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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即使一天当四十八小时过,也会飞快的自指尖溜走。
隋心裹着厚厚的毛外套出了门,要赶着去给客户给设计图,需要当面沟通。这是个急活,于斯容为了还人情而给一个设计师朋友收拾残局。
隋心和客户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沟通,直到客户满意,隋心揉了揉脖子准备打道回府。
直到出租车驶进小区,隋心下车,埋着头顶着风往前走。
不妨,一辆驶出的高级轿车却缓缓停靠在她身边。
隋心侧头一看,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讥诮冰冷的面孔。
“隋小姐。”
怎么,竟是钟政?
几年不见,钟政变化不可谓不大,越发深沉老辣,脸上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无事不登三宝殿,钟政一定是来找钟铭麻烦的。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好久不见。”
隋心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前几天听到钟铭讲电话提到什么签字,什么手续,估计指的就是工作上权利的交接,钟政八成是来要签名的。
钟政的声音却追了上来:“其实你的设计不错,如果你愿意,钟氏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隋心眉梢一跳,不提设计还好,一提就一肚子火儿。
钟政笑着补充道:“我是说,你卖给姚晓娜的那张。”
隋心冷冷的回:“请注意你的措辞,不是卖,是剽窃。”
“哦?”钟政反问:“难道你没有收钱吗?”
隋心噎住,她的确收了钱。
钟政继续道:“既然收了钱,就是卖。哪有花钱剽窃的道理?”
隋心吸了一口气,压着火儿,露出笑容时,声音已经平静无波:“钟先生,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商人,道理一套一套的,什么事在你这里都是正当的,都能洗白。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也肯定了我的才华。只不过一张图而已,我输得起,也玩得起,自然也拿得出更好的作品,战胜我自己。”
话音落地,隋心抬腿就要走。
钟政在她身后说道:“可惜,你缺了东风。”
隋心驻足,侧首。
只听他道:“要是早两年,你没和我那个好弟弟闹分手,他还能借钟氏的名气把你捧红,就算分了你也已经名利双收。现在复合了,他却一无所有,你空有才华,却出不了头。”
钟政所言非虚,姚晓娜借了东风,又有一张图,如今已经炙手可热,钟氏自然花得起钱帮她请枪手代劳。抢手即便才华出众,也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苦无出头之路,比起遥遥无期的等待漫长的冬天结束,给人当枪手赚来的丰厚酬劳,则更实在更实际。
但隋心更相信,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捏了捏掌心,深吸一口气,本想回头反击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时此地,她说什么,都不如静等现实狠狠的打他们一记耳光来的痛快,尽管那耳光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等到。
隋心一回去,就去见钟铭。
钟铭正站在床边,姿态闲适的讲工作电话,见到她进来笑了一下。
神情平和,眼神和煦,若非她在楼下看到钟政,根本看不出有人来找过麻烦,钟铭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打搅,也不知是火候到了,还是已将大哥视为路人。
钟铭不提,隋心也就不问。
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了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Chapter 84
翌日,钟铭上午就出了门,他说要回钟氏交接点公事。
隋心故作轻松的笑问他中午回来吃饭不,钟铭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说晚上回来。
他走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心心”的叫声。
隋心突然觉得心烦,准备来一场大扫除,就像她每次专心致志的烤蛋挞烤牛角包,心情总会平静很多。
卧室、客厅、洗手间,每个她经过的地方,都不放过,连马桶都洗的泛光,好像只有双手动起来,才不用去想不愿意想起的事,好像只有双手动起来,才能让思维活跃起来,去思考。
也不知道钟政把钟铭叫去钟氏,又要玩什么花样。
钟政这个神经病,自己心理阴暗,就想方设法的给别人添堵,尤其是钟铭一向看在他是大哥的份上,能避讳就避讳。
换做是她,如果手里有把刀,大概就刺过去了吧……
念头一浮出,隋心手上的动作一停,静了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恶念可以生的这样轻巧,不是因为冲动,而是日积月累的压抑和敌视。
叹了口气,她将抹布洗干净,又拿着无绳吸尘器走进书房。
书房是整个套间里,相对保持的比较洁净的屋子,家具也简单,死角不多,相对好整理。
隋心将写字台擦拭干净后,登上矮梯,将每一排书册上方落下的尘土吸了一遍,两排书墙扫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直到吸尘器碰到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隋心愣了一下,仰着头望着那纸箱子片刻。
鬼使神差的,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将箱子搬了出来,打开。
里面是一摞摞光盘。
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拿出其中一张,发现上面有用油水笔写下的日期。
【93年1月】
【93年2月】
【93年3月】
【9x年x月】
【……】
大约每个月都有一张盘,前后持续三年。
这些光盘隋心有点印象,第一次到钟铭在温哥华租的小房间里时,她就见过,当时她问这些是电影么,钟铭说不是。
但里面是什么,钟铭没有说,她也没有追问。
93年,钟铭大概也就八、九岁。
这些的确不可能是电影,电影是不会按照月份时间记录的。
那么是录影留念么?
可是,钟铭小时候家里过的那样拮据,根本不可能买摄像机。
那会是什么?
——
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隋心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对着那些光盘呆坐了好一会儿。
这个纸箱子仿佛潘多拉的宝盒,仿佛蓝胡子的密室,她知道她不该窥伺,不该好奇,然而握着光盘的手指,却迟迟松不开。
她想知道钟铭的一切,但也许这里面的东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她只看其中一张,只看一眼,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好,也许是什么小学英语教学光碟?
呵,去骗傻子吧,钟铭才不会留毫无意义的东西。
……
隋心抱着箱子来到休闲室,打开影碟机,按了几下。
盘托缓慢的弹了出来。
她顿了几秒,紧紧握住光盘,边缘膈的掌心生疼。
她将【93年1月】放了进去,盘托合上,电视上渐渐浮现出画面,却是一片的漆黑。
她正在诧异,直到小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撕心裂肺。
身子蓦然一抖,汗毛根根竖起,自背脊蔓延上的战栗,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瞪着那画面。
那个小男孩用力敲打着门板,整间屋子都是黑的,唯一的一道光源是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在大哭,大哭着喊着。
哥哥开门。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会听话……
他没有看向光源,他的嗓子喊哑了,喘不上气,依旧在继续。
心口恶狠狠地揪在一起。
她跌坐在地毯上,直愣愣的瞪着那片漆黑。
……
【93年2月】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害怕!
……
【93年3月】
小男孩脚边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玩具,他被玩具绊倒了,磕了头,流了血。
血划过眼睛,他用手一擦,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吓傻了。
画面开始模糊,戛然而止。
……
【93年4月】
黑屋子,玩具多了一些。
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闹。
发呆,很久很久。
……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他手里捧着童话书。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页。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不怕,我不怕……
然后,他开始读拼音注释的内容。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孔,稚嫩而圆润的面颊,浮现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翘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本书,她小时候,钟铭将她抱在腿上,她抱着那本书,听他念……
“我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副图画,拿给大人看,问他们是不是很害怕。大人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但我画的不是一顶帽子,是一条巨蟒在消化着一头大象。于是我又把巨蟒肚里的情况画了出来,让大人看得懂。大人们劝我把画放在一边,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数、语法上。”
“我就这样孤独的活着,没有一个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在撒哈拉沙漠上发生了那次故障……一个奇怪的声音叫醒我,说,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我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他说,请给我画一只羊。”
“我就给他重画了那副闭着肚皮的巨蟒。”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肚子里还有一头象。我需要一只羊,给我画一只羊吧……我又画了起来……我不要,这只羊病得很重……我又重新画了……这一只太老了……我不耐烦了,草草画了,这是一只箱子,你的羊就在里面……他喜笑颜开,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王子……”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画面,盯着他。
眼角酸涩,有些东西涌了出来,划过面颊,冰凉一片。
……
【9x年x月】
他开始对这屏幕说话。
他在背诵课文。
“听听……秋的声音……大树抖抖手臂,刷刷,是黄叶道别的……话音……听听,秋的声音……蟋蟀振动……翅膀……是和阳台告别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
手指已经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却移不开。
心口的肉纠结成一团,绞着,流着血。
不断涌出的眼泪,成了水雾,遮挡着视线,被她抹掉,又涌出。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疼,恨,愤怒,无力而为……
……
……
最后一张。
小男孩静静的坐在镜头前,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镜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一丝光彩,无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镜头,除了眨眼,再无动作。
……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进那双无神的眸子,被他封闭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虑剂,尽管那不是什么大症候,积极治疗可以康复,他复发的次数并不频繁,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
他睡觉一直开着灯,但她小时候怕黑大哭时,他总会赶过来,搂着她,哄她睡觉。
他说,丫头,怕黑就背课文,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学会和孤独,和黑暗,成为朋友,它们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里,他站在黑伞下,用手电筒晃她的窗户。
她打开窗望出去,正对上他的笑,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他总是及时赶来,他总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
钟铭驱车回家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温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饭菜,和一只慵懒的猫。
这是他童年以后关于家的描绘。
小时候,他真实的家里只有母亲秦敏丽,但母亲对家的想象中,应该还有父亲钟远山。钟远山只在想象里,所以那个真实存在的家,不是他母亲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视作为家。
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母亲不属于他。
……
那时候,父亲钟远山也有个家,一家三口,妻子袁平,儿子钟政,他们一家还没有移民。
他很快得出这个结论,但母亲却用了半生的时间试图在这道题上解出另一个答案。
母亲每个月会带他去拜访一次,那天袁平不在,只有钟政。
袁平知道母亲和他的存在,她刻意出门,但不带走钟政,因为钟远山说,要留两个儿子在一起,从小培养一下感情。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他和哥哥钟政在一起。
钟政会笑着跟父亲保证,会将所有玩具都分享给他。
但事实上,钟政会将他带到游戏室,切断灯的开关,架起摄像机。
他求救,但游戏室是隔音的。
他想告诉母亲,但钟政说,如果他告状,他们永远都不能来这里。
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应黑暗,等到长大。
他又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家,这个哥哥,这些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