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师曈陷入恐慌的时候,夷衡却显然还沉浸在“荷川回到他身边”的喜悦里,带着雨师曈出了房间,一边逛着花园一边絮絮的聊天,当然只是他单方面在说话,而且听起来多是回忆。
“荷川,你看,我这里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种凡间江南府邸的布置,跟龙宫一点也不一样,你是不是很喜欢?”
“你以前总爱缠我带你出海去玩,羡慕那些不同于龙宫的亭台楼阁。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结筑幻象的术法学得那么好么,因为你喜欢啊,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雨师曈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夷衡既是龙族世子,却要把自己的居所变成凡间水乡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荷川喜欢么?
这么看起来,他跟荷川的渊源似乎是远在她师父之前的啊……
走了半个花园,雨师曈隐约听出了一个结论——夷衡跟荷川该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而且曾经感情甚笃。夷衡对荷川的情自然不言而喻,而荷川对夷衡的情是友情还是爱情就不得而知了。
夷衡像是积蓄得太久,一开口便收不住。不过可能是一直得不到身边人的回应,他终于停了下来,牵着雨师曈默默走了一会儿,进了湖边的水榭。
在临水的扶栏坐下,湖中已经又是一片莲叶田田花香四溢的美景,粼粼波光折射到身上,将雨师曈身上那袭鹅黄的衣衫映得越发鲜艳。
夷衡看着那衣衫有些失神,伸手捻起衣摆一片薄如蝉翼的轻纱,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淡淡的。
“记得当年先陛下给我们订了亲的时候,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寻遍巧手绣娘名贵缎料,做了这身衣裙给你送去,你那时候那么喜欢,连庆贺你当上渭水神君描的那幅画像里穿的都是这一身。”
订亲?荷川跟夷衡是订了亲的?!那葛玳说的老龙王给荷川和她师父定了婚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师父后来棒打鸳鸯横刀夺爱?
雨师曈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假设,安慰自己说不定还有些其他隐情。
“可为什么你才去了渭水不到十年,便把这衣裙退回来,说你喜欢了玄冥?”
“你那么喜欢他,不惜顶着先陛下盛怒也要与我退婚……我身为世子,不想也不会做出那些卑微姿态,你若不愿,逼你又有何用,不如就此放手。我曾想也许过个几千几万年的,我也就看淡了,迎娶其他的王公贵女也会过上逍遥快乐的日子。”
夷衡说着像是极累的样子,缓缓把头搁到雨师曈肩膀。
“可为什么我放了手却看不淡?为什么你们已经分开那么久,你也不肯断了对他的念想回到我身边?为什么呢,荷川?”
夷衡似是无力的笑了笑,气息抚在雨师曈颈间,她却觉得有些凉凉的。
“荷川,你身为围剿叛军的大将,怎么基本的常理都不懂?我是叛军之首,你把我堵到绝路,却抽刀让我砍了你,你的兵法是跟龙宫后厨学的吗?……呵,你当我反叛,是为了让你递刀子给我杀了你?”
微凉的手指紧紧扣住雨师曈的手,微微在颤抖,“这就是你给我的补偿?当着我的面自杀?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补偿,明明是让我这辈子都不得解脱……”
夷衡的声音低了下去,许久没有再说话。
雨师曈听得难过,难过得意识里都有些隐隐的生疼,有些眩晕。
“……我确然曾以为与你那样便是两情相悦,可遇到他之后我才发觉我错了……夷衡,我没法骗你,所以只能负你……”
脑子里闪过的,是谁说的话?
雨师曈定了定神,却看到自己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抬起来,抚上夷衡的脸:“夷衡,对不起……”
这是雨师曈的身子被。操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一直安静的夷衡却身子一僵,猛的抬起头怔了许久,有些抖的抓住了抚在脸上的手:“荷川?”
雨师曈便又有些囧,虽然她刚才确实是被感染得伤感,不过她身子的行为模式明明都是在夷衡的操控下的,他现在作出这么惊愕难抑的样子来,是不是入戏得太过了?
而夷衡惊愕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摇头:“荷川,你不要醒过来,这样就好……你醒过来,心里想的便全都是他了……”
雨师曈纳闷的想,就算醒了也是她醒,跟荷川有什么关系呢?
没等她想明白,夷衡已经抬手拂过她眉间,雨师曈只觉得眉心发热,身子脱了力倒在夷衡身上,连意识都昏沉了过去。
…
…
地府。
距离雨师曈在仙鬼楼吃着饭就不见了已经过了五天。
阎罗王坐在森罗殿里略愁苦的看着殿外,再看向旁边:“西齐啊,你把我这里冻成冰窟窿也没办法啊,这不是要等玄冥司神来嘛。”
西齐冷冷的抬了抬眼皮:“我这不是在等么?”
“……”
那天雨师曈没了之后,按照无申无丘及一众目击者的描述,问题自然是出在龙珠上,葛玳二话不说就表示要赶回西海禀告他家陛下,众人都表示赞同,毕竟龙族的东西,还是龙族最明白。而后西海回的消息,说是告知了玄冥,玄冥要到地府亲自询问当日详情,然后再定对策。
玄冥既是雨师曈的师父,也是跟荷川关系匪浅的人物,自然被认定是解决此事的关键。
只是这么往复折腾的,时间越拖越久,难免让人焦心。
在阎罗王的望眼欲穿中,玄冥终于到了,阎罗王直接迎了出去:“玄冥啊你可到了,我实在愧对你的嘱托……”
西齐扭头看去,进来的那个男子一身绛紫云锦的袍子,衣襟袖口都滚着暗色的华贵纹理,浓烈的色彩搭配着他周身仙气,本该是极其刺眼的,却反而衬得那个已经出尘得很过分的男子越发清华淡雅。
这个人就是雨师曈的师父,雨师玄冥?
玄冥脸上隐约有些疲惫神色,大概是连日奔波,也不跟阎罗王多客套,接过文书口供看了一遍,还给阎罗王:“我大概知道她被带去哪里了。时间紧急,回头再跟阎罗君你道谢。”说着便转身马上要走的样子。
阎罗王忙喊住他:“哎哎,玄冥啊,让西齐跟你一道去吧,多个帮手也好。”
玄冥闻言才留意到西齐,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他是谁?”声如珠玉,却稍显不耐。
阎罗君还从没见过玄冥有这种赶时间的模样,简洁道:“是我以前很得力的属下,先前就是他送了阿曈来地府的。”
玄冥便多看了西齐一眼,但他此时无心多问,点头对西齐淡淡道:“那走吧。”
西齐觉得他看这个玄冥司神不大顺眼,对方看他也不大顺眼。当然也可能是心情和氛围不好,谁看谁都不顺眼。
一路上两人没什么交流,相互不太待见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西海,两个将领打扮的人已经在候着:“玄冥司神,陛下遣末将二人过来引路。”
看来玄冥在去地府之前就大致有了头绪,跟离川打了招呼,去地府只是为了最终确认。
引路的将领直到把他们领到西海极西的偏荒海域才入了海,即将潜到海底的时候,西齐看到下面有一处海底被厚厚的结界所笼罩,周围布满了看守。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十分严密的样子。
将领把他们送到结界入口,顿了顿:“司神可需要末将派些人手随行?”
玄冥摆手:“你们在此处候着便是。”见将领领命,便跟西齐一道进了结界。
一进结界,便完全到了另一个世界,西齐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宛如凡间江南的景致,要不是刚才从结界外进来,很难想象这竟是西海极西的海底。
玄冥似乎也很惊讶,左右环顾一圈,意味不明的轻轻呵了一声。
这片静谧而又看似极广阔的府邸里,海中幽蓝的色泽经过结界折射后变成一种特殊的明亮光线。隐约听到有笛声悠悠,玄冥和西齐循声而去,远远便看到了湖光滟潋,再近一些,便看到湖畔水榭中,夷衡随意靠坐在榻上吹笛。
而他面对的水榭扶栏上,盈盈立了个鹅黄的身影,正翩然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
☆、【容器(一)】
那个分外眼熟的身影裹在一袭鹅黄的华贵衣裙里,衣袂飘飞,姿态翩跹。小巧足尖凌空点在一臂宽的扶栏上,绕着水上袅袅薄烟,轻盈如舞蝶。
她自扶栏上挽袖俯身,似是在赏那湖面的倒影成双,几只雀鸟绕在她身边,合着笛音轻啼。此情此景映着楼台水光,唯有曼妙二字可以形容出来。
西齐凝目看了片刻,发觉身旁的玄冥好像狠狠的失了神,半晌一声轻轻的苦笑:“真糟糕,越来越像了……”
西齐再扭头去看扶栏上仍兀自起舞的雨师曈。之前阎罗王跟他大致的提了玄冥跟那位荷川殿下的渊源,葛玳带来的画像还在雨师曈房间里,眼下她换了这身跟画中一样的衣裙,确实就如同荷川从那幅画中走了出来一样。
曲音已终,夷衡起身到扶栏前握住雨师曈的手,一手扶住她腰,将她带了下来,姿态亲昵。
“真是稀客啊,玄冥司神怎么突然有功夫到我这阶下囚的地界来了?”
夷衡早就发现玄冥和西齐,只是也不理他们,眼下将雨师曈揽在身边,才抬眼对上玄冥:“自当年战场一别,玄冥司神过得可还好?”
玄冥脸色极差的看着他揽在雨师曈腰上的手,不客气道:“把阿曈还给我。”
夷衡便轻笑一声,反而把雨师曈揽得紧了:“什么阿曈?她是我的荷川。”
玄冥脸色更差,而西齐见雨师曈乖乖的任夷衡揽着,眼中全无神采,看起来就像个人偶呆立在那里,心里便莫名的有些火大。
根据阎罗王提及的旧事,不难猜出眼前情形的因果,如果玄冥之前那般着急的赶过来是怕夷衡把雨师曈做成荷川的替身人偶,那眼下是不是……迟了?
以术法将人做成人偶,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只把本人的意识封印起来,只要解除术法就能恢复,而另一种则是将本人的意识连同魂魄一起摧毁,彻底做成只有空壳的玩具。
夷衡用的,是哪一种?
玄冥脸上倒是没有来迟了的神色,但西齐看他和夷衡还一个冷脸一个诡笑的对峙,心下极其不耐。他对他们的陈年纠葛不感兴趣,不管夷衡用的哪一种,总得把雨师曈抢回来再说。
“诶?!玄冥你带的什么属下,如此莽撞不知礼数?”
西齐的突然出手似乎让夷衡很吃惊,但他的身手修为显然颇深厚,并不见仓惶,只是还带着雨师曈,所以只守而不攻。
在被逼退到水榭角落后,夷衡细瞧着靠近的西齐的脸色,突然笑道:“哦,你就是阿曈喜欢的那个人吧?”
西齐怔了怔,又听夷衡轻笑道:“不要再靠近了哦,不然就让她打死你好了。”话音落下,雨师曈无神的眼朝西齐这边抬起来,手里已经蓄起噼啪闪电的光团。
玄冥落到西齐身后:“喂,你先回来,别莽撞。”
西齐眯眼看了会儿夷衡,退了回去。
眼见着已经到数步之外的西齐又退回去了一大截,雨师曈再一次急得冒了烟——她的意识被夷衡弄晕后昏沉了许久,在跳舞那会儿又渐渐清醒了。她从来不会跳舞,那些舞姿把她绕得有些晕,刚才夷衡带着她躲闪,把她绕得更晕,眼下才刚刚缓回来。
看到久违的师父和西齐,雨师曈真是恨不得能灵魂出窍扑他们俩大腿上哭一场。
但她只能干看着憋住。
玄冥冷眼看着夷衡:“夷衡,她不是荷川。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夷衡不为所动:“自欺欺人又如何?总好过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玄冥脸上一瞬闪过阴沉的神色:“你就是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只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当年便要入魔反叛,甚至杀了荷川么?”
这个对话似乎一开头就直接跳到了冲突的激化点上,雨师曈听得不是很明白——她记得夷衡不是说,荷川是当着他的面自杀的么?
夷衡却一脸“你要这么想那就这样吧”的不在乎神色,并不辩驳:“愚蠢?你这种得到了便不珍惜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愚蠢?”
玄冥脸上阴沉之色更重,似乎都能看到他紧紧握拳的手上突起的筋络。雨师曈记得她师父从来都是闲闲淡淡懒懒散散的,明明一副出尘淡雅的模样,却总爱做慵懒姿态,也极少会板脸,从没见过会有眼下这种神色,一时甚至有些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她师父。
夷衡见状又嘲讽的笑了笑:“再说,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说我自欺欺人?你把阿曈做出来,不也是为了自欺欺人么?我们有什么不同?”
把她做出来?这句话的结构好像不太对啊……
玄冥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呵,还想装傻?阿曈上一次来我就看出来了。她的原身是曈珠吧,足量的曈珠比起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