怪蒋仲庸等人的意思,故而蒋仲庸三人也并不觉得难堪,都齐声应是,并称颂太后圣明,心下难免有所计量。
看来不管是不是做戏,起码这位太后暂时没有大张旗鼓安插亲信的打算,这对官员们而言是个福音,短期之内可以不必为此烦恼了。
说完了正事,三人就告退了。
等他们离去,赵与嘉道:“母后,您如今是太后了,我听太傅说,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论理是可以推恩加封爵位的。”
刘海月耐心地和他解释:“你外祖母也就罢了,女人加封,无非是诰命,抬头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