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只听阿俊果然说道:“前日在无忧书局拿了一本,讲的是……”
他声音清澈悦耳,语调又娇娇的,说起话儿格外好听。便跪在李氏脚下,将前日看的一本话本讲出来,逗得李氏和涂菲媛都忍不住笑个不停。就连涂老头都开怀不已,随着烟斗忽明忽灭,映出他欣慰的脸庞。
躲在门外阴影里的阿皎,不知何时退走了。
“哎哟,阿俊这小子,这番口才,日后可以说书了。”李氏已是笑得肚子都痛了,一手一边,扶起阿俊和涂菲媛,“好了,不早了,快些歇了吧。”
阿俊一边起着,一边顺手托了涂菲媛一下。落在旁边涂老头的眼里,眼神一动:“阿俊,扶你奶奶进屋。”阿俊乖巧,闻言应了一声儿,扶着李氏往里屋去了。涂菲媛则有些诧异,看着涂老头的神情,料得涂老头有话对她讲。
果然,涂老头打头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涂菲媛跟了出去,低声叫道:“爷爷?”
“媛媛啊,你奶奶先头说的话……”
涂菲媛摇摇头:“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不,你要往心里去。”涂老头严肃地道,“我和你奶奶身体都硬朗,家里又有阿皎照顾着,能有什么事?你三叔如今也照顾我们,三天两头来家里瞧一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自去做你的事,不必挂心我们。”
涂菲媛垂着头,抿紧嘴唇。
涂老头放缓了口吻:“京城离得又不远。你便是去了,难道不能回来瞧我们了?什么时候想爷爷奶奶了,驾车回来瞧瞧就是。你爹娘如今做大官,难道还养不起车夫?”
后半句却是打趣了,涂菲媛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抱住涂老头的手臂:“爷爷,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爷爷不知道你怕什么。可是啊,人不能因为怕,就不做事了。该做的事,大胆去做。”涂老头微微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孙女儿的后背,“爷爷奶奶就在这里,什么时候都在。”
涂菲媛心中一阵滚烫,炽得眼眶都红了,死死低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好了,你去吧。”涂老头道。
涂菲媛便松开涂老头的手臂,回了屋。脱了鞋子衣裳,躺在床上的时候,耳边还在回响爷爷奶奶说的话。两个老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不知道何时商量好的,用词儿充分又坚硬,直是叫人无可反驳。
自从前世带来的遗憾与悔愧,在这一刻,竟也被冲淡许多。爷爷奶奶竟是这般懂她的,从来没有怪过她,不论她不管不顾往前拼,还是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家,他们都懂她、爱她。
她还怕什么呢?
京城,宁府。
“英国公世子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真是惶恐不已。”庭院中,宁朝醉一身黑衣黑靴,略显苍白的清雅面孔,带着一丝冷诮,唇边勾起讥讽的弧度,看着来人。
在他对面,玉无忧着了一身靛青色长衫,腰扣鸭卵青色条带,乌发用银冠竖起,分明打扮不华丽,但是所用物料一应精细之至,偏偏衬得他尊贵无比。
“我并不是故意瞒你。”看着好友眼底的冷诮,玉无忧苦笑一声,提了提左手,“我今日可是带着十分诚意来道歉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我豁出去脸面,把人品丢了一地,才骗来的好酒。你不请我进去尝一尝?”
宁朝醉的目光微移,看向他的左手,但见一只圆滚滚的小酒坛,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端的是精致。他心里转了两个念头,口里却道:“来人,备一桌好菜来,给世子爷下酒。”说罢,眼梢扫了玉无忧一眼,冷清清又道:“摆在院子里就好。”
听到前半句,玉无忧的脸上已经泛起喜色。待听到后半句,那笑意便僵在了脸上。宁朝醉不肯原谅他,玉无忧苦笑,也不再强求,拎着酒坛坐到了庭院中的小桌旁边。
“我是真心与你相交。”玉无忧抬起头,对站在原处不动的宁朝醉说道,“你应当知道,我初时并未有把握,一定能活命。我所算计的人物,让我注定了不忠不孝。且我又棋差一招,算错了一件事,那位的身世……更叫我九死一生。”
庭院中,月光幽幽,宁朝醉的神色十分清冷。听到此处,也未有动容:“你说你真心与我相交。我倒要问一句,为何三个月后,你才来见我?”
“我……”玉无忧苦笑道,“我是玉无忧时,已经被冠名为京城第一美男子,追求者众。如今已是英国公世子,你可知我每次出门,都仓惶如鼠?我已经对你不起,又怎么给你带来不妥?”
宁朝醉是聪明人,他心知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但是玉无忧肯费心与他解释,心中的气闷便散了三分,走过来坐在玉无忧的对面,说道:“如今怎么不怕给我带来不妥了?”
“自然是因为……我定亲了。”玉无忧的唇角勾了勾,顿时显出三分讥讽。他五官生得女气,偏偏眉眼放肆狂纵,一露讥讽,便显得邪魅不已。落在周围伺候的下人眼中,纷纷觉得心头颤动,几乎不敢直视。
宁朝醉已是看惯了他的容颜,此时也觉得惑人,他微微别开眼,指了指桌上的酒坛:“从哪里骗来的?”
“从灵慧郡主那里。”说到这里,玉无忧唇边的讥讽顿消,而是挂了三分兴味,“她实在是个聪明有趣的人。”便将如何算计了两坛酒水的事,与宁朝醉道来。
宁朝醉闻言,想起从前见过的女子,不由得也是淡淡一笑。这笑意在他眼底一闪即过,却只字不提,对下人招手道:“取酒杯来。”
他也想尝尝,令玉无忧巴巴提着来请罪的酒,究竟多么美味?
不多时,两只薄壁晶莹白瓷杯呈上来。玉无忧启开封口,素净双手抱起坛子,倾倒出酒液。顿时,淡青色的酒液汩汩而出,飘散出馥郁的清甜香气。
“竟然是青色的!”倒出酒水,玉无忧面露惊讶。
宁朝醉抬头瞧他:“你不知?”
玉无忧摇头:“我只知道她藏了好酒,使诈骗来两坛,并不曾尝过。”执起酒杯,与宁朝醉轻轻一碰,便按捺不住送往唇边,急急抿了一口。顿时间,喟叹出声:“郡主不曾欺我。”
“往常她也使人送来过好酒,与这一杯相比,当真逊色几分。”宁朝醉抿了一口,不由也目露讶色,心中暗道。
未几,下酒菜也送上来。两人就着月色、好菜,一起品着好酒。间或打几句机锋,很快冰释前嫌,又成为知己之交。
“我猜测,她那里藏着的好酒,不止这一种。”玉无忧眯起细长的眼睛道。
宁朝醉抬头瞧他,微不赞同:“你不要欺侮小姑娘。”
“怎么称得上欺侮?”玉无忧说道。抿着美酒,忽而眼神一晃,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主意,立时低低笑了,“如果与我定亲的人是她……再向她讨酒,可算不上欺侮了吧?”
宁朝醉愕然,拿着酒杯的手一晃:“你说什么?”
“我总归要娶妻的,何不娶一个最合我心的?”酒意上头,对着知心好友,玉无忧毫不提防,吐露出心中最真实的打算:“灵慧郡主与我身份相当,人生得美,又能干……她很能干,你知道吧?无忧酒楼最近的新点子,可都是她一手策划出来。她又灵巧,酿得一手好酒,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
“啪!”宁朝醉摔了手中杯子,脸色铁青,站起身来:“来人,将这个登徒子打出去!”
一转眼,就被丢出大门的玉无忧,浑身狼狈,看着面前闭紧的大门,面露愕然。
次日一早,涂菲媛简单收拾了随身的东西,打成了包裹。又叫阿俊也收拾了,吃过饭便告别了涂老头和李氏,往京里去了。
涂老头和李氏站在大门外,目送两人携手离去,脸上直是欣慰又骄傲。
“咱们家媛媛,真是好样儿的。”涂老头欣慰地道。
“不比大海差。”李氏满眼骄傲。
等到小孙女儿和阿俊的背影不见了,两人才转过身。
才一转身,便看见阿皎就站在身后,满眼落寞。李氏重重“哼”了一声,昂着头就往里去了。阿皎的手指紧了紧,低头跟在后头,也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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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安慰,我好多了,真的!
爱你们=3=
第一二九章 孺慕,渐生
涂菲媛携了阿俊,一路向外走。走到一半,脚尖一转,往村东边走去。
“三叔,三婶。”涂菲媛站在一座院子前,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响起。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涂玉儿的身形。一身青布衣裙,两只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手上沾着水珠,正在洗衣裳。见到涂菲媛,目光一讶:“媛媛?阿俊?”视线一移,落在阿俊肩上背着的两只包裹,“你们背着包裹,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与阿俊要去京城,近日不回来了,想拜托姐姐看顾些爷爷奶奶。”涂菲媛道。
涂玉儿闻言,婉然笑道:“你说这话可是见外了,难道我便不是爷爷奶奶的孙女儿不成?”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放下了袖口。
这时院子里头传来一声:“谁呀?可是媛媛来了?”
“三叔,三婶。”涂菲媛见状,便领着阿俊迈步进去。见着屋檐下出现的两道人影儿,便又说了一回:“我和阿俊去京城,这几日便不回来了,便拜托玉儿姐姐常去瞧瞧。”
涂大河便道:“这好说,叫玉儿每日早晚去瞧一趟,总归离得近,也没什么。”
“那我就放心走啦!”涂菲媛没再客气道谢,都是一家人。
简单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涂玉儿走出门,送了两人一段。俏脸上欲言又止,落在涂菲媛的眼中,心念一转,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放心。我倘若有机会,便替你看一看。”
“你这丫头,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涂玉儿面上一红,忍不住抽出手,作势拧她。
前些时候,祁朗带着人抓了白长贵,总算掐除了隐忧。却也再没了逗留的借口,依依不舍地辞别,回京去了。彼时,在他热情又不失分寸的追求下,涂玉儿对他有了些许好感。涂大河夫妇暗中打量着,也觉着祁朗是个好小伙子。
只不过,拜郑屠户所赐,涂大河夫妇如今对未来的女婿考察得极为严厉,并不轻易许了婚事。祁朗亦是怜惜涂玉儿,只说回去用功上进,一心挣前程去,叫他们且观察他两年,看他是否一心装着涂玉儿。
祁朗走了两个多月,期间倒是差人来过两回。涂大河夫妇不瞒着涂菲媛,故此涂菲媛也是晓得的,祁朗差人捎来的是他的月例银子。还未曾成亲,他便如此作态,立时便将涂大河夫妇的心收拢了大半。至于涂玉儿,更是又羞又喜。
涂玉儿面皮薄,被涂菲媛打趣一句,便羞红了脸,更是惹得涂菲媛掩口笑道:“我不知道。不若姐姐告诉我一番?”
“啐,鬼丫头!”涂玉儿这回当真下手拧过来。
姐妹俩闹了几句,这才松开来:“你们快去吧。家里不必挂心,有我和爹娘呢。”又郑重拉过阿俊,嘱咐道:“一路上照顾好媛媛,可不容许有甚么闪失。”
阿俊点点头,乖巧应道:“姐姐放心,我寸步不离。”
家里没有马车,此去京城又有些路程,涂菲媛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脚,便带了阿俊先去镇上找黄掌柜。黄掌柜听她说借马车,立即哈哈一笑,差遣了最得力的阿全,亲自送两人进京。
阿全驾车又快又稳,来到京城时还不到午饭的时候。婉拒了涂菲媛的相邀,将两人送到安国公府的门前,便驾了马车回去了。
“你们是什么人?”门房见一名少年携着一名少女,迈步便往里走,立时拦在前头。
涂菲媛挑了挑眉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是什么人?”
门房便朝她的脸上仔细看去。但见粉嫩一团,比新出锅的荷藕丸子还要鲜嫩,一时犹疑:“你是……什么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涂菲媛的穿着,又看阿俊生得更是不凡,穿着亦是不俗,便以为是了不起的人物,恭恭敬敬拱手道:“还请两位报上名来,小的进去禀报。”
涂菲媛一时有些无语。人人见了她,都说她生得像云诗,怎么这门房如此木呆呆的?然而门房虽然木呆呆的,态度倒也不差,便好声好气说道:“我姓涂,是你们安国公的女儿。我身边这位,是肃王府的小世子。你看清楚了,以后再不可不认得。”
门房一听,顿时大惊:“原来是郡主和世子爷……快请进,里面请!”
“你是新来的?不曾见过安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