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恨她,不恨钟铭,那是假话。
那滋味五味杂陈,单单只说恨,未免太单薄。
虽然方家的事与他们无关,但他们却用另一种方式进行背叛。
他急于想介入,想扭转已经向一旁倾斜的天枰,却发现自己越是用力,那天枰倾斜的越迅速。
——
最让人无力的是,此时此刻,他除了牢牢的盯着这个看似单薄,体内却有着他难以撼动力量的小丫头,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她终于抬起头,睫毛轻颤:“那我也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不关你的事。”
心里某个角落突然一凉,霎时缺了个口。
方町嘴里苦涩,竟然听到自己妥协的声音:“你赢了……我刚是骗你的,傻丫头。”
那声音微乎其微,可隋心却仍是听见了。
只见那双原本已经没于黑暗的眸子里,又重新浮现了细若游丝的光彩,极淡极浅,像是下一瞬间就会再度被吞没。
方町望着那束光,笑了:“我只是想试探一下,是不是不管他做什么,你都不离不弃。所以跟你开了个玩笑。”
隋心怔怔的望着他,只听到自己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生气了?不至于吧。”方町故作轻慢。
隋心连嘴唇都在发抖,上下两排牙齿撞在一起,终于拦不住溃堤的委屈。
“对,不至于!你方少爷想玩什么不能玩啊,我算什么,就算我指着你说——靠,你玩笑开过了啊,明知道钟铭对我是什么意义!你也不会当回事儿吧?”
方町终于收起了笑容,皱着眉,伸手要去碰她的脸。
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隋心一下子打掉他的手。
方町的手顿在半空,垂下时,轻叹:“是不是除了他,你就看不见别人的存在。如果是他要带你走,你是不是什么都不问。”
说话间,他直直盯着她的侧脸,不愿放过任何一道细微的表情。
然而每一刻,心都在向下沉。
“每一次我看着你为了他哭,我想帮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跑来问我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喜欢上你。我很想知道,那时候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
隋心直愣愣的望着一边,终于有了表情。
他竟然有办法做到前一秒还对她开那种玩笑,下一秒就反过来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是不是漏听了什么,还是理解错了?
直到方町说:“你就看不见我吗?”
她这才转过头,望向他的眼里的专注和决绝。
连他抓住她的手,用力贴向胸口的动作,都来不及反抗。
指尖明显感受到那股热度,和下面跳动的鲜活。
“如果我告诉你,你每一次提起他,这里都会想着你,你会不会回应我?”
“……”
望着她的目光透着一丝凉,语气更是艰涩:“但如果不能,你就不要再说一个我不喜欢听到的字。”
——
一瞬间,四目相交,气氛凝滞。
直到一声虚弱的轻笑,自隋心口中发出。
“呵……”
方町手劲儿一顿,就听到她那颤抖的声音,无奈的,带着恳求:“方町,咱们不闹了行么?”
隋心别开脸:“你从小就见惯了大风大浪,拥有的东西比我多,失去了也不心疼,做什么都不计后果不计代价。我有时候看着你跟别人开玩笑,回过头来还能搂着姑娘说说笑笑,觉得这才是生活!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虽然在你面前嘻嘻哈哈,可我就是一普通人,你经历的事随便捡一件放我身上,我都扛不起!”
肩膀上的力道,一下子就松开了。
色彩自方町脸上渐渐褪去,他退开两步,声音也有些不稳:“不就是个玩笑,你至于吗!”
隋心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别开脸道:“算我求你,你找别的玩吧,好么……”
那语气,就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多一个字都不堪负荷。
——
门口,夏瓴等得焦急,几次都想进去找人。
登上台阶时,门里正巧传来谈话声。
“你每一次提起他,这里都会想着你。”
夏瓴一下子愣在门口。
那是方町的声音。
她迟疑的退了一步,快速跑下台阶,半响喘不过气。
你每一次提起他,这里都会想起你……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杜纯,是隋心。
身后传来开门声,夏瓴一下子如梦初醒,回头望去,方町缓缓步下台阶,经过她时眼皮子都没有抬,就像是被人拿走了魂魄。
夏瓴不由自主的跟上去,一步步跟着他,呆呆的望着那个背影。
落寞,消沉。
像是再也直不起来……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直到隋心坐进钟先生的车里,脑子里依然乱哄哄的。
就在方町走后,她脚下虚浮的返回偏厅,第一个问题就是:“钟先生怎么会认识方町?”
“他是我一个长辈的儿子。”
“就这么简单?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您能不能开门见山的告诉我,让我明白。”
可是钟先生却说:“我只是觉得让你自己亲眼看到真相,对你更公平。在这之前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绝无恶意,我只是想帮你。”
一副全是为了她好的语气。
她又问:“我和钟先生非亲非故,您为什么要帮我?”
钟先生却以退为进:“你若不相信,也可以现在就走,我可以让人给你叫辆车,这张画钱我也照付不误,如何?”
他的话,成功的催熟了她所有的好奇心,令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后来那一路上,她都在努力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希望可以将它们重组起来,捋出一个头绪。
夏瓴的遮掩,方町的玩笑,还有这个钟先生的神秘,无不透着古怪蹊跷,好像每个人都在向她暗示什么,又不点破。
而且,所有事都直直指向同一个方向……
——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
这是本地最豪华的酒店大楼,璀璨的灯光遮蔽了星空的妖娆,每日在这里出出入入的非富即贵,脚踩云端,让人望而却步。
盛装出席的姚晓娜,清楚地看到另一桌的女人,正状似不经意的将目光投向坐在她对面的钟铭。
这里虽是角落,还有室内景观植物叶脉的掩盖,却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使这里成了全场最瞩目耀眼的所在。
这场聚会,名义上是钟远山夫妇为了姚成志接风洗尘,实际上却是进一步撮合晚辈的因缘。
只是落座至今,钟铭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人在心不在,餐具几乎没怎么动,直到姚成志问他生意上的事,才回应两句。
姚晓娜笑着问他:“你平时都喜欢玩什么,能不能抽时间带我到处逛逛,我刚来不久,对这里还不熟。”
钟铭连眼皮子都没抬,声音清冷:“唯一的消遣就是工作。”
姚晓娜一愣,就听姚成志笑呵呵地说:“好,有上进心!”
姚晓娜运了口气,放下餐具,准备再接再厉。
这时,就见一位服务生走了过来,低头在钟铭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张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剑眉微凝,修长的丹凤眼头一次抬起,却顺着服务生的指向望向门口。
下一秒,就见钟铭将餐巾放在桌上,微微欠身,向几位长辈道:“我失陪一下。”
离座的姿态毫不犹豫,全然不顾在场几人的诧异。
——
钟铭箭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迈的很大,直到长腿迈出餐厅门口,来到大堂。
远远地,就见一个低头发呆的身影,陷在一个巨大的沙发椅里。
只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低头和女孩说了什么,就起身向他迎来,同时浮现讥诮的笑。
直到走到面前,语气不怀好意道:“你的小女朋友为了你,现在给人画画挣钱。今儿下午刚给我画了一张,我觉得不错。后来一想,怎么能忘了自己的好弟弟呢?就把她带过来,想给你和姚小姐画一张留念。”
钟铭不语,眼底掀起的火光,抬起时瞬间消弭,独留一丝笑意缓缓涌动。
“大哥费心,我心领了。”
话音落地,人已越过钟政。
——
沉稳的步子,清晰地响在地砖上。
隋心正在低头愣神,只觉得一道黑影突然笼罩在头上,还以为是钟先生去而复返。
可是刚一抬头,还没看清人,就被人强硬的拉起。
隋心一路踉跄着跟着,震惊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刚刚理过发尾还透着青茬,露出的耳骨划出坚毅的弧度。
直到走出酒店大门,冷风一下子灌入领子,她的发丝向后吹去,唯有一缕扫过鼻尖和面颊,眯了眼。
“你怎么在这儿?”合着迎面的风,隋心追问。
却没有回应。
他将她拉到一辆深色的轿车前,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将她塞了进去。
隋心又一次开口:“我还不能走,我还有……”
回应她的却是“砰”的一声,车门合上发出的闷响。
只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向车头走了两步,却又豁然顿住,背影像是在隐忍什么,直到转身折回,一把拉开车门。
半个身体探入车内,昏暗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只一眼,那炙热的气息就瞬间笼罩下来……
☆、Chapter 30
只一眼,那炙热的气息就瞬间笼罩下来……
隋心毫无心理准备。
这个吻来的急切而突然。
就像骤然下起的大雨,没有任何前奏铺垫,只是狂风暴雨般的掠夺。捧着她脸的手力道极大,却又让她觉得,他已经在用力克制。
舌尖探入进来,牙齿吮咬她的舌尖,不留余地的反复摩挲着她的唇,热烈的气息迅速蔓延,恨不得就这样蹂化了。
隋心很快被一波接一波的迷乱拽了进去。
她试图躲闪,也试图开口,可是每一次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叫,迎来的却是更严厉的控诉,好像她的守卫失地,在他看来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事。
隋心嘴上一疼,急切的叫了一声:“钟铭!”
然而话一出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羞于再补上后面几个字——“先放开我。”
而钟铭,好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请求,动作稍缓,一点一点的亲吻她,嘴角,脸颊,眼睛,鬓角,一路来到耳垂。
埋在她锁骨的凹陷处的气息,却比刚才更加不稳。
直到他抬起头,她在他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模样,嘴唇被吻肿了,颤抖着,喘息着,连带锁骨和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
夜空下,寒风中,风吹散她垂落的发,撩过那双沉黑的眸子,细碎的光缓缓溢出,夹杂着痛。
“为什么?”
钟铭的声音哑的出奇。
什么为什么……
隋心刚要问,就听他说:“为什么又拿画笔?”
在得知她为了他重新拿起画笔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宛如被利器刺中。
“你不是对油彩过敏么?”
隋心看着他片刻,艰难开口:“只是碰这一次,没关系。”
她对油彩过敏也就是这一年的事,以前频繁画画做手工从没有对此过敏,直到一年前下了油画课两双手肿了起来,去医院测试了过敏源才发现,突然转变成过敏体质,令她不得不放弃画笔。
如今,在听到钟铭的问题时,她心里一角也渐渐静了下去。
知道她是为了画画而来,便足以说明一切。
果然……是他。
钟铭张了张嘴,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所触动,粗粝的指腹缓缓划过她的眼角:“心心,你相信我。”
相信什么?
“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沙哑的声音竟透着恳求。
钟铭捧起她的手指,在上面已经开始泛红的位置,轻轻落下一吻。
然后,他听到一声低语:“好。”
悬空的心终于落下。
——
车子飞速行驶,隋心的手上已经擦过药,望着窗外出神。
尽管心里已经明白一切,然而蒙住眼睛的迷雾却没有完全驱散。
其实早在夏瓴第一次提出疑点时,她的理智就开始产生怀疑。无论如何掩盖,总有蛛丝马迹将钟铭和钟家牵扯到一起。
只不过,是她仗着对他的了解,就刻意忽视那被掩盖的一小部分,宁可相信自己所知的才是事实的全部。
只不过,是他不提,她就不问。
沉默中,钟铭突然开口:“画画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隋心转过头,望向他坚毅的侧脸:“方町告诉我,你连房租都付不起。你说要带我出去玩,我想尽一份力。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
“他说你就信。”钟铭声音极低。
隋心低喃:“我宁可相信。”
握着方向盘的手蓦然一紧,指节泛白。
隋心再次开口:“可是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