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钟铭将手里最后一个碗放在沥水架上,拿起挂在墙上的擦手巾,回过身,缓慢地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隋心便盯着他手里的动作,一眨不眨。
然后,就听到钟铭漫不经心得声音:“知道怎么测量手指的维度么?”
隋心一怔,摇了摇头。
但见钟铭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抓住她的左手腕,粗粝的指腹缓缓滑过她掌心的生命线,将手掌摊平,然后食指和拇指勾住她的无名指,圈成一个圈。
“十号。”
一大一小两只手纠缠在一起,相差着两个色号的肤色,柔软与强硬,比较白比较细的那只手,骨节隐藏在肉里,另一只强硬而有力的手,骨节分明而突出。
隋心愣愣的望着这一幕,几乎错不开眼,心底生出一抹冲动。
手指撤离,如法炮制的圈起食指和拇指,去套住他的……
然后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那双既黑且深的眸子。
“这是多少号?”
但见薄唇微启:“自己想。”
说话间,他将手指缓缓从那圈里抽出,摩擦过皮肤,卷起一阵痒。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极富有暗示性……
——
之后那一个多小时,时间过得飞快。
两人面对而坐在高脚台边,围绕着她那张概念图展开讨论,期间钟铭起身打过一次电话,平稳而有序的向电话里的人交代细节。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问他:“你真觉得这样可以么,会不会太草率了?”
钟铭却笑着对她说,只管相信他的判断。
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铭才将期间迅速构建的草图收起,微微抬手去揉肩膀。
隋心见状,想也不想就伸长手臂,按住他的后肩窝。
指尖却一下子碰到他的。
隋心一慌,立刻要松手,下一秒却被他一把握住,进而拉回原处,停留在那里,带动着她的指尖,辗转轻揉。
指尖末端一阵热,掌心也微微出汗,想用力却使不上劲儿。
最糟糕的是,他们还是面对面的,只要稍稍抬眼,就会四目相交……
——
直到钟铭松了力道,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向床头的矮柜,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皮尺,隋心这才喘出一口长气。
可是一回身,就见他手臂打开,两只手拿着皮尺两端,意味不明的向她走来。
心里一咯噔,脑海中竟然不合时宜的跳出禁忌画面。
只听到钟铭声音极低的说:“转过身去。”
然后,他就按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绝的将她扭过去。
下一刻,隋心只觉得那修长的指尖缓慢而轻柔的划过肩胛骨,越过上臂,小臂,手腕,所到之处又痒又热……
然后是颈椎骨。
隋心腰窝一软,向前拱起身。
“别动。”身后却传来这样两个字。
紧接着又传来铅笔在纸上划拉的声音,隋心侧头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尺寸。
呼,原来是量尺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量尺寸?”
提问时,腰间被两只强有力的手臂圈住,皮尺在腰部收紧,停留,被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阵战栗。
“如果这次的方案客户满意,必会请客酬谢。”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浮动,“到时候,我可能会需要携伴出席。”
“所以需要事先定做礼服?”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隋心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浮窜着欣喜:“那你们公司管报销么?”
一声轻笑,腰间的皮尺缓缓松落,手臂却没有撤回,反而向上挺进,顺着线条一路越过肋骨,来到胸部下沿。
皮尺一下子收紧。
耳后笑意渐浓:“真是财迷,当然报销。”
但她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时竟然拿不准现在这样算不算吃豆腐。
只能努力说服自己,量尺寸的话,这是必经的过程吧……
直到指腹最后一次划过下围,缓慢抽离,隋心才敢放松呼吸,听到自己说:“可是我没去过那样正式的场合,万一说错话了,给你丢人怎么办……”
回答她的却是:“站起身。”
隋心便跳下高脚凳,看到钟铭走到面前,随即弯腰,捏着皮尺的手向下半身移动。
皮尺圈住臀部。
她微微垂眼,就能看到他歪着头,弧度优雅的侧脸,此时眸子里似微有惊讶,怔了怔,又很快归于平淡。
然后,他转身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指尖一顿,又像是不确定似的朝她下半身瞄了一眼。
直到钟铭将纸叠起来收进兜里,发梢已经凌乱:“说的也是,万一你又犯了冲动的毛病,该怎么收场?”
隋心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你不是要携伴出席么?”
“嗯……”钟铭捏了捏眉心,像是在掂量什么,随即抬眼,轻笑道:“那不如,请我喜欢的姑娘去?”
“啪啦”一声,拎到半空的小心脏碎成两半。
“那……那尺寸不就白量了……”
他却面无表情的说:“我可以再量一次。”
——
一个温馨的过程,却有一个凄凉的结尾。
隋心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被钟铭送回到寄宿家庭的,跳下车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一路冲进屋里。
然而一进门,还顾不上换衣服,kinki就闯了进来,拉着她兴奋地说:“心心,我恋爱了!”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下,隋心“哦”了一声,完全不想知道是谁。
可是kinki却开始发挥分享的美德,告诉她是同校的韩国籍男孩dan。
隋心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大约是金发矗立,眉形酷似蜡笔小新的男孩,整日穿着像是在麻袋上开两个洞的低档裤,令腿和上身的比例成了三七分,宽大的字母t恤罩在溜肩膀上,怎么看怎么像只母袋鼠。
可是kinki却说,她就是着迷dan这样前卫的韩风穿着,还将她和dan一见钟情的经过声情并茂的描述了一番。
隋心意兴阑珊的听着,时不时应一两句,脑仁生疼,只想快点把kinki请出去,蒙着头睡一觉。
直到kinki突然说:“喂,你是不是喜欢他?”
隋心登时一愣。
“谁?”
“刚才开车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啊,就是上次在试衣间那个吧?”
隋心竟然无力反驳。
kinki很快拿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其实我初恋那时候也是像你这样的。以为找到喜欢的人就什么难关都过得了,最多是为了对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痛苦一下。但是一找到下一个,那些痛苦也就拜拜了。你现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你喜欢他,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也不知道他对你的喜欢和你对他的喜欢是不是一个level。”
隋心听得心惊肉跳,原来香港社会已经发达到,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都可以当感情顾问的程度了。
但是转念又一想,方町一早就望穿她的小世界,如今连kinki都……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早就看出来了?
怎么,原来她的喜欢已经路人皆知了么……
“喂,我和你说过我在香港的男友吗?”kinki突然又说。
隋心醒过神,摇了摇头:“你香港还有个男朋友?”
“嗯,不过前几天分了。”
隋心这才想起来,前两天kinki时常在客厅打长途,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还用粤语和电话那头的人嚷嚷着“分手”什么的。
“哎,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只是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职业混混挺酷的,但现在想想,只觉得粗鲁。”
职业混混?
隋心一下子又想到陈浩南和山鸡,还有《古惑仔》里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今年你睡我明天我睡他的热血生活。
“那你们当初是谁先追的谁?”
“当然是他追的我。”kinki如数家珍的说:“我在香港的学校有好多男生喜欢的,当时追我的不下十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眼里就只看得见他,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刺激啦,很拉风啦,很有面子啦……”
好像夏瓴也说过类似的话,认为男人就必须酷,必须*,必须颓废,必须热血。
夏瓴说,她根本看不见站在班里常驻的三好学生,代表学校赢得比赛的奥数状元,和演讲上拔得头筹的宣传部长,却留意着穿着花衬衫梳着飞机头的学长,向跨过自家门槛一样从容的翻出了学校围墙的画面。
这么说起来,方町确实是这一卦的。
“不过依我看,你现在这样,是很难让他也喜欢你的。”kinki不知何时转了话题。
隋心抬了抬眼,心情跌落谷底:“什么意思?”
“哎呀,你穿衣服太单调了,又素,又不化妆,又不打扮,男人是不会看你第二眼的。”
隋心闭了闭眼,语气不悦:“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对,瞎子除外!”
紧接着,kinki就举例说明,她刚来这里不到一周,就已经先后被两个华人和一个白人表示了好感,因为她是时尚的,男孩们追求她就等于追求时尚,所以她的眼光就是时尚的代表。而隋心在这方面还停留在意淫和幻想的阶段。
kinki的理论和反问太具有权威性,隋心想了一下自己来的这段时间,除了挤兑就是挤兑,索性也懒得反驳。
直到gibbs太太敲门,示意两人早点熄灯就寝,隋心终于将kinki送出门。
——
这样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夏瓴一整天都容光焕发,看着碍眼,嘴里不停地说方町如何,听着刺耳,到了放学时,还又蹦又跳的拉着她跑出学校,一路来到停在校门口那辆极度骚包的,正在接受众人围观的小跑前。
隋心这才正眼看人,驾驶座里的竟然是带着银色镜面墨镜的方町。
那镜面还反射出夏瓴的笑容,和她的丧气。
“来,上车,带你俩去玩。”
玩玩玩,就知道玩!
夏瓴立刻坐进副驾驶座。
“我不去,我要回家复习功课。”
撂下这句话,隋心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两道声音。
“心心这是怎么了?”
“靠,谁知道!”
一阵轰鸣,小跑绝尘而去。
——
又是一天,依旧如此。
姚晓娜已经高调返回学校,她们彼此看见就像是看见空气,夏瓴和姚晓娜打成一片,隋心自顾自装死。
直到放学,她坐在校外不远的长椅上,默默等着那个说好了有时间就来学校接她的人,等了一个小时。
然后,起身走人。
——
第四天,依旧是那个长椅。
kinki挽着韩国籍男友dan款款而来,和隋心打了一下招呼,甜蜜离去。
隋心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再等最后一天吧。
——
最后一天,仍是那里。
隋心不抱任何希望的望着天空,脑中晃过钟铭给喜欢的女孩量尺寸的画面,心里酸酸的,眼里涩涩的。
特么的还没开始,就尝到了失恋的感觉。
前方忽然发出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动,有一辆车嚣张的在原地划过一百八十度,转而停到身前。
车窗缓缓落下。
隋心眨了眨眼,心里一角,又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
——
钟铭一连几天都在加班,和设计师开通宵研究方案。无论是钟政还是他,这次都不容错失。敌人越强大,越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又不能太过保守,要大胆求新。
随着作废的设计图越积越多,他的脑子也越发清晰,情绪越发亢奋,每一次的图都比上一次更为出色,这才是他要的。
他一路开着车来到学校,校门口不见隋心,而路过街边时,却看到坐在马路对面望着天空的身影。
他迅速在路中央掉了个头。
车窗落下,他看到那张白皙的脸,那双眸子里写满了无奈和不满,却很生动,努力表达不高兴而撅起的嘴,也在见到他时惊讶而微张,撩人心脾。
连续几日熬夜的烦躁,一下子就被抚顺了。
然而从心底涌上来的,是另一种躁动。
“上车。”
——
可是钟铭想不到,隋心人是坐上来了,情绪也跟着一起上来。
他从后照镜里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了?考试没及格?”
隋心翻了个白眼:“我现在是全班第一。”
她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五十九分就哭鼻子的傻丫头了!
“哦,生理期。”他慢悠悠道。
“呸!”隋心语气很冲。
一阵沉默,钟铭找到症结:“这几天没去学校接你,在加班和设计师讨论,方案已经交上去了。”
“把握大么?”语气已经有了缓和。
钟铭扯了扯嘴角:“八|九不离十。”
隋心无声叹了口气,突然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方案通过了固然对他是好事,可是同时也让他有机会喜欢的女孩去赴宴吧。
他说,现在还在练习阶段,不能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