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得原振侠有意外的惊奇,因为发生在仲大雅身上的事,怪异莫名。仲家的上代,受过诅咒,要他家在六代之后──仲大雅的这一代,没有子女,从此绝后。
那种听来阴风惨惨,十分可怕,血淋淋的诅咒,已经知道,是改变了一点生命遗传密码的结果。
仲大雅努力要打破这种‘诅咒’,不惜以身犯险,使自己的生命遗传密码再起改变──这种改变,会使他变成原始人,但是也可以使原来不能生育子女的诅咒,得到破解!这一切,都是那两个‘无常’的能力所造成的。
上次,两个无常又在原振侠住所中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有几次,想问他们,仲大雅的结果会怎么样?可是由于他们忽然讨论到了生命的大奥秘,所以并没有机会,问及仲大雅的事!
而现在,曹银雪隆著肚子,出现在门口,那说明,至少仲大雅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
这自然值得代他高兴,可是,仲大雅是不是和那家渔民一样,全身都长出长毛呢?
原振侠还没有先开口,曹银雪一看到原振侠,就陡地吸了一口气,出声道:‘原医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他反问:‘我的脸色难看?不会吧?我的情绪很好,甚至十分轻松!’
曹银雪仍然盯著原振侠看,目光十分柔和,那是一种大姐姐看著小弟弟的神情。虽然实际上,曹银雪的年纪,不见得会比原振侠大!
她望著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别自欺欺人!你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糟得多!’
原振侠对这种温和的责备,感到了一股暖意。他笑著:‘或许你看错了,一桩十分重大的事,我已经有了决定,释然于怀,再也没有负担了!’
可是曹银雪却十分固执:‘我看你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的神情反映了你的内心世界,而你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那至少是无可奈何之中,一个下下之策的选择,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心头又泛起了一阵茫乱。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的决定,决不能说是上上之策,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是无可奈何的下策。但既然那是唯一的出路,也就无所谓上策下策之分了。
原振侠无意和曹银雪争论下去,他挥了挥手:‘不讨论我的事,仲先生怎么了?’
曹银雪叹了一声,神情十分忧郁。
曾见过她在大海中大战三棘鱼、在船上和山猫搏斗的原振侠,真难想像这样豪爽出色的女中豪杰,也会有神情如此忧郁的时候!
他侧身让了一让:‘是不是要进来坐一会?’
曹银雪点了点头,挺著大肚子,走了进来。她腹部的隆胀,异乎寻常,原振侠问:‘双胞胎?’
曹银雪吸了一口气:‘三胞胎!’
原振侠‘啊’地一声:‘仲先生一定大喜若狂了!’
曹银雪点头:‘一知道我有了身孕,他高兴得像是一个小孩子。可惜‥‥‥他看不到孩子出世──’
原振侠吃了一惊,在那一刹那,他又自然而然,对生命有著与生俱来的看法。他张大了口,想问:‘他过世了?’可是却又问不出来。
曹银雪又叹了一声:‘他开始变‥‥‥全身长出毛来,等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原始人。他仅存的理智,是要我离开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替他传宗接代。炫*|*书^|^网他要我不可回去找他,自然,他也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他也没有足够的智力,认出那是他的孩子!’
原振侠有点骇然:‘他‥‥‥仲先生如今在甚么地方?’
曹银雪道:‘先是回到了湖南他的家乡,后来,由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越来越是明显,我就带著他往深山躲,后来,进入神农架──’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神农架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据说,有类似原始人的毛人出没,仲大雅是不是可以在那里找到同类呢?
曹银雪略顿了一顿:‘他变得十分适应于山野生活,乐不可支‥‥‥我在产后,还会去找他,只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甚么样子!’
曹银雪对仲大雅一往情深,说到这时,她泫然欲泪,神情凄惨。
原振侠心中,不禁大是感叹。仲大雅和曹银雪年龄悬殊,可是感情极好,偏偏仲大雅的遭遇,又如此之炫!
原振侠忙道:‘使人变成原始人,是由于生命的遗传密码起了改变,只要改回头,也就可以恢复正常──那两个外星人,最近才又和我见过,还会来找我。只要知道仲先生的下落,总有办法好想的!’
曹银雪先是呆了一呆,双手紧握著原振侠的手,用力握著,连声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和我,和我们的孩子,一家人不知能有多少快乐!’
她说到这里,不可抑制地泪水直流,表达了她对生命的无限热爱。这种情形,看在原振侠的眼中,思潮起伏,竟不知是甚么滋味。
曹银雪一面抹著泪,一面道:‘他还清醒的时候,叫我来找你,说你是最靠得住的医生,要你护理我‥‥‥直到我的孩子出世!’
原振侠想不到曹银雪会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他呆了一呆,失声道:‘只怕我不能了!’
尽管他并不急于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也决不能拖上几个月之久。所以他的回答,对他自己来说,再自然也没有了。
但是,听在曹银雪的耳中,却突兀之极!曹银雪显然深通人情世故,一听之下,鉴貌辨色,就知道有严重之极的事,发生在原振侠的身上!
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盯著原振侠看,看得原振侠心中有点慌乱。他逃开了她的视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妇产专科,医院有很多好的妇产科医生,我会托他们照顾你!’
曹银雪一字一顿:‘原医生,你有甚么要紧的事要做?’
原振侠支吾了一下:‘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曹银雪站了起来,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来之后,她沉声道:‘看著我!’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于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侠在望向她的时候,要昂起头来。曹银雪的神情,十分庄严,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声调沉重:‘这里,有三个新生命正在孕育成长。任何生命,炫。书。ωǎng。都有自然而然成长,再尽繁衍新生命的责任。’
原振侠想竭力令气氛变得轻松,他摊开双手:‘仲夫人,你怎么忽然向我上起课来了?’
曹银雪的神情更严肃:‘原医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极坏。心情极坏的人,会有一个十分愚蠢的想法,认为有一种行动,可以改变处境,只有最没有勇气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听得心直向下沉。曹银雪又道:‘我的三个孩子,可不想有一个没有勇气的教父!’
原振侠大是讶异:‘仲夫人,你说甚么?’
曹银雪说得郑重:‘是大雅告诉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闲谈,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说他毕生的憾事,是没有儿女‥‥‥’
原振侠一挥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口边的。’
曹银雪盯著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那时你就说:事情会有改变的,要是你有了儿女,我就当他们的教父!当时你们且曾击掌为誓,难道你忘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一片惘然!
他近日来,终日在醉乡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记忆消失──做过甚么事,说过甚么话,有过甚么承诺,可以是一片空白,一点也不留下印象。
他是不是曾对仲大雅作过这种承诺呢?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可是曹银雪却又说得那么郑重,令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曹银雪扬了扬眉:‘如果你要说了话不算数,自然也可以的!’
原振侠被曹银雪的话,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曹银雪道:‘预产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后!’
原振侠一挥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并且,尽量令孩子的父亲复原!’
曹银雪十分高兴地点头,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侠:‘人生在世,不单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己的周围,还有许多人──很多人的生命,其实是联在一起的!只有极度自我中心的人,才会忽视这一点!’
几句话虽然不致令原振侠汗流浃背,但是手心却也隐隐在冒冷汗!
他强自镇定:‘我和你到医院去!’
曹银雪摇头:‘不必了,我很壮健,而且,我身受的打击虽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这上下,可能已变成了猿人。可是我的生机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还要孕育三个小生命,我会尽一切能力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侠口唇颤动,发出了一些喃喃的声音──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原振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曹银雪,已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话,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处。
曹银雪本来就给人以充满了活力的感觉,她对生命的阐释,又使原振侠的思绪,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无法为自己辩解甚么!
曹银雪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个小生命出世的时候,你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一百多天,很快就会过去!’
原振侠茫然点头。曹银雪在离去的时候道:‘我相信,我出现在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候!’
这时候,原振侠思绪乱得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反应。他只是机械地送曹银雪到了门口,曹银雪也没有再说甚么──她看出原振侠的情形,严重之极,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已经足以引起原振侠的深思,不必再多说。再多说下去,只有弄巧成拙,不会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侠甚至没有注意,曹银雪是怎样离去的。他思绪一片茫然,在他的眼前,彷彿浮现了一幅十分生动,可是却又荒谬之极的影像。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而是他脑部的活动,组成了这样的画面。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身是长毛的原始人,正在山野之间跳跃欢呼。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生趣,他一手提著一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野兽,咧著嘴,在发出笑声,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在篝火之旁,有一个乾草堆,草堆旁有一个身形高大,十分壮健的女人。草堆上,扎手扎脚,躺著三个甚胖的婴儿。
那女人望著这三个婴儿在笑,那个浑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了近前,把那只野兽向篝火堆上一扔,腾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映照著那三个初生的婴儿,像是粉红色的小胖精灵一样。在他们乌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窜高的火苗,像是象徵著在他们的体内,正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虽然生命的前途绝不可测,可是生命的火焰,还是会一直燃烧下去!
然后,原振侠又看到,那浑身是毛的野人,在乾草堆旁,蹲了下来。他甚至连脸上也长满了长毛,看来十分骇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露出了温柔之极的光芒。那种满是爱意的眼神,在那三个婴儿的身上不断流转,表达他对这三个婴儿的爱意──虽然他是一个原始人,可能只会发出吼叫声,根本不懂得甚么叫语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万句示爱的语言,更强烈地表达了他的心思。
原振侠也看到那女人,不论是望著那三个婴儿,还是望向那野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叫人心酸的温柔。这种柔情,能令得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停止动作,来消受那种异样的感觉。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是由于仲夫人刚才的一番话──生命是值得热爱,三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他是这三个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亲已成了原始人,可是一样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为甚么会一再想到自杀?而且,好几次感到自杀可以带来解脱,准备付诸实行呢?
原振侠知道,其中一定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却又发现不了!
当他眼前的‘景像’逐渐变得模糊而渐渐消失之际,他的耳际,还恍惚听到那三个婴儿,所发出来的可爱的笑声。他感到极度的茫然,而且,一阵尖锐的头痛,开始袭来。那种实实在在的痛楚,令得他张大了口喘气,他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门口。
他转过身,回到了屋中,拔开酒瓶的瓶塞,向口中倒著酒。他的心底在嘶叫:不要再去想甚么,先让我休息一下,把问题留到明天再解决,好不好?明天是另外的一天,每个生命,在未曾结束之前,都有明天,这是生命该享的权利:留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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