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吹什么五千年文明。”
大家就笑。
小玉说:“出去还真得万事小心,我给你们讲一件事儿,是我这回碰见的。我们那包厢就三个人,空了一个铺。车到乌兰巴托,俩蒙古警察搀上来一个小子,中国人。进来就趴我铺上不起来,我说你到上边儿去,这是我的铺。他可怜巴巴地说,‘大哥,帮帮忙吧,我受伤了,上不去呀。’闹了半天是伤员,我说得得,一会儿我上去,你就趴着吧,可你伤哪儿啦?不说。我又问,你这口音怪怪的,你是哪儿的人呀?他说我就是二连浩特人。我说你懂蒙语吗?他说懂。我说你在乌兰巴托干什么呢?他说做买卖。我问能赚钱吗?他迟疑了一下,说能,紧接着就大哭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儿们,哇哇地哭呀,我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个哭法儿,登时就傻了。哥儿几个也都起来劝他,劝不住,往死嚎。一直哭了将近俩小时,才慢慢儿止住。我好奇呀,又问。这回,他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了我。”
他不说了,小口喝着扎啤,又夹了一块盐锔鸡,有滋有味地嚼着。
汪虹急了,说:“怎么没下文儿啦?”
小玉问:“想听?”
汪虹说:“废话。”
“德性!”汪虹给他把酒杯斟满。
“你们俩也想听吗?”他又问吴霞和侯玉花。
“想听。”侯玉花说。
“给我这碟里倒点儿醋。”他吩咐。
“小样儿!”侯玉花狠狠瞪他一眼,给他往碟子里倒上醋。
“你不想听?”他问吴霞。
“不想听。”吴霞淡淡地说。
“那完了,有一个人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告诉你们吧,其实我也不想说,真的。”小玉说。
汪虹性急,说吴霞:“哎呀你就说个想听得了,这臭小子不就要这劲儿嘛。”
“想听就行,把那虾给我剥了皮儿。”小玉说。
吴霞恨恨地把虾皮儿剥掉,冷不防塞进他嘴里,说:“妈妈喂你吃。”
小玉得意地嚼着虾,又喝了口啤酒,说:“下边儿的事儿其实不好听,你们让我讲,我就讲。那哥儿们是二连浩特人,姐夫在当地公安局当着个什么长,他平时走路都横着。二连浩特是个两三万人的小镇,没生意做,几个平素不错的朋友就结伴儿去了乌兰巴托。那儿去乌兰巴托容易,就像咱们去天津似的。语言又通,关系又多,哪儿能不赚钱呢?可是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他赚得多,别人赚得少,麻烦就来了。可他偏偏没察觉到,还以为都是铁哥儿们呢。按道理说我赚得多是我的本事,你谁也奈何不了我。可那是在异国,有的是治你的办法。蒙古政府也是看中国人赚钱眼红,也突然出台了一个什么鸡巴法律,不准中国人带钱出境。在乌兰巴托的中国人基本都是从内蒙古去的,个个都有语言,人人都有关系。哪儿象咱们,到了海关才知道不让带钱。人家早就知道了——有内线儿呀。这哥儿们正好要带钱回二连浩特,朋友说现在带钱麻烦,他说没事儿,你到时瞧吧,咱有办法。哥儿几个预先就买好了票,一个包厢。上了火车他就用改椎撬开包厢头顶的木板儿,把两万美金放了进去,再把木板儿封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哥儿几个都夸他聪明,说下回也用这办法。车到扎门乌德,离二连浩特就几公里了,上来了几个蒙古警察。一进包厢,把四个人的护照一收,让到外面等着,要检查。两分钟不到,警察出来了。那哥儿们进去一看,傻了。蒙古警察哪儿都没碰,直接撬开了头顶那块儿木板!我说他们怎么能知道你藏钱的地方呢?他说这还不明白?都明摆着了,三个朋友中的一个半道儿上向蒙古方面告了密!他要是不去要钱也就没事儿了,警察很快就发还了护照,都盖好了出境章。可他不认头——两万美子,也不算小数了。他仗着在蒙古有点关系,不想吃这哑巴亏。那几个蒙古警察也没想到他敢来要,打算几个人分了拉倒。可他就来了,说对不起,我放在包厢里的两万美金没有了,你们必须还给我,那是我在乌兰巴托合法挣的钱。警察开头儿还想赖,说我们没有见到你的钱,而且私带美元出境是违反蒙古法律的。他说违反法律的事情是一回事,你们偷偷拿走我的钱是另一回事。你们要是不承认拿了钱,我就要向你们的上司直至最高领导人控告。几个警察听了面面相觑,知道这钱是不好私吞了,便说你去外面等一下,我们需要研究。他到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研究结果出来了——戴上手铐,宣布逮捕,当天就下了水牢。”
“水牢?”汪虹吃惊地问。
“真正的水牢,地下室,齐腰深的臭水,水上漂着死老鼠,肚子鼓得跟气球似的。这还不是真正的灾难,真正的灾难在后头——还听吗?”
“那几个警察对他倒是不打不骂,就是轮着干他屁股,鸡奸,你们懂吗?就是…”
吴霞打断,“你就别解释了,都比你小毛孩儿知道得多,快说吧。”
“几天下来,骨头也泡软了,屁股也弄烂了,那真是生不如死呀。这边儿他姐夫一看怎么小舅子没回来,他打电话说是这趟车呀。就去找那几个问,才知道他那小舅子因挟带美金出境已经被蒙古扎门乌德警方拿下。赶紧交涉,那边儿挺硬,说是有这么个人,触犯了蒙古法律,要依法治罪。姐夫急了,便通过私人关系找蒙古上层,据说一直找到蒙古总理的老婆。上边儿发话了,让把人送到乌兰巴托审查。弄来问了几天,美金没收,人放了。小子屁股弄烂了,不能坐,也不能仰面躺,只能趴着。车到二连浩特,一副担架把他趴着直接抬医院去了。”
大家都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吴霞说小玉:“你也给我小心着点儿,哪天烦了我们也在半道儿上报告。”
小玉说:“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毒似蜂呢。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咱中国人的屁股,弄烂就弄烂了。他要是弄烂美国人的屁股试试?不派飞机把乌兰巴托炸个底儿朝天才怪!”
小玉回来了,她们既有了壮劳力又有了熟练工。货很快就上齐了,小玉拿来一包大号尼龙编织袋,帮她们把货死死地塞进编织袋里,外面又用胶带纸一层一层地缠起来。汪虹试试份量,根本抬不动。就对小玉说:“不行不行,太重了。”
小玉说:“知道为什么叫‘滚大包儿’吗?滚呀!”
汪虹试着一滚,还真行,原来“滚大包儿”是从这儿来的。小玉也自个儿上了一些杂货,都齐了,就去买票。买票难了去了,多亏有小玉,生排了一宿队。小脸儿黄黄的拿着票回来,把吴霞心疼得不得了,说:“快睡会儿吧,把你累坏了。”
小玉却满不在乎,说:“没事儿,我爷爷那会儿连粥都喝不上了还熬鹰呢,十几天不合眼。”
吴霞说:“你就别散你们家那点德性了,上床睡觉!”
正文 第十二章 孤独的中秋节 字数:6724
到了日子,四个人雇了两辆板儿车,先把带不了的大包儿办了托运,剩下的大包儿直接上了站台——小玉早跟这儿混熟了。
这时候已经跟汪虹走那时候大不一样了,站台上到处都是去莫斯科的人和货,热气腾腾。每个包厢里都装满了大包儿,给人留下的睡觉地方只剩下一点点。小玉跟汪虹她们三个是一个包厢,由小玉负责安排大包儿的摆放,稍微还有些空地儿。这趟车不走二连浩特,从满洲里出境直接进入俄罗斯。在满洲里停了三四个小时,查验护照带换列车轱辘。刚进入俄罗斯国境,又停了,俄国边检人员上车检查。说是检查,其实就是敲诈点东西。进入汪虹她们包厢的是一个英俊的中尉,他先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用英语说:“Passport。”四个人都把护照交给了他,他却不走,笑眯眯地站在那儿。
小玉说:“你们谁也别吱声儿,我来打发这孙子。”
他取出一盒泡泡糖,递给中尉。
中尉说声谢谢,赶紧把泡泡糖装进军装口袋,依然不走,还笑眯眯地站着。
小玉没招儿,又拿出一盒过期八百年的蜂王浆和一小盒清凉油送给中尉。
中尉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小玉取出一瓶蜂王浆,一仰脖儿做个喝的动作,问中尉:“OK?”
中尉说:“OK。”
小玉又把一根指头在下腹部缓缓竖起,又问:“OK?”
中尉微笑,说:“OK。”
小玉说:“捷乌什卡,”他用手在腹部划了一个弧度,意思是喝了蜂王浆以后的结果就是使小姐怀孕。
这回没等小玉问,中尉连声OK。
小玉做哭泣状,学着女孩儿的腔调说:“妈咪,涅。”
小玉从中尉手里拿过清凉油,打开,用指头做蘸的样子,然后在腹部一抹,用手向下一摆,意思是小孩儿没有了。
中尉眉开眼笑下车去了,两三分钟就跑回来,发还盖好入境章的护照,对小玉说了几句俄语,匆匆走了。
小玉说:“这孙子说要赶紧找小姐去。”
吴霞就骂小玉:“你小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坏呢?”
大家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第一个俄罗斯小镇叫贝加,据说只有万把人口。当列车缓缓驶进站台准备停下时,汪虹发现站台上挤满了俄罗斯人,向列车招手致意,小孩子们则欢乐地追着列车跑,像过节一样。汪虹吃惊地喊:“小玉,你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玉正仰在上铺打盹儿呢,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说:“都是来买货的。”
侯玉花问:“那咱们卖吗?”
小玉说:“不卖,这儿卖不出价儿,停的时间也短,没劲。下一站卖,下一站是赤塔。你们几个别吵我,让我再迷糊一会儿。”
几个人就从车窗探头出去看,好家伙,俄罗斯人把下到站台的中国倒爷儿团团围住,口里嘈嘈地也不知嚷些啥,逮什么买什么,就跟疯了一样。站台铃声一响,倒爷儿们杀出重围跳上列车。望着缓缓开动的列车,俄罗斯人个个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遗憾表情。
“真火呀!”汪虹赞叹道。
“怎么样,我的信息准确吧?”侯玉花颇有些得意。
“嘘,别吵醒小玉。”吴霞压低声音说。
谁也不吱声儿了。
也就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玉醒来了,问:“到哪儿了?”
汪虹嘴快,说:“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小玉便说:“让我瞧瞧,这是哪儿呀?哎哟喂,到啦!”
他翻身跳下来,把大包儿全部打开,拿出三件皮夹克和两件鸡毛服,对汪虹说:“汪姐,你把这五件儿都穿上。”
“什么?”汪虹吃了一惊,“这五黄六月的让我穿五件这个?”
“你就穿吧,号我都给你选好了,先穿皮夹克,从XL开始,最后穿三个XXXL的。外面再套上两件鸡毛服,按号穿,先小后大,要不穿不上,懂吗?别像受多大委曲似的,我一会儿穿得比你还多呢!”
又对侯玉花和吴霞说:“我和汪姐下车,你们两个就守着这窗口,我让你们拿多大码的什么货,你俩就麻溜儿着赶紧拿。”
汪虹和小玉刚把皮夹克和鸡毛服都套上,列车就开进赤塔站了。赤塔是一个中等城市,站台上欢迎的队伍自然要比小镇贝加庞大几十倍。
列车刚一停稳,小玉就带着汪虹下了车。他俩在手举卢布的俄罗斯人的簇拥下来到自己包厢的车窗前,许多双手在翻看汪虹的衣服,吓得她惊呼:“小玉,他们干什么呢?”
小玉其时也在被人乱翻,说:“老毛子挑货呢,不是非礼你,没事儿。”
只听得小玉大声用俄语报价,紧接着一把卢布便握在手里了。小玉喊汪虹:
“把手举起来。”
汪虹双手一举,立马被付了钱的买主剥下了第一件鸡毛服。再看小玉,也正双手举起被人剥衣服。两个人轮番举手做投降状,衣服一件一件被剥去,小玉的袋子里也装了不少卢布。这时汪虹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她最里边的皮夹克领子不放,赶紧对小玉说:“小玉你看他拽住我领子不撒手。”
小玉看了一眼说:“他要里边儿这件,占下了。”
汪虹心想有这么干的吗?好在外边几件一会儿就卖光了,赶紧举手,让他把最后那件皮夹克剥走。只剩自己贴身穿的镂花真丝衬衣了,还有几双手要往下扯。汪虹急喊小玉,小玉也剩下个光膀子,分开众人,用俄语说:“涅涅涅,”又对汪虹说:
“赶紧再穿去。”
一个俄罗斯女人拽住小玉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小玉点点头,对吴霞和侯玉花喊:“五件皮夹克,两件XXL,三件三个XXXL。”
汪虹又套着一大堆衣服下来了,这次她也有了些经验,也能听懂他们是要多大码儿的,身上没有就让吴霞和侯玉花往下递。小玉高兴地表扬她:“呵,你行呀!”
汪虹笑着说:“你以为呢?”
乱哄哄的卖了一阵,铃声响了。小玉护着汪虹上了车,吴霞早把两瓶矿泉水打开递到他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