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人现在何处?”
军丞看了看笔录的落款日期,“估计他们已经到了边区。”
“立即备马。”潘大将军疾步走出大帐,跃上马,纵马疾驶。大队贴身近卫紧紧跟随,他们心中纳闷,不知大将军有何紧迫事,一刻不停打马奔驰。
潘世载心急如焚,他内心的懊恼难以宣泄,他竟然亲自下令将她往危险的区域迁移。
他们狂奔了一日,终于到达边区。那些贴身近卫各个身强体壮,才经得起这样的颠簸和速度。
边区的守卫长见征西大将军亲自突临前线,大感意外,忙不迭地上前招呼。
“这批人现在何处?”
守卫长接过一看,“哦,我将他们安排在源西。”那是最接近乌弥国的地方,时常有乌弥人领兵过来骚扰,烧杀强掠,无恶不作。
潘大将军一听,脸色阴沉得可怕:“快带我去!”他命令。
守卫长为难:“这不符合……”潘大将军作为三军之长,如此不计后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大将军出了意外,他不好交待。
潘世载现在哪管这么多,内心狂乱不已。她的处境非(…提供下载…)常堪忧,她如有意外,他是罪魁祸首。他怎么就那么轻率地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他见守卫长尚在犹豫,俊颜已冷酷冰冷,不再与他多言,嗖地抽出长剑:“违令者斩。”守卫长吓得连忙跳上马,领着自己的人马,立即向源西方向奔驰而去。
潘世载紧紧跟在后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忐忑不安,无法冷静下来。她不会出事吧。希望自己来得及,来得及挽回做出错误的决定。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片焦土,黑的黄的颜色混在一起,触目惊心,被烧的房舍废墟里还有隐隐未烧尽的烟火,一缕缕冒出的白烟刺得潘大将军的双眼全是血红色。他紧紧咬着牙,似要咬断自己的牙齿,和着口腔里涌上来的血一起吞落。他紧紧握着双拳,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身上的痛觉怎比得上内心的疼痛。心脏似乎被利刃刺中,尖锐的疼痛引发五脏的痉挛,他更痛不可支。
他悔,悔,悔,悔不当初,悔之晚矣。
“昨夜,这村落遭乌弥人的洗劫,全村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抓,无一人幸免。我们今晨才得到消息,赶过来一看,乌弥人已踪影全无。”现场的屯边小队长望着潘大将军变形的脸,战战兢兢汇报。
“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被抓?”潘大将军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小队长看去。
“因为被烧死的人身份难辨,目前统计不出。”小队长不敢与大将军对视,避开视线,才颤声禀告。
“被杀死的人中有没有年轻的女子?”潘大将军咬着牙问。
乌弥国地广苦寒,人口比中原稀少,对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一般不杀戮,而是抢掠。
“有一名,估计她不愿失了名节,奋力反抗才造毒手的。”
“带我去看。”
一名女子仰卧在废墟前,身上的衣裳被火烧掉,黑黑的躯体上,惟有一双眼睛死不瞑目,望着苍穹,透着悲怒惊惧。
潘世载站在那名烈女的尸体前,心情沉重:“将她好好安葬了。”
“是。”
潘世载转身离去。自己身为天朝大将军,没有保护好天朝的黎民百姓,让他们惨遭杀戮。惭愧,内疚,仇恨这些情绪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不是她,幸好不是她。只要她有一线生机,他都要去拯救她。
第 26 章
月儿他们到了源西,正值黄昏。一轮红日像是燃烧的火球,将天边的尽头染得火红,一会功夫,它沉到地平线下,黑暗降临大地。
他们这些怀着一腔热情从江南过来的人如今无精打采,初到江北的兴奋被现实击退,那种激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们现在只余生存的愿望,在这片一望无际,空旷的土地上苟且生活。
连日来,车马劳顿,不得好好休息。月儿吃完晚食,就困乏不堪,身体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深夜,一轮秋月高悬在空中,澄亮明净。村落里人声寂静,秋虫低鸣。
突然,嗒嗒的马蹄声惊醒睡眠轻浅的人,立即有人从床上爬起来,奔出屋舍,辨明声音传来的方向,顿时骇然失色。
他惊恐大呼,奔走拍打左邻右舍的房门。顷刻,平静的村落像炸了油锅,立即人声鼎沸,惶恐的村民从屋里出来,不知所措。
有人提醒:“快跑,乌弥人杀过来了。”
村民们这才知道要逃命。他们不管东南西北,撒腿就跑,四处散去。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年轻力壮的汉子没跑出一里地远就被随后赶上来的乌弥人一刀砍在后背,伤口又深又长,鲜血奔涌而出,壮汉立即毙命。
其他人竭尽全力朝前狂奔,但奔跑速度毕竟比不上奔马的速度,随着乌弥人手起刀落,男子们惨叫声连连,一个个颠仆倒下。
月儿过于困乏,等她惊闻外面的喧嚣吵杂声,跑出屋舍时,乌弥人已经来到眼前。
云层将明月团团遮住,黑暗中,马上的乌弥人高举大刀朝她头顶砍来。
月儿知道这次劫难躲不过,就不再奔逃,站立不动,闭上眼睛,等着这把钢刀落下来。
她等了一会,不见刀落,觉得奇(…提供下载…)怪,睁开眼睛。
那个乌弥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用奇(…提供下载…)怪的眼神俯视着她。
明月已经从云层中走出,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个乌弥人看到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慨然赴死的人。
她的面容沉静安详,睁开的眼睛里充满慈悲怜悯,镇定自若地看着他。这种眼神令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钢刀,俯身将她掠到自己马上,转身拍马离去。
月儿身体趴在马背上,被那乌弥人紧紧钳制动弹不得。
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奋力挣扎的声音,衣帛撕裂的声音,惊叫怒骂的声音,突然随着一声粗嘎惨吼,有利刃挥下的声音,那女子哀哀惨叫数声。稍候,黑夜中再也没有传来那女子的声息。
她咬着唇,克制心中的悲哀,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知她的将来会是怎样?她只求能活着,平安地生下肚里的孩子就好。
劫持她的乌弥人先将村舍洗劫一空,然后他们并不急于离开此地,他们又围着村落跑了一大圈,确信没有漏网的村民,这才投火将村舍付之一炬。
月儿侧头望着火光冲天的村落离自己越来越远,难受得晕厥过去。
脸上针扎般刺痛,一股热烘烘的,散发臭气的什物在自己脸上蠕动。月儿猛然惊醒过来,她抗拒疲累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满是胡须的丑陋人脸。
这个男人看见月儿醒来,咧开大嘴嘿嘿笑,两片厚唇中露出满嘴的大黄牙。他伸手欲脱月儿的衣衫。
月儿一急,胃里的东西一阵翻江倒海,哗哗地喷射出来,不仅自己身上污浊不堪,连那个丑陋的男人身上也沾了不少污物。
那个丑陋男人大怒,暴跳如雷,嘴里叽哩咕噜不知说了什么,转身拿下毡房壁上挂着的皮鞭,朝月儿身上没头没脑地猛抽过来。
月儿身上挨了第一下皮鞭,皮鞭划过的地方,衣服应声而裂,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使她整个人痉挛起来,眼见第二下皮鞭落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皮鞭径直落在她的手腕上,顿时皮开肉绽,鲜红的血肉翻露出来,样子狰狞可怖,她额上的冷汗嗖的冒了出来。
丑陋的男子仍不解气,又接连朝她身上抽打几下,她痛得昏死过去。丑陋的男子见她低垂着头,似乎没了生气,就停止抽打,命人进来将她抬了出去。
乌弥士兵一时无法领会仍在发怒的大王子弥善的真实意图,应该将这个满身血迹的女人扔到草原上喂狼,还是该将她关起来。她被打得这么伤,该给她治疗呢还是不给。
他们无所适从,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就是远离王子的地方将这个女人关起来。如果将来弥善王子想起这个女人,他们可以立即提来给他;如果弥善王子是想杀了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不在他眼皮底下出现,跟死也差不多了。
他们将月儿抬到一间边远的破毡房里。
毡房里住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坐在破地毯上敞开衣裳捉身上的虱子。
乌弥士兵将月儿往地毯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递给老女人:“阿恰亚大婶,你有空给这个女人抹一抹药。”
“谁又造孽啊?”
“大王子弥善。”
“这个小兔崽子,小时候看他还机灵可爱,怎么长大了,越来越心狠手辣,连女人都不放过。”
“嘘,阿恰亚大婶,小声点。”
阿恰亚大婶连连摇头,望着睡在地毯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哪里来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草原上的姑娘。”
“阿恰亚大婶好眼力,她是我们昨晚抢来的中原女子。”
“中原人?”阿恰亚大婶勃然发怒:“你们竟敢抬到我这?你们不知道我最恨中原人吗?”
乌弥士兵低头不语,他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知道阿恰亚大婶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全给中原将士杀了,阿恰亚大婶孤苦伶仃一人,心中全是对中原人的仇恨。
“阿恰亚大婶,你行行好,神灵在天上看着呐。你的心肠好,全草原的人都知道。”
“心肠好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一个个走了!”满是皱褶的脸上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用衣襟擦去眼泪:“你们走吧。他们的死跟这位姑娘没有关系,我尽力帮她吧。”
乌弥士兵告辞,转身离开毡房。
阿恰亚大婶掀起月儿的衣衫,鲜血已经凝结成块,衣料粘在皮肉上,无法揭下。
阿恰亚大婶用刀将衣料割开,用温水清洗月儿的伤口。
疼痛令月儿轻微地哼了几下,随即就没有声音了。阿恰亚大婶奇(…提供下载…)怪,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却这么能忍。
阿恰亚大婶在忙余时不时进毡房看看她,她一动不动躺在地毯上,除了呼吸的轻微声息,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月儿昏迷了一天一夜。等她脑中稍微有了意识,她惊跳起来。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发现自己身处的毡房四壁破陋不堪,有裂缝的地方被人用小块的羊皮一一补好,离自己三步外有一件破衣裳,还来不及缝好,被人搁置在一旁,毡房内盛水的器具都破了口子,主人不舍得扔掉,继续使用着。
她端起放在自己身边的破碗,喝下碗中盛的清水。然后,她挣扎着爬过去,将那件衣裳拿过来低着头缝补。
一会功夫,她就补好衣裳。她将衣裳折叠好,放在一张小桌子上。
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毡房的门帘一挑,一个苍老的女人弯着腰钻进毡房,她看见月儿已经坐起来,眼睛里闪出喜悦。她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月儿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得微微笑着看着她。
阿恰亚大婶见这个中原女子听不懂她的话,就走出毡房,过一会,拿了一碗羊奶进来,递给月儿。月儿感激地伸手接过,鼻子里已经闻到羊奶那种膻味,她屏气将这碗羊奶喝进嘴里,强忍着咽下肚子。
肚子一阵翻滚,喝下的羊奶一下全冒了上来。月儿捂着嘴,踉踉跄跄走到毡房外,呕吐出来。
阿恰亚大婶跟在她身后,眼睛里全是疑惑的神色,月儿回过头,抱歉地看着她,指指自己的腹部,比划着做了一个大肚子的手势。阿恰亚大婶恍然大悟,她笑嘻嘻做了一个抱孩子的动作,月儿笑了,点点头。
阿恰亚大婶犯了难,她知道月儿是妊娠反应厉害,吃什么东西都会吐。她拉着月儿的手,示意她躺下,然后她出去了。
月儿肚子饿,但胃又不接受任何东西,她昏昏沉沉地躺着,一会就又睡着了。
她被人推醒时,天已暗沉。阿恰亚大婶手里端着一只碗,笑着叫她喝下。月儿接过,是一碗浓稠的褐色汤汁。她将汤汁喝了下去,胃一时不接受,但她尽力强忍着,总算没有吐出来。
阿恰亚大婶欣慰地笑,拿起月儿补好的衣裳,伸出大拇指,夸她女红好。月儿微笑,微微摇头。
月儿在阿恰亚大婶的精心照料下,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不但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妊娠反应引起的习惯性呕吐也治好了。她肚腹有些微凸。她依然不觉自己身体的变化,每天尽力帮阿恰亚大婶做事情。两个人尽管语言不通,但她们情同母女。历经坎坷的两代人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一天,月儿赶着羊群来到草原深处。她一边坐在草地上轻哼江南歌曲,一边看着羊悠闲地吃草,思绪飘渺。
他在哪?他身体恢复得怎样了?他平安吗?他快乐吗?他的一切一切都好吗?
她深深陷入遐思。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过来,等她发觉,那些人已经到她面前。她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