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的是谁?”
“月儿。”萧长天晃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萧秉闻言脸上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沉默应对这个话题。
“难道她不在这?难道我又是梦里见到她?”萧长天自言自语。
“我要去看看那处地方,你安排一下,天亮后出发。”
他们离别的那晚,他对她描述了将来他们隐居的世外桃源,从她兴奋的脸上,一眼看出她多么期待,多么渴望。
他要去看看,那个地方她在不在。
经过几个时辰的艰难跋涉,一行人来到那个胜景佳地。
他一见之下,大失所望。
乱世之下,哪有乐土。尘世一切战乱,纷争侵扰了这片洁净的土地,他眼前出现的是满目疮痍,焦土遍野。
看着这块被战争破坏得无法生存的地方,他庆幸她没有来到此地。
让她的心中存有那美丽的憧憬吧!将来他一定重建一个世外桃源,比他的描述更好更美的世外桃源。
第 25 章
晨雾升腾,山色空蒙。
月儿深一脚浅一脚疾行在潮湿清冷的山间。遇到陡峭处,她连滚带爬;偶尔踩到松滑的小石子路,她手脚并用,一路狂奔而去。
如此猝不及防,悲喜交集,逃跑似地离开太清山尼姑庵,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
尽管她盼啊盼,内心急切地盼望他早日清醒过来,但一夜之间,梦想成真,她却一时难以接受。
昨夜他的意识突然有了质的飞跃。他似乎在梦中,在懵懂中,他与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后来,他倦极而眠,她才有可乘之机,偷偷从他的怀里挣脱。她甚至来不及给他换掉汗湿的衣衫,自己赶紧张皇失措地离开尼姑庵,随身没有带上任何必需的东西。
几年来,清苦的生活磨砺了她,她不再是那娇弱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历经患难的贫民女子。她走过宽阔的平原,爬过巍峨的高山,穿过深邃的峡谷,淌过齐腰的河流,她脚下的厚茧已经长出。她循环往复,南来北往,如候鸟般,在南北大地几经来回奔走,都是为了追寻他。她那看似自由的身躯,却是怎么也无法挣脱那无形的禁锢。
如今,她又一次要展翅高飞。她站在渡口,徘徊不前。摆渡人高呼:“小师傅,莫要犹豫,赶紧上船。”
她刚想上船,身后一人将她往旁边一推,她趔趄几步,等站稳了,就只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拿着箱子挤上渡船,随后,又有几人从她面前挤过。顷刻,船上的位置坐满,她想上也无法上了。
她微微苦笑,人生真如这渡船,机会稍纵即逝,一席之地转眼难再得。
人世间,人与人之间是不相让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让。
她转身,突然想明白自己该去哪。
一支香燃在两座坟前,月儿跪下叩拜。
身后,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泪流满面。小姐一走,音讯全无,随后几年,战火四起,他以为小姐已经魂归他乡,没想到,如今她还在人世,只是她的境况变得如此凄惨,望着她那不阴不阳的模样,怎不叫人伤心。
冷福在坟前哭道,老奴没有尽到照顾好小姐的责任,望老爷太太降罪于己。
月儿忙安慰老人家,自己的处境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不怪任何人。
劝慰半天,冷福才稍稍平息自己的情绪。他劝小姐留下来,因为当初老爷买下乡下的土地和宅子,就是为了日后让小姐有栖身之所。
月儿想想同意了。以前她没有回到乡下,是因为她不愿被困在这封闭的小山村。那时她的心对他还有所期待,现在有了那誓言横亘,她不再有其他想法。
乡下生活简单安静,空气清新,她的心情慢慢平复,就这么过一生也罢。
冷福也慢慢情绪好转,与小姐想独自过完一生的想法不同,他有了新的盼头,希望小姐能找个好人家嫁了,那老爷太太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他喜滋滋地东奔西跑,帮小姐张罗着找婆家。
他到处去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要娶妻。听说张村有个秀才,文采出众,长相清雅,派媒婆上门说合,对方母亲一听冷小姐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立时摇头拒绝。只有魏家堡有一人家妻子去世不久,下有四个幼龄孩童,一时照顾不了,有马上续弦之意,想要娶冷小姐,但冷福觉得太委屈小姐,一口拒绝。
转眼,日子一下又过了大半月。
一天深夜,突然村里火光四起,众人在睡梦中惊醒,根本顾不上其他,只顾着逃命。
火势借着风势,迅即蔓延。村里唯一的水源是一汪池塘,在村外一里地,众人一个来回,担不回多少水,村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舍和家财被大火吞噬。
等大火熄灭,有人在火堆中翻找,希望还能找到一些值钱的东西,另有人上县衙报官。官府的人过三日才来察看,得出结论是北边的探子乘秋季丰收,前来捣乱扰民的。
官府将百姓安置在五里地外的破庙里就不闻不问了。冷福受了惊吓,又感风寒,一病不起。方圆十里无处找寻医生,月儿只得用土方给老人治病。冷福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终不治身亡。
月儿一下又失去家园和亲人,唯一家中剩下的薄田,由于今年的粮食都被烧了,没有交税,被官府查封抵税了。
月儿一下走投无路。村里的人说,听说北边在启德帝治理下,北方的老百姓安心耕田,温饱有着,不如我们上北方吧,不然我们就要困死江南。
月儿无奈,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现在江南在刘义正治下,一年不如一年。他的手下横政暴敛,民不聊生。民心渐失。
就算下了决心,他们也会碰到一些新问题。比如说现在,开阔的江面上,没有一艘船。
他们在江边寻了多日,才发现一只渡船,鬼鬼祟祟地躲在芦苇荡里。
他们拼命招手大喊,船上的人急得摇头晃脑,示意他们莫要大叫。等船靠岸,他们才发现船上已坐着好几名船客。他们上了船,船刚要启航,又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笨手笨脚地爬上离岸边有十几米距离的小船。
船借着风力,鼓起风帆,快速离去。等船开到江心。众人才敢聊上。
“老哥,为何要躲起来?”有人问撑船的老人。
老人叹气:“现在官兵一见船就要抢去,说是要禁渡。既要防北人偷渡江南搞破坏,又要防南人北上投敌。我就这么点家当,给他们拖了去。我怎么活啊!没办法,只有躲起来。”
“唉,如今世道艰难,我们老百姓真不知怎么活法。其实我们不管谁做皇帝,只要他给我们一口饭吃,让我们温饱无忧,就行了。”
“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千万说不得。”
“什么说得说不得,现在乱世,谁知道明天在哪,温饱无着,还不兴发发牢骚?”
“听说现在北方光复地区治理得很好,还要开科试举,广纳贤才。你不想去一试?”
“我正有此意。”一名书生回答。
月儿呆呆地听他们闲话。
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冒出一股酸水。她嘴一张,哗地一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到江里。那浑浊污物卷进江流,瞬间荡去。
她趴在船舷上,骤然心惊。难怪她最近胃口不佳,原以为是情伤所致,没想到,是因为她怀了他的骨肉,妊娠反应厉害。
船上有人问:“是不是晕船?”她窘困不堪。背对着那人,她伸出船舷的头微点,再也不敢回头面对他们。
这时,她头上的披巾被猛烈的江风刮到江里,她那长着几寸长的头发令人侧目。
她不用回头,已感觉得到他们用奇(…提供下载…)怪的眼神看着她。她难堪之极,她伏在船舷上,望着滚滚江水。如果,她此时不慎落水,是不是一了百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她一跳。
不可。她肚里是他的骨肉,她怎可剥夺他的孩子生的权利。再怎么困难,她都要好好爱护这个孩子。
“听说现在潘大将军在西北一带抗击乌弥军队,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前去投靠,在军中立功,比考什么功名要实在得多。”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不满读书人的酸气,故意大声说。
月儿想起几年前,江边的那个萧瑟的身影。如今他建功立业,是天朝的大功臣了。
船在江北浅滩靠岸。众人雀跃,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来到了新世界,连空气都显得那么清新,他们的新生活将从这里开始,往日的压抑和不公都不复存在,未来充满希望。
他们提着鞋履争先恐后从船上往浅水里跳,跨几大步就来到岸上,不顾自己脚丫仍湿漉漉的,马上套上鞋子,兴奋地奔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突然,岸边密林里钻出许多士兵,火速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喝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众人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士兵惊吓住了,望着手执利刃,敌视他们的士兵,呆愣在原地不动。
其中一位壮汉认出这些士兵的服饰是中原将士打扮,激动地上前:“我是来投奔潘大将军的,我要参军,我要去杀敌,我要……”他有些语无伦次。
领头的队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打断他的回答:“无论何人,只要是江南过来的都要检查。现在我要将你们全部带走。如果审查你们没有问题,你们就可以恢复人身自由,但如果你们确是江都王派来的人,哼哼……”队长冷哼几声,语气冷酷:“就有来无回啦!明白了吗?!将他们带走。”
士兵推搡着他们朝林间小路走去。
从船上下来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人一旦过界,怎么就处处遭人猜疑呢?
“我们绝对是良民,在江南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跑到江北的。”有人试图辩解。“少罗嗦。”一名士兵上前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还不快走。”
被打的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心惊胆颤地跟上众人步伐。
月儿低着头,走在人群中。战争时期,草木皆兵,何况他们这些人里有各式各样来路不明的人,龙蛇混杂,忠奸难辨。
“呃”,她忍不住胃里的难受,已经吐空的胃又一次翻江倒海。她急忙蹲在小路边,一次一次干呕。
“快走!”一个士兵举起脚要踢她,月儿猛地回头。
士兵一愣,随即收回伸出去的脚,盯着她看。“咦,你是什么人?”她已经恢复女装,可头发只长出几寸长,一眼看过去就异于常人。她原来一直披着头巾遮着头,可在船上呕吐时,头巾不当心给江风吹到江水里。
“我是还俗的出家人。”月儿站起身,静若深潭般的眼眸看着士兵,态度不卑不亢,有一种飘然出尘,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是该还俗,是该还俗。”这名士兵觉得她就是现在的模样,也比城里的所谓名妓要好看许多。江南果然出美女啊!
走了几里路,他们被带到一个大营区,军营里戒备森严,军纪严明。
他们不分男女,统统被关在一个用土块围起来,上面用茅草遮风雨的土囚里。里面幽暗狭窄,秽气浓重,估计已经一批批关了不少人,靠墙的地方有潮湿的痕迹,散发恶臭。
月儿的脸埋在两膝之间,浑身无力,头疼难受,这里面的空气令人窒息。
过了一个时辰,有人开门将他们放出来,带他们到一个大帐里。有文官模样的人坐在案桌后,仔细地一个个询问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到江北等问题,并手书下来,让他们摁上手印。
“大将军,今天又有一批人从江南过来,这是已经做好的笔录。如何处置他们?请将军定夺。”军丞汇报。
征西大将军潘世载正在埋头看军事地图,头也不抬地下令:“让他们屯边。”
军丞搁下笔录,领命而去。潘将军继续思考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月儿他们喝了些薄粥,每人吃了半张大饼,就马上出发了。月儿与几个年纪大的人坐在老马拉的车上,外面空气清爽,她感觉比在土囚里好多了。
他们疑惑,不知这些兵要将他们带到何处,想问问又惴惴,害怕被责骂。
月儿无所谓,她本来就没有去处,去哪里都一样。但她不知道,前路的危险性。
三日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将潘大将军案头的文件吹得四处飘散。卫兵们手忙脚乱地将这些纸张一一拾起。潘将军也俯身将飘落在自己身边的纸张拾起,一张张摊在案头,分门别类归档。忽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桌上的一页纸霎那愣住了,紧接着他回过神,高声命军丞立即前来。
“这批人现在何处?”
军丞看了看笔录的落款日期,“估计他们已经到了边区。”
“立即备马。”潘大将军疾步走出大帐,跃上马,纵马疾驶。大队贴身近卫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