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崔嵬,茂林密布。
极顶,人迹罕至。一座钢筋水泥的建筑物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方方正正,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泥盒子。这是废弃已久的信号转播天线平台。上面的仪器已经拆除,只留下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台子。
暮霭沉沉,晚风渐起。
建筑物的一侧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木门,门上是一把崭新的铜锁。
易龙开锁:“请吧,三位。”
建筑内部,光影依稀。地面高低不平兼零乱不堪,有很明显的曾经放置过某些大型设备的痕迹。正对小门的墙脚处叠放着两个纸箱。另一面靠近壁角的地方,有一块相对平滑的地面,上面铺了一块油纸。一个女子躺在油纸上,浑然无觉的样子。另一女子蹲坐在油纸边,听到声音,回首,嘴上贴着胶带,满眼的惶恐。是王小翠!
第一个迈进去的是夏晓薇。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小翠的那双眼—恐惧而且忧伤。王小翠身边,油纸上躺着的不用问也知道是夏晓蔷了。夏晓薇口中发出一阵呜咽,直奔夏晓蔷而去。因为三个人被串在一根绳上,扯得身后的林涛一个趔趄。
易龙解开那根串绑的绳索:“别激动。我还是很仁慈的,再多给你们一点自由。只要你们记住一点,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林涛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见易龙只顾白话,冷不丁抬脚踢向易龙的裤裆。恨不得这一脚就要了易龙的小命。却不料那易龙更非等闲之辈,对这几个人的性格也算了如指掌,早就暗中防着林涛。眼见林涛夺命一脚飞起,只是闪身一撤,让林涛的力量放空。不等林涛收脚,易龙侧身一击,一掌打在林涛的胫骨上。林涛哎哟一声蹲在地上,疼得再也动弹不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
沈默朝易龙吼叫:“你想干什么?”
易龙冷笑:“吼什么?再吼把你的嘴也封上!”
沈默对着林涛:“林涛,你怎么样?”
林涛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夏晓薇看着昏迷不醒的夏晓蔷,泪水一点一点溢出眼眶。突然,夏晓薇站起来,一头撞向易龙。易龙先是一愣,只是瞬间的犹豫,而后迅速出掌打击夏晓薇的颈部。夏晓薇被击中颈动脉,晕倒。
沈默一看夏晓薇被打,像一头被突然激怒的狮子,大吼一声撞向易龙。一来沈默根本不会打架,二来双臂被缚。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傻傻地去撞,竟然和夏晓薇如出一辙。
看到沈默来势汹汹却如此笨拙的招式,易龙笑了,轻轻一闪身,先化解了沈默的力量。然后轻轻用手接住了沈默的头颅。五指暗暗用力。
沈默头疼欲裂,眼睛上翻,面部变形,抽搐。
易龙松手。
沈默倒地。
易龙拍拍手:“不要和我过不去!把我逼急了可没有你们什么好果子吃!告诉你们,我已经是有人命在身的人,不怕再多杀你们这几个!如果你们不给我添乱,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手机响,易龙看了看号码,按下接听键:“先生……是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我……想听听阿金的声音……不,就现在!现在我就想听阿金说话,你让阿金说话……”易龙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满脸的沮丧和无助。
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出自一架机器:“我说过,只要你完成任务,我会还你一个健康的阿金。”
“先生,东西我会给你的。我只想听听阿金说话,现在,就现在!”易龙坚持。
机器:“我不喜欢有人和我讨价还价,从来都不!你,太过分了。”
易龙来回踱步,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只是表情越来越狂躁:“不!先生,我想说一句话……”
机器:“给阿金?好吧,你说,我会转告她。”
易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不!是对您说一句话。”
机器:“我只想快点见到东西。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易龙如火山喷发似的吼叫:“这由不得您!先生,我不想得罪您。可是,游戏规则不能总是您一个人说了算……”
机器:“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治好阿金的病。这,您知道。”
机器:“我就是在给阿金治病啊!”
“先生,我变了,我变主意了!我想按我的方式给阿金治病。东西我给你,钱你给我。把阿金还给我,从此我们各不相干!”
机器:“很好,正合我意。就按你说的办,我在说好的地方等你。”
易龙高叫:“不!先生,我要改一下规则。我不能去你说的那个地方。请你……带着钱,带着阿金到石门坎来,我们在这里见面。”
机器:“你不担心阿金的性命吗?”
此时,易龙已经是汗流满面,他迟疑了一下,说:“我担心阿金的性命,和先生担心东西的安全一样。”
机器沉默。片刻之后说:“好吧,游戏按你的规则进行。”
易龙擦拭额头的汗水:“明天你带阿金,还有那些钱,到石门坎,具体地点听我电话。”
机器:“OK!”
挂掉电话,易龙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一下瘫软在地上,伸腿八叉地坐在墙角,头倚着冰冷的水泥墙面。
光线越来越暗。每一个人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堆黑乎乎的影子。
沈默在呼唤:“晓薇,晓薇……”
“她没事儿,一会就好。”易龙说。
沉默。几个人能相互听到彼此的呼吸。
“易龙兄弟,我们聊聊天儿好吗?”黑暗中,沈默在说。
“我不是你兄弟,别叫我兄弟。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你最好还是闭嘴!”易龙瓮声瓮气地说。
“从我太爷爷和阿雅奶奶算起,我们两家已经是几辈人的交情了,我们怎么不是兄弟?”
“我说过了,不要再拿你们家对我们家的恩情说事儿。”
“兄弟,你错了。如果说恩情,我实在不想说这个话题。如果非说不可的话,我更愿意这样理解。我太爷爷是救过阿雅奶奶,但是易明爷爷也同样救过我太爷爷一命。如果恩情是可以还的债务,易明爷爷已经还清了。那么我们两家就一笔两清了几辈人就是像欠债还钱一样就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比如亲情,比如友情……”
“你是教书的,我说不过你。可我不想说这些没用的。我是猎人,我的眼里只盯着我想盯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是我?是我们?我们是你的猎物吗?你不用回答,让我替你说。不!不是。我们几个不过是你获取猎物的一个环节,一个无法绕过的环节。你的猎物是那只铜砣吗?也不是,它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筹码……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是不是当初你想象中的样子。过了这一道坎儿,你还能走向哪里?还能走多远?”
“我早就是丢过半条命的人,事到如今,多想也无益。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平静地说到这儿,易龙突然变得狂躁,“告诉你,事情到了现在,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不!你在乎。在乎你的阿金!”沈默的声音很轻。
易龙抽出手枪:“你他妈再说我一枪崩了你!”
静默。长久的静默。
一缕月光透过茂密的林荫,再穿过小门上方的一小片玻璃,历尽艰辛地照进水泥盒子,在易龙和沈默之间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
“水……水……给我水……”黑暗中,突然传出夏晓蔷微弱的声音。
易龙挺身而起,走向墙角处的两只纸箱,摸出一瓶矿泉水。“你,起来!”易龙拿矿泉水瓶指向王小翠。
王小翠漠然站起。
易龙给王小翠松绑,将矿泉水塞到王小翠手上:“给她喝水。”
王小翠很机械地给夏晓蔷喂水。
“兄弟,有吃的吗?我饿了。”沈默说。
易龙不说话,只是逐一将几个人嘴上的胶带扯下,返身从纸箱里取出若干食物:“吃,都吃!我可不想弄几个饿死鬼和我作伴。”
揭下胶带之后,夏晓薇急不可耐地叫道:“姐,姐……”
“叫什么叫?医生给她看过,用了药的。死不了!”易龙训斥。
夏晓薇向王小翠投去询问的眼光。
黑暗中,尽管王小翠根本看不到夏晓薇的眸光流转,但凭着多年的主仆默契依然明白夏晓薇的心思。故而,她用力地点点头,算是对易龙说法的肯定。
“兄弟,手还绑着呢!怎么吃?”沈默说。
“吃东西还用得着手?趴下舔!”易龙戏谑地说,而后又是对着王小翠,“你,一个一个地喂!”
王小翠已经是习惯性的驯服了。对着一堆方便食品,小心翼翼地问夏晓薇:“二小姐,您吃点什么?”
夏晓薇摇摇头。
“肉!给我肉!我要吃肉!”林涛叫嚷,听起来没心没肺的,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疼痛。
王小翠撕开一袋薰肉。
林涛就着王小翠的手上大肆吞咽。
“沈先生,你吃什么?”王小翠问沈默。
“他,没得吃!什么都不给他!你自己快点吃,我已经不耐烦了。”易龙禁止王小翠给沈默喂食。
王小翠依旧一言不发,默默地取了一小块蛋糕,吃掉。
易龙重新给王小翠上绑,除了沈默和病中的夏晓蔷,依然每人一片胶带封住嘴巴:“吃饱喝足了就都给我赶快睡。告诉你们,我可是夜猫子,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谁要想捣乱尽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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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静默。
易龙搬一只纸箱杵在沈默面前,摆上食物。烤鸡、腊肠、茴香豆,还有酒。拉了另一只纸箱塞在自己屁股下,对着沈默:“看在我们两家四代人交情的份上,咱们哥俩儿喝几盅。”
“就这样喝?我可是只有嘴没有手。”沈默说。
“用不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君子。”易龙扯了一条鸡腿伸到沈默嘴边。
沈默张口啃下一块肉:“嗯,香!原来做回君子也简单。”
“兄弟,我叫你兄弟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堆狗屁!我是冲酒的缘分,陪我喝酒,我叫你一声兄弟。”易龙直接将酒瓶凑近沈默嘴边,灌进一口。然后看着沈默艰难地吞咽—那口酒对沈默来讲有点太猛。“你真像个娘儿们!”易龙面露不屑,一口比灌沈默那口多得多的酒浆灌进自己喉咙,“如果不是一个人喝酒太闷,鬼才懒得让你陪!多少年了,总是他妈的一个人喝酒,太没劲了!”
沈默笑而不言。
“笑什么笑?你,就是像个娘儿们!喝!”易龙的酒瓶堵住沈默的嘴。
沈默将酒咽下:“兄弟,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
“可爱?说不定我哪会儿就一枪把你崩了,那是不是更可爱?”
沈默摇头。
“你还别不信,我身上可是有人命的。这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易龙喝了一大口酒,“杀人这事吧,还真有点邪门儿!好端端的,想想就怕。可是逼到那个份儿上了,血气一来,根本不知道害怕,说杀也就杀了。可这杀开了头儿,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时就想,一条也是命,两条也是命。横竖是一个死字,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你说,一个人到了这份儿上,他还能在乎什么?—我他妈还在乎什么啊!”最后一句,易龙几乎是吼出来的,炸雷一样。
“不!你在乎。”沈默的语气很平静。
易龙瞪眼。不屑。质疑。
“你在乎一个人—阿金。”沈默轻轻地说出这一句。
易龙愣住,就像被人突然点中命门。
“说说你的阿金好吗?总说杀人的事,太血腥。”
易龙猛然灌了一口酒,那样子仿佛存心想一下子把自己呛死似的。黑暗中,瞪着沈默,两眼发出狼一般的绿光。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易龙的眼前幻化出一个个场景……
一排排金黄色的禾晾。少年的易龙在跑。一座吊脚楼的美人靠上,少年阿金天真灿烂的笑容。阿爸在磨镰刀。阿金高举着一方帕子,一个鸭蛋冒着热气:“阿龙哥哥,我给你煮了鸭蛋,还热乎着呢!你看!男孩子扎户棍的时候会损伤血气的,要吃鸭蛋补一补。”阿妈也拿着一个鸭蛋,笑着说:“我们家阿龙好有福气哦,扎户棍的时候有两个鸭蛋吃。”易龙坐在石墩上吃鸭蛋。阿爸蹲着抽水烟,长长的竹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阿婆在吊脚楼上慈地爱看着楼下的一切……少年易龙的头发一缕缕落下……阿金蹲着,将落发一根一根地捡起,一边捡一边说:“头发是不能乱丢的,如果丢了,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会散的。魂魄一散,阿龙哥哥就会变傻。要捡起来,放进灶膛里烧掉,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不会散了……”
一丛丛的篝火。狂欢的人群。青年的易龙吹奏着芦笙。青年的阿金曼妙地舞蹈。眉目传情。
漆黑的夜晚。突然的尖叫。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阿金投入湍急的溪流。“阿金!阿金……”溪流中,易龙撕心裂肺地喊声在夜色中回荡。易龙怀抱着阿金在溪流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
还是一样的夜晚。寂静的山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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