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放在哪里啊?”而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西齐告诉他的么?
玄冥瞧了会儿她神色,随后微笑指点道:“就是你现在去的方向,那边架子第二格上的茶盒,拿给我便好。”
茶叶拿来泡好了茶,袅袅茗香中却是沉寂,三人各自喝着自己的茶,谁也没有主动出声。雨师曈喝了一会儿有些耐不住——她本来也不是很喜欢端着茶杯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眼神不自觉从杯子上飘忽到了外面院中飞着蝴蝶的花丛那边。
玄冥一杯茶饮尽,搁下杯子斟茶时扭头对雨师曈笑道:“阿曈,你且去院中玩一会儿吧。”
雨师曈便如同得了赦令,放风一样蹦跶了出去。
西齐旁观着玄冥极其自然的吩咐,和雨师曈极其自然的应答,面上没什么波动,也没说什么,手中茶却是端了许久没喝。
玄冥看了眼在院中蹲着看蝴蝶的雨师曈,收回目光看向西齐,笑了笑:“阿曈小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比那时大胆活泼了许多。我原本还担心,如今看来你把她带得很好。”
上一次两人不甚愉快的对谈已成旧年过往,玄冥如今的态度让人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触,西齐仍是神色不变:“阿曈多少还是留有得司神教导的印象,并非我功劳。”
玄冥倒是依然没跟他客气,再笑笑:“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她若是一点印象都没剩下,那我这师父不是显得过于窝囊无能,要伤心死了。”
西齐不接话,玄冥说完悠悠喝了口茶,笑叹道:“想当年我将荷川的半魂放在曈珠里,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遗憾,到头来居然是便宜了你这讨人厌的小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徒弟,啧。”
他夸张着一副悔不当初的戏谑神色,掩饰住眼底的情绪。西齐沉默片刻,缓缓道:“司神当年也料不到未来事态变迁,阿曈想必并未怪过司神,且司神前几年每次去看阿曈都会渡她灵气仙泽,等日后阿曈想起往昔种种,自然也不会忘了司神恩师之情。”
这是在……宽慰他?玄冥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对西齐的印象还停留在去西海龙宫带走雨师曈时的冰冷敌意,以及之前几年他去看雨师曈时他冷眼相对不多理睬的态度上,是以突然听他说出如此一番堪称态度温和的话来,不由有些惊讶。
看来雨师曈醒后的近况应该还算不错,不过……
玄冥面上依然是含笑的神色,转眼看向外面开始扑蝴蝶的雨师曈,不动声色的拨开了话题:“日后想起?阿曈虽然底子好,且得灵药仙气补养,早早便醒了,可要想唤起全部心智回忆,这个'日后'恐怕当真是缥缈无期的。”
西齐隐约听出他这话暗含的意思,有些不悦,明知故问道:“司神此言何意?”
玄冥端着茶杯看了会儿外面的雨师曈,神色渐渐有些远了,半晌道:“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有件事还需得告知你一下……”
雨师曈兴冲冲跑回厅中时,却发觉气氛好像跟之前不大一样,坐着的两人面色都有些严肃,想要炫耀手中停着的蝴蝶的话便含在了嘴里。
却是玄冥看到她手上彩蝶,舒展神色夸赞了几句,随后把她叫道跟前:“阿曈,送你一样东西,闭上眼睛。”
雨师曈眨了眨眼,看看沉默不语的西齐,好像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乖乖闭上眼睛。只觉有亮光腾起,手上轻微的气流扑扇,像是那蝴蝶被惊走了,随即眉心渐热,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了进来,充盈到身体各个角落中。
过了片刻,热度消失光芒渐淡,雨师曈睁开眼,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抬手摸了摸温度如常的眉心,有些茫然的问玄冥:“是什么?”
“就算是见面礼吧。”玄冥笑得淡淡的,又道,“你若是喜欢这里,以后随时都可以来玩。”
雨师曈便礼尚往来的把之前猎到的收获送给了玄冥,离开前还不忘认真跟他告别:“天色不早了,西齐答应带我去看海上月出,改日再来司神这里拜访。”
玄冥面上神色似乎有一瞬的莫测,目光微垂,微笑点了头:“好。”
雨师曈率先蹦跶在前面,玄冥和西齐沉默走在后面,到了大门玄冥才开口道:“我于阿曈有愧,所以自觉无颜过多干涉,希望你方才应承我的,不是一句空话。”
“那是自然。”
东海边,礁石上。
碧海青天融在夜幕中,水天一色渐渐被一道绒绒的柔白光亮分出了界线,清风闲云,月白星疏,是月映海,又似海拥月。那一轮月影随波粼粼而动,娴静又不失壮阔,是唯有海上才见得到的景致。
雨师曈初次得见,看得聚精会神,直到那一轮玉盘高高升空,只在海面留下模糊的光影,还在仰着脖子看着。
之前的事她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提到这个就忘了那个,没想到这个看月出她倒是记得十足的牢,隔了一晚再折腾了一整天也没有忘记。
西齐抬头看着那明晃晃的月亮,却是在想玄冥跟他说的事,突然怀里暖乎乎的那一团动了动,扭头仰脸看他。
“西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想知道就快点变聪明些。”
“怎么变聪明?多吃猪脑吗?”
“什么?”
“无申无丘说吃什么补什么。”
“……”
西齐皱眉看了会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意思的雨师曈,摇头嫌弃的往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本来就够不聪明了。”
雨师曈没听懂他的意思,呆呆的一愣,却以为西齐是在跟她玩,跪直身子凑上来也往他额头上弹,刚弯起眼睛冲他笑,却不当心歪了重心要往后仰,慌忙往西齐这边过来,慌乱中的力道把一时不防的西齐都撞得往后倒了一些,半仰撑在礁石上,还要抽手扶稳那个冒失的家伙。
雨师曈扑在西齐身上手还撑在他胸前,惊慌的神色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低头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西齐,突然觉得好玩一般乐咯咯的笑起来,垂落的发丝被海风吹着痒痒的拂到西齐脸上。
那双粲然笑眸仿佛映了整片海光月色,西齐看得一瞬沉迷,突然觉得——
就算她想不起前事,变不聪明,只是这样,也就很好。
可是……
“为仙者须历天劫,成则修为大涨仙阶提升,败则魂飞魄散真灵尽失。我推得阿曈的天劫就在这几年内,以她如今的境况,怕是撑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要写完了……
☆、【天劫】
无申无丘的关注话题向来紧跟着地府八卦动向而变换,不过他们眼下关注的一个话题很难得的已经很久没有换了。
“毕判官,你那一大屋子的书,就没有哪本是写了怎么防天劫的么?”
这些年来算得上重大的八卦里,除了翊姗生娃之外,就只剩下雨师曈那个随时可能来但还没有来的天劫了。
毕池凉凉的瞥了他们一眼:“你当天劫是什么,是能防能躲的么?”
无申便啧啧道:“防不了又躲不住,那阿曈可该怎么办。”
雨师曈从醒了至今好几年,除了让西齐的耐性和脾气得到极大的锻炼之外,似乎自己的心智并没有多大的长进,而且自从得知她近年内就要历劫,众人颇上心的纷纷推演,基本一致的推出她将历的天劫该是雷劫。
雷劫算是天劫之中最为常见却也最不好历的劫数了,因为劈雷这个事情实在太考验造化,谁也说不准劈下来的雷电是轻是重,是多是少。
而雨师曈之所以尤其让人担心,是因为天劫是依修为而至,修为到了什么阶段,降下来的劫数轻重也是相应的,如今她修为虽然到了历劫的阶段,心智却没有跟上来,这种情况此前没有过先例,天晓得雷劫到的时候,雨师曈会不会傻乎乎的什么也不做就等着那雷劈她身上。
而且——“阿曈是意外从曈珠化生出来的,不是顺应天命而生。逆天妄生的仙者,通俗些说就是个黑户。”
“毕判官啊,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无丘不以为然的撇嘴,“阿曈是黑户又怎样,我敢说西齐肯定愿意窝藏啊。”
毕池便再一次凉凉的瞥他:“我们是在讨论窝藏这个问题么?我是说逆天妄生所历的天劫,会比寻常修仙者受的更厉害些,我看阿曈到时遇上的天雷肯定不好应付。”
无丘哑口片刻,叹道:“你说阿曈怎么就不能碰上些平和一点的劫数呢,女孩子嘛,比如历个情劫什么的就行了,直接霹雷也太粗暴了。”
“情劫?”无申嘴角一咧,“还好是雷劫吧,粗暴但也简单,万一是个情劫,你说那个倒霉催要跟阿曈历劫纠缠的家伙回头撞西齐手上还能好?”
“……也是哦。”
这个判断,来自前段时间平等王府那边的一场“小风波”,回头想想可以当个小消遣来回味——
当初从各方面都被西齐打击到谷底的浩汤,在怀揣“复仇大计”销声匿迹许久之后,前阵子终于又露面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浩汤叫嚣着要跟西齐比试洗刷当初黑历史,被西齐完全无视后,第二次来时便不知去哪里撞坏了脑袋,竟是来当着西齐的面找雨师曈追忆“旧情”剖白心迹来的。
不管浩汤是真的表白还是只是为了激将,总之无申无丘他们是欣赏到了修心养性许久的西齐对浩汤“压倒性优势的切磋”,俗称单方面殴打。之后浩汤便被闻讯过来的飞廉提了回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又是什么时候会再来。
不过浩汤这趟来,相貌身形变化颇大,身手也比以前熊孩子那会儿好了不少,连身上腾的光好像都不一样了,据飞廉来时提起,他是顺利历过天劫升了仙阶。
于是关于雨师曈历天劫的话题越发被关注起来。
不过雨师曈却没有留意到众人对她的担忧,她最近颇为寡欢——西齐不知为何比起以前变严厉了,也不怎么肯陪她玩了,每日给她布置课业,守着她背心诀练术法,相比起以前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日子,落差有些太大。
“西齐西齐,姗姗邀我去神霄玉府看看她的儿子呢……”
“等你把这一阶段的术法都习练熟悉了再说。”
“西齐西齐,我可不可以去施药府玩?”
“那里这几天会有神经病,不可以。”
“西齐西齐,无申无丘过来找我玩了!”
“专心练你的,不要分心。”
……
雨师曈虽然不是兔子也不会咬人,但日积月累的被憋闷久了,再乖顺的性情也是要逆反的。
终于这天雨师曈爆发了——明天便是中元节,凡间放的河灯都会漂入地府,场面壮观且一年一遇,但西齐既不答应带她出去玩也不让别人带她出去玩,大有要继续将她关着不让出去之势。
雨师曈盼着这天去看热闹盼了一年,如此失落之下委屈被无限放大,觉得西齐不像以前那样对她好了,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把西齐放到她面前的书册全都哗啦推倒,气鼓鼓的带着点哭腔冲出了平等王府。
“做什么都不让,西齐最讨厌了!”
雨师曈这两年术法捡回来不少,脾气上头一出门便把什么隐身诀遁地术呼啦啦全都用上,没头没脑的跑出老远,直到跑到奈河某一处河边才停下来。
时值鬼月,天色阴沉奈河汹涌,雨师曈没敢离得太近,沿着河岸垂头丧气的踢踢踏踏。
以前明明西齐对她都很好的,虽然冷起脸来的时候挺吓人,但几乎从没对她冷脸过,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好像是,那次在雨师庙见了那个玄冥司神之后?
这两年雨师曈被课业“压迫”,并没有再去凡间也没再见过那个绛紫袍子的温和司神,一时也想不起是不是因为他西齐才变得“不好”的。
边想边走着,前方弥漫河雾中隐约显出一个粗陋草棚的轮廓来,雨师曈眯眼看了看周围草木萧疏的景色,也不知道她是走到了哪里,好奇的靠近那个草棚。
走到近前才见那草棚原来是个渡口,一条木船拴在岸边随着水波浮动,而草棚栏杆处正靠坐着个老者,在对着河景喝酒,正好倒空了一个酒葫芦。
雨师曈靠近的动静似乎打扰到了那老者喝酒,放下葫芦看过来,微醺的眼神定了定,哈的一声:“你这个丫头又是这种表情自己跑来,看来又被西齐那小子欺负了吧?”
“……??”雨师曈本来想跑开,却被他这句话说得半惊半疑,小心的上前两步,“老人家你认识我么?”
老船公听罢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你这丫头,莫不是上回渡河欠我的两壶酒打算赖账,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了?”
雨师曈醒了之后便没再来过这里,而上次渡河时因为后来的突发状况,雨师曈把老船公让她拿两壶好酒抵渡船钱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如今自然是更想不起来了,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