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应黑暗,等到长大。
他又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家,这个哥哥,这些玩具,都不属于他。
只有黑暗。
……
后来,父亲一家准备去加拿大。
母亲和父亲哭闹了一场,怪他抛弃他们母子,父亲保证,一定会团聚。
但他是高兴的,他不用再去父亲北京的房子里了,也不用再见到钟政。
只是那段时间,母亲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时常搂着他说,长大要争气,要出人头地。
这样的念叨,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一种习惯。
努力上进,力争上游,也渐渐成了他的习惯。
直到加拿大传来父亲和袁平离婚的消息。
直到钟政将那些光碟寄给他。
他将那些光碟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只有木然,只有平静。
他没有扔掉光碟,当是教训,当是纪念。
母亲不知道这件事,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和父亲的长途电话里,每一次都会提起移民,结婚,组成新的家庭。她试图用日积月累的念叨,给父亲洗脑。
那些话他已经会背了,静静坐在一旁,张嘴,做出口型,和母亲的话吻合。
他得出不知道是第几个结论,那所谓的新的家庭,不属于他。
——
母亲在等曙光照进世界,他在等自己世界里的小王子。
直到那个扎着两小辫,小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出现在他眼前。
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小王子也可以是个女孩。
她对着那个硕大的五十九分,委屈的撇着嘴,一副眼泪随时会流下来却满脸倔强的样子。
她穿着足以将她的小身板淹没的黄色纱裙,但她似乎在嫌弃那条裙子。
他模仿她妈妈的签字,在考卷上划拉了两笔,问她,下回再不及格怎么办?
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小胳膊伸进书包里,努力翻出两个棒棒糖,珍视的且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哥哥,你能教我么?”
心里一角有什么融化了。
他指尖一顿,拿起一个,撕开糖纸,说:“张嘴。”
她将棒棒糖含进嘴里,依旧睁着大眼,紧紧盯着他,仿佛怕他会消失。
直到他说:“来,我教你。”
那双大眼,瞬间发光。
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姑娘的世界里只有考试不及格这一件可怕的事,但这对他来说多么的不可思议。
……
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蹲守在花坛边。
他一出现,就会看到她的笑容,大大的,灿烂的。
整个世界都好亮。
他兜里永远揣着几颗糖,棒棒糖,泡泡糖,酸三色。
……
她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
但他发现,她怕黑。
楼道里如果灯坏了,怎么跺脚都不亮,她会害怕。
还有神秘黑暗的拐角,其实拐角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每每经过,她会绷直身体,她会害怕。
原来这个单纯缺心眼胆小怕事的小姑娘,和他有个共同点。
他发现这个结论,让他心疼。
……
他第一次教她骑车,她很笨,学了几个星期都没学会。
他问她怎么平衡感这么差,她非常认真的回答,因为她是剖腹产生的小孩。
她学会骑车以后,没几天就在街上摔了,摔得很惨,小腿上鲜血直流,推着轮胎已经变形的车一瘸一拐的回来。
他拧着眉给她处理伤口,将车推到修理处。
她又从书包里摸出糖果,递给他:“哥哥,你别生我气。”
心里正在疼的角落,莫名的抚平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生气,只是在和自己较劲儿。
但为什么较劲儿,他没有结论。
……
他第一次知道她有做恶梦的毛病,怕黑,胆小,执着的每次做的噩梦都是同一个,梦到有鬼面人身的怪物,在追她,要吃人。
他尝试第一次爬到二楼翻窗户进她家,她爸妈不在,一个在加夜班,一个在出差。
他别扭的讲小王子的故事,她问他,小王子长大了是要娶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
后来,他还从她嘴里得知睡美人和美女与野兽。
他得出结论,她世界里的公主,等于他世界里的小王子。
……
有一天,她下了学,脸色煞白的回到小区。
她捂着肚子,看到他就睁大了双眼,仓皇失措的问,她是不是要死了。
他问怎么了?
她说,她的下面一直在流血。
他这才注意到她裙角上的血渍,愣住了。
陌生的而诡异的热度,迅速涌上他的脸,他极其不自在,让她立刻回家,去问妈妈,千万别说告诉过他。
后来,她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一阵子见到他都低着头,红着脸。
他揉了揉她的脑瓜定,说:“怕什么,你就是我妹妹。”
嗯,她是他妹妹。
他这么对自己说,又一个结论。
直到他梦中对家的描绘里,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这个妹妹。
属于他的妹妹,照亮整间屋子的妹妹。
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变态”,他对这个妹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
他是个一旦有念头就会付诸行动的人,只不过有些事需要很长时间的部署。
比如,母亲说他们可以去加拿大了,是移民,不是探亲。
这意味着他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他的“妹妹”,她很有可能会被别的男人骗走。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结论。
比如,母亲和父亲终于结婚了,他虽然不住在那栋名为家的房子里,却不得不面对“一家四口”的无奈。
比如,他进了钟氏,被钟政视为最大的威胁。
巨大的牢笼将他囚禁,他得挣脱,但首先要学会适应,适应那套规则,玩那套规则,制定那套规则。
他得成为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凌驾那样的人。
他和袁平合作,他保全钟政在公司的地位,却又扮演着钟政的假想敌,他得真的做出一些夺|权的事才行,否则母亲会失望。
他得周全父亲和钟政的关系,否则父亲会失望。
他得开拓自己的疆土,让袁平相信,他对钟氏毫无野心,否则袁平会失望。
他创立了美嘉,美嘉属于他。
无数个结论,就像无数个阶段性目标和战略规划,支撑着他的步步为营。
他还要苦心经营的在他的“妹妹”心里,留下每一道最初的记忆,让她忘不掉他,只等他搭建好整个世界,搭建好一个家,打开门,让她进来。
关上门,她再也出不去。
……
可他渐渐发现,这个妹妹不属于他的“结论”,她是不可预测的,她存在很多变数,尽管他如此了解她,尽管她笨的连暗恋都那么直白。
如何让她属于他,成了一道难解的题,似乎比母亲要和父亲组成新家庭更复杂。
他发现,当他假装关上门时,她会敲打门板,她想进去。
可是当他将门打开时,她会后退,会小心翼翼的向里面张望。
当她尝试迈进去一只脚,半个身子,整个人都站进去,还会时不时回望门口。
她甚至会逃出去,好长时间不靠近他的门口。
她像是一只猫,有着贱招儿的属性,主动靠近她会躲,不理她时她才会凑过来撩拨示好。
若是稍微对她坏点,一定记得牢牢的。
还会翻旧账。
唯一对付她的办法就是,大门永远敞开着,钥匙交给她,开门还是关门由她决定,她成了那扇门的主人,自然会将门里的世界视为家,自然会留下,等他回来。
比如现在,他的小姑娘正在家里等他。
——
可是,当钟铭打开套间大门时,出现在眼前的竟不是脑海中那一室温馨的画面。
客厅里一片漆黑。
小区的地暖还没开始供应,这几天天空灰蒙蒙的,温度低了许多,如今屋里没有亮灯,越发显得冷清寒凉。
屋里静的出奇,唯有休闲室里发出微弱的光。
他穿过走廊,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休闲室里同样黑着,电视里蓝光一片,影碟机亮着灯,地毯上散落着几十张光碟,还有一个他不陌生的纸箱子。
心中蓦然一震,那双黑眸迅速扫向四周,飞快的寻找……
直到略过角落那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掌心攥拳,又松开。
他的秘密,终于还是被知道了。
他向她靠近,小心翼翼的,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蹲下身时,空气里传来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他尝试着抬起手,极轻的落在她的头顶。
那双手环膝的身体似是一僵,埋在膝盖里的脸逐渐抬起,失魂落魄。
那双呆滞的大眼睛空荡荡的。
他心里紧紧揪着,用力将她扯进怀里,圈紧,颤抖,隐忍,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良久,良久。
直到感觉到腰背被一双手臂轻轻环住,耳边传来呜咽声。
他终于找回了呼吸:“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Chapter 85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沉而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发出。
隋心皱着眉,睫毛轻颤微抬,目光小心翼翼的略过那双眸子。
黑不见底,泛着幽幽的光,如夜空折射在海面上,那里面写满疼,写满哀伤。
“钟……铭……”
“是我。”
她的指尖在发抖,轻柔的拂过那眉眼。
眼泪止不住。
他倾身,吻了上来,吻上湿润的睫毛,吻上弧度柔和的眼睑,吻上鬓角,吻上耳垂。
“没事了,心心,什么事都没有。”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接不上气:“对不……起……”
“傻瓜,你道什么歉。”
他揉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拦进怀里,微一用力,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在地毯上的坐垫上。
那坐垫很小,两个人挤着坐,得有半个身子重叠。
隋心有一半坐在钟铭的腿上,整个人陷在他怀里,那是个温暖的世界,源源不绝的热,将她牢牢包裹着,心里的冷仿佛也要融化了。
她听到自己这样问:“你恨他么?”
恨谁,自然是钟政。
“不恨。”
他的手,抚过她的发,滑落背脊,来回轻揉,毛衫的布料被那只手带出一片涟漪,揉在一起,摸索着背部的肌肤。
她抬起头,望进那片黑色。
“不恨?”
“嗯,不恨。”
“为什么?”
他淡淡开口:“他没有触及我的底线,那些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他想报复我,这些都不值得我去恨。”
隋心静静的望着他良久,她的眼睛肿了,屋里又黑,要看清是很难的。
她的声音很干涩,很低:“可是我恨,恨得想杀了他。”
握住她腰身的手蓦然一顿,随即用力,攥紧。
她被那力道逼得下意识挺起胸,微仰着下巴,望进那双眸子。
“不值得,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声音轻柔的安抚,耐心的抚平她的纠结。
“心心,不值得。”
他不厌其烦的重复,一遍又一遍。
她依旧不语。
眼泪划过眼角,面颊。
被温热的指腹拭干。
他的声音一如她小时候听到的一样,轻缓的像是怕吓到她,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记得么,以前你有做噩梦的毛病,那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虽然黑暗关住眼睛,却关不住思维。人睡觉的时候,要闭眼,眼前一样是黑的。”
她轻轻眨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泪落下。
他捧起她的双手凑在唇边,轻啄着:“闭上眼,我就看到了蓝色的天,绿色的树,还有个小姑娘。她穿着黄色的纱裙,笑的很可爱。”
暖流划过胸口,她不由自主的扯了一下嘴角,勾出弧度。
“你还记得。”
“记得。我还记得,她第一次亲戚造访,穿着绿色的校服裙,她慌张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似是懊恼的皱了一下眉,抬手要打他。
他一把抓住,声音低哑:“那个小姑娘,小时候皮肤很黑,夏天太阳那么大,她一刻都呆不住,要跑出去疯玩。”
她记得,小时候她黑黢黢的像个假小子,头发很短,难看的发型扣在头上,在学校经常受到欺负。
“有一年,她一整个暑假都闷在屋子里,皮肤闷得很白,白的透明。”
暑假过后,她再出现时,太阳依然很刺眼,照下来披在她身上,连汗毛都看得很清楚,那白,白的晃人眼,白的像是能发光。
衬着一头的乌黑,粉红的唇,一双懵懂的大眼。
她那天穿着红色的裙子,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纯如白纸,一身红衣。
低缓,透着蛊惑的声音不紧不慢:“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