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驱走。
一摸左耳。
左脸硬生生被打的凹进个棒槽。
除耳首与耳垂有一点裸露在外,其余部分硬生生被打的塌进去了。
少了小半张脸。
包厚道扒掉身穿的白长袍,兄弟二人用来扮相的血猪肉,早被那条野狗叼着吃了,孤零零的坟头只剩下包实在穿着黑长袍,抹着锅底灰的尸体直挺挺躺着,早硬的透透了。
包厚道渐渐明白,江老财故意让自已听到小金人“寿终正寝”的话,赵真人把江老财的生辰八字用符咒封在小金人体内,小金人代替江老财死了。黑白无常头七来坟头拘魂魄,怎么也找不到魂魄,正是急头上脑的时候,这兄弟二人假扮黑白无常来偷小金人了,恰巧巧的送上门来。
自已找死,老天爷假打瞌睡闭眼不管。
黑白无常抓错鬼可以搪塞过去,带不回魂魄,白挨顿板子不提,还得重重的受回大罚。
人怎么能看见鬼?自然是那赵真人捣了蛋,他早猜包厚道会去打小金人的主意,用柳叶转着坟头大大埋了一圈。桃根柳叶通阴,这才使兄弟二人瞧见黑白无常。
包厚道越想越气,为毛走在哪也他娘的遭人算计,想起来就冤枉的不行不行。
包家是被朝廷整败的,先前在太原城那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摄政王多尔衮率领八旗军征南荡北,扫平**,顺治爷龙步迈入紫禁城,建立大清,问鼎天下。按说,包家与顺治爷、摄政王扯不上啥的毬毛瓜葛,一方是皇权贵族,一方是偏隅富户,压根扯不到一起,抡几百杆子都打不着。
问题出在一位汉官身上,那人名叫孙之獬时任礼部右侍郎,为迎合当权的摄政王,出了个馊主意叫“剃发易服”。凡大清王朝治下民众,须按满人制剃鼠尾辫,穿圆口领服,戴瓜皮帽,统一标配。
现在听起来馊味十足,当时可是治国良策,汉人自古奉行衣冠束发,遵循圣人之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得损伤,此为孝也,换服装倒也能勉强认同,这剃头是万万不能答应。
剃光头留尾巴,这是对祖宗老子大不敬。
就算大清王朝能让金豆开花,黄河倒流,日月倒悬,汉人坚决不剃头。剃发易服的制令自颁布起,每城每地都会选一户举足轻重的庄绅杀鸡吓猴,以儆效尤,推行之时不知杀了多少守旧的顽固派。
城里的大小脑袋砍的像西瓜似的到处滚。
太原包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彪悍的八旗兵丁不跟你多费话,只问一句剃不剃。包老爷一句不,连剃字都没说出口,全家近百口脖子迎来了大刀片。
这兄弟二人怎么漏下的?
说来巧。
命不该绝!
这兄弟二人双双离家十多天,夜不归宿,日月交接在本城“花云楼”上逍遥快活,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包厚道正在“芍药阁”搂着小桃姑娘蒙着鸳鸯被出着猛汗,包实在正在“牡丹阁”听小杏姑娘唱《盼君来》,快活的不可一世,根本不知道天变了。
兄弟二人同逛一口窑算是太原城头一份,满城寻不出第二家来了,这都传为美名了。
忽然听到噩耗。
兄弟二人站在弄堂,连即将放出的屁都在肚子里响了。
有人出主意。
兄弟二人剃了头,化装成掏粪的逃出太原,好在八旗兵丁只杀人立威,不诛全家。
种种仇恨连在一起。
包厚道彻底绝望了,将包实在的尸体从坟头上拖下来,抄起那夜带来的铁锹猛的挖了起来,边挖边骂:“你个狗屁朝廷!你个狗屁江老财!你个狗屁赵真人!你个狗屁黑白无常!老子挨个日你们九十八辈祖宗亲姥姥,凡是与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沾亲带故的女眷,不论老少,只要是母的老子通通日上九百八十一遍,完了再日,日了再日。你们这些龟孙子不是设计让老子来替死么,老子没死,活的好好呢,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瞧仔细了,看老子怎么刨你家坟……”
包厚道东一句日你祖宗十八代,西一句畜生王八蛋死孩儿,一锹比一锹挖的疯。天上地下的脏话全都骂完了,锃明瓦亮躺着小金人的朱漆棺材露了出来,只一锹便拍的散了架。
包厚道取出小金人,小金人背上有条缝,依稀看见肚子里的黄符已经化成了灰,给包实在的尸脸擦了擦,放进棺材,合棺封土,扬长而去。
生旧骨头长旧肉,穷人家的孩儿孝,富人家的孩儿逆。包厚道仗着那股愤劲,把包实在埋进空坟,拿小金人离开后,便把报仇雪恨的事忘在了脑后,骂他句不是人,不是东西,一点都不为过。
不找江老财龇仇,不上发鸠山寻赵真人,更不会下阴曹地府找黑白无常,甩着大步径直朝了太原,正儿八经当回原来的阔少了,花云楼上的小桃姑娘还等着他疼哩,不知道背里偷抹了多少香泪。
太原城。
早不是到处喧吵“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那时,吓的人人关门不出了,满街老少爷们挂着鼠尾辫。甭说别人,包厚道自已也是这个毬样,这次来在太原,注定了包厚道半生职业盗墓人。
盗墓之事,历朝历代为人所不齿,此风却禁之不绝。从古至今,没有不死的人,没有不埋的人,但凡家境过的殷实,先人入葬时总要埋些故人生前心爱的贴心物什,或金,或银,或器,一来表示孝心,二来昭示富贵。老话盛传:埋人不埋物,后人没有屋,前人风光厚葬,后辈扶摇直上。
中国有着五千年的璀璨文明。
古往今来享尽人间富贵,穷奢极欲之人对身后事尤为看重。
素来讲究,事死如事生,生前享受过的,死后继续拥用。我有一个天下,死后还要有一个天下,生前有场富贵,死后还要有场富贵,一切按生前标配给墓地置办。
花云楼。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班扑蝶花客,一班卖笑姑娘。有银子的爷只嫌招待不周,没银子的汉只觉打不爽,媚喜骚,鸨爱钞,王孙公子好扑蝶,翩翩才子善行拈花惹草,自人道开世古往今来皆是般般此。
包厚道在太原城熟脸的人不少,都是些不务正业,臭味相投的人,这次回来没一个人能认出他。一来是剃过头后,猛一照脸,熟人都得想半天是谁。二来被白无常鬼打了一记哭丧棒,脸塌了小半张,半张塌脸全变成了灰墨色,西洋镜一照,自已都吓一跳,镜子里是自已么?再怎么说爹不嫌儿丑,自个不觉自个恶心,腰缠几百两金子,摆着八字步横着走起来,得意时给自已起了个绰号——鬼脸包!
逍遥烟花地不是慈善救济所,任凭你口袋里的金银再多,光出不进,总有掏完的时候。
三个月下来。
包厚道连吃带甩,夜夜发泄猛汗,花了个干干净净。
反欠了花云楼一屁股银子。
最终被打出来了。
不务正业的人是吃馋的、坐懒的,没钱总不能去讨饭吧。包厚道已经委曲求全的当了回佣人,再找大户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又不甘心,遂又打起了盗墓的主意。这回学精了,不找无主的空坟了,到处打听那有财主刚死过,不打听清楚决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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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
包厚道打听出祁县有个姓严的富户。
一个月前,死了个六十多岁的老财主,严老财早年染了风寒,高位瘫痪,在床上、躺椅上残喘过了十余年。有一天,几个胖丫鬟把他抬在太阳下晒暖样,一阵急风刮过稍带把命刮飞了。下葬时可隆重了,佃户、锄客、十里八乡的人都去泪送严老财,不像江老财似的偷偷摸摸玩儿假死。
包厚道笃定了主意。
这次一点都不大意,不再假扮黑白无常等鬼怪了。特意找了个池塘,趁着日头高洗了个干干净净,摸黑偷了把锄头,顺了柄铁锹,卖酒的铺子溜门撬锁偷了一葫芦汾酒,边喝边往严老财的坟头走。
夜,无月。
风刮的很轻很细,严老财的坟头很大很排场,不像江老财假迷三道的弄个棺材,建个丘,树个碑,草草了事。包厚道先坐在坟头美美喝了几大口酒,这回没遇鬼,一切安全。酒葫芦往地上一掷,抡起锄头干起了活,酒劲上来血液膨胀根本不知道累,越干越起劲。
包厚道算是小有经历的人了,剃发令执行时见过人头满地滚,江家坟头的黑白无常见识过,都有点不奇怪了。宁愿死在富贵路上,不愿死在讨饭受气上,说不上来严老财往棺材里带了多少宝贝,应该够他几个大月满满开销喽。新土好刨,新坟易开,除了封砖不好撬以外,一切顺利。
两个对时下来。
严老财的朱漆棺材被挖了出来,棺材上画着精美的图案,这个夜里天实在黑,看不大清,可也感觉严家的丧事操办的很庆隆,只是没算到有包诚厚刨坟这一劫。
包厚道又饮了几大口酒,撬开棺材,突然之间,棺材里穿着锦缎寿衣的严老财“噌”的坐了起来。包厚道大大吓了一跳,早不像以前似的腿发软了,一扔东西,转身就跑。
“小伙儿,别跑……别跑,咱爷俩聊聊,聊聊!”棺材里的严老财开口说话了。
“你……你他娘的到底是人是鬼?”包厚道跑出几个大步,听到严老财说话,琢磨不定这是几个情况,远远站定喝问。
“我当然是人了,小伙儿,别怕,别怕,我知道你来干么了,惦记上老汉我棺材里带的东西了吧。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东西都归你了。阴司只收儿孙烧的冥货,不收人间现银。小伙儿,即来之,则安之,咱爷俩碰上了好好聊聊,你取走宝贝后,把坟重新给我填好就行。”严老财说。
包厚道听这一通入情入理的话,打死都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事,那份不安的心登时石头落地。拾起酒葫芦往棺材走去,这一活一死聊的相当非常说不尽的投机。你恭维一句,我奉承一句。
都是经过人间富贵的,只不过一个落魄盗墓,一个即将入冥投胎,反有种相见恨晚之态。包厚道很感动,这些日子来,除有银子时还没一个人对他如此这般客气,一吐快语,聊了近一个对时。
“我得走了!”
“再聊会,你死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黑白无常来了。”严老财说完一动不动,闷声倒进了棺材里。
包厚道连擦好几把眼,没找到黑白无常在哪。严家坟没设缺德法术,当然看不到,严老财死的透透,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与刚打开棺材时一个毬样,包厚道伸手摸棺材里的东西。也想好了,按人家严老财说的办,拿完东西合上棺材帮人料理好后事。
那料,棺材里的严老财“噌”的又坐了起来,这次不费话,直接瞪眼朝包厚道抓来。
一把掐住了包厚道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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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章 被黑白无常耍了
情况危急万分。
包厚道着实未料到与墓主人严老财达成的良好协议,突然就他娘的变了卦。包厚道差点被严老财掐的翘喽辫子,慌乱之中摸到棺材里摆着的大银锭,咣咣咣在严老财头上疯砸,惊险的袭击下起初喝的半斤汾酒全顺着后背散出去了,严老财的尸手掐着他脖子愣是不松手。
倒也没像茶亭打快板的说书先生口里讲的鬼怪僵尸似的,张口便咬,没有长獠牙。尽管天色如墨,包厚道也知道严老财的脸是个啥色,只是两只像钢钳一样的手越收越紧,蹩的包厚道脸都大了。
只听严老财头骨被砸的声声碎断,可就是不松半分,好在严老财的尸身不精明。若是在包厚道的喉结处咯噔一按,捻死包厚道就像放个蔫屁那么简单。先前,包厚道美滋滋的认为严老财是个好人,真是张狗脸,说变就变。
包厚道数不清砸了多少下,严老财的脸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了。这严老财死去多日,体内的血早已凝固,只是没有腐烂罢了,没有砸的血乎斑渍,包厚道用千般毒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猛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向这赶。
听声音有两三个人。
包厚道早已一个头两个大了,别说扭过头看了,想大大喘口气都费老劲,紧紧贴着棺材,也不可能像芭蕾舞演员似的化腐朽为神奇来个倒踢头。刚才听严老财说黑白无常来了,这脚步声莫不是黑白无常发出的,包厚道连连叫苦:“娘的,乍就不能让老子安安份份刨回坟,你又带不到地下去,留着也是白搭干么这么拼命,去你姥姥,干你娘,快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