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鞋怎么这么熟悉?
那是一双已经看不清本色的白运动鞋。
这双鞋是一年前大龙买给桔子的,她穿了一阵子,就被狗蛋儿哭着闹着要了去,瘦弱的狗蛋儿穿着姐姐的鞋正合脚。由于爱不释手,狗蛋儿除了晚上睡觉,几乎天天都穿着这双脏得要命的鞋到处乱跑。
桔子的头“嗡!”地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桔子临走时留下的钱一分没剩地被人诈了去,可狗蛋儿却一直没影没踪。
毒火攻心,桔子爹妈一块儿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狗蛋儿啊,桔子啊……”老太太眼望熏得黑黑的木板天棚,嘴里不停地哼着,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她是在呻吟还是在招魂儿。
桔子她爹一声不吭,绝望已经把他压垮了。
“狗蛋儿啊,桔子啊……”桔子妈的嗓子嘶哑得渐渐没了声音,可她的嘴还顽强地重复着那个发音的动作。
她那只放在炕席上的枯手偶尔神经质地抽动一下,落在那上面的苍蝇就飞起来,转一圈儿,再落回原处。
这钱果然不是正路来的,要不怎么能给她一家带来这么大个灾祸?桔子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狗蛋儿又丢了,奶奶也死了,这个家就算完了。
老太太想到这儿,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的垅沟滚了下来,“噗、噗”有声地掉在了玉米杆儿编成的炕席上。
突然,屋门“当啷”一声被什么人撞开了,一个黑影儿转眼来到了炕沿边儿上。来人带过来一阵裹着汗臭味的凉风,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沿上。
两口子这才看清那是程大胯。
桔子妈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做了个一下子从炕上爬起来的动作,可是没能成功,她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好你个程大胯,你把钱也骗了去,狗蛋儿怎么还不给我送回来?”桔子爹这回终于暴发了,他拼出全身力气,伸了一只手去想抓程大胯的衣裳,程大胯早一个闪身躲开了。
“你怎么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骗了你的钱?狗蛋儿又没在我家,我又凭什么给你送回来?”程大胯甩着个大大的胯骨,在桔子家的地上直蹦达,一副无故受冤枉的可怜相。
“你借钱不成,又生一计,你当我是傻子呀?”
“你寻思你还不是个傻子呀?你那钱让谁弄去了,你都不知道,你还不傻呢?我呸!”程大胯就像听说自己的钱被骗了似的,掏心揪肺地难受,本来他此番再登桔子的家门,就是想再试试能不能从这儿弄几个钱去,没想到又听到这么个叫人泄气的消息。真他妈的倒霉!
不过,如果真有人用这种方式绑了狗蛋儿,那可不是小事儿,这可要惊动政府啦!
半坡村除了土改,还没有什么事惊动过政府呢。平时,大家伙儿没人愿意把村里的事轻易往上面捅,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们的“法制观念”几乎等于零。
程大胯觉得狗蛋失踪、钱又被骗这事非同小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儿子都丢了,还趴在炕着干什么?咋不出去找哇?他觉得这两口子的话不大可靠。
于是,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并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他这些天打麻将输得惨,眼下最急需的就是钱!钱、钱、钱,上哪去找这笔钱呢?
想着,他就一拐一拐地出了房门,边走边东张西望,恨不得一眼从这座破院子里拣到个大元宝。
程大胯刚走出院子,桔子他爹就一个跟头从炕上栽下去了。
像一只四处寻屎的丧家之犬,程大胯在村子里头转了一圈儿,没有任何收获,不知不觉又转到了桔子家的大门口。
他不死心地还想进去试试。
进了屋门,刚要一歪屁股坐在炕沿上,只觉脚下绊了一下,这才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是桔子她爹。“哎呀我的妈呀,你吓唬谁呀?快起来!”程大胯一把拉起了瘦巴巴的桔子爹,没费什么劲儿就又把他送回到炕头上。
桔子爹刚才是一时心急,要抓程大胯扑了空,才掉到地上去的,现在还迷迷糊糊地昏着头呢。
程大胯生怕要惹上麻烦,站起来就要走。这回是桔子她妈扯住了他的衣襟,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团儿脏乎乎的东西,递给他。
大胯把那东西小心地展开,原来是一张揉成团儿的糊墙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3000块钱放进北山嘴第1棵倒木钱到放人。”
“这……他妈的怎么那么像……”程大胯一下子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他的脸色突然紧张起来,抓起那张纸条,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桔子家的门。
“哎哎!把那纸条给我留下!”桔子爹在后面叫道。
“我借去看看,一会儿再给你们送回来。”门口早没了人影儿。
第22章大凤之死(1)
狗蛋儿的死,使桔子对老八的仇恨膨胀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第二天,当她红肿着眼睛,干完烟地里的活儿之后,又跑到林子里去拼命采集夺魂草和鬼花脸儿。几天功夫,她的草铺下、枕头下,就像埋了定时炸弹一样,被那些备战的“武器”塞得满满的了。
现在,一到了晚上,她就忍不住悄悄地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去摸索那些东西,犹如一个守财奴细数家珍。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心里有了活气,身上有了力量。
她一千遍一万遍地想像着老八被毒药麻倒,翻滚在地上,像一头濒死的野兽那样垂死挣扎的情形,心里就感到一阵阵快慰。
桔子在度日如年地等待一个机会。
事情奇怪得很,桔子越是盼望老八给她一个机会,结果却越是相反。这些日子,老八像窥测到了她的心思似的,偏偏绕过桔子,不停地叫别的女人到他的窝棚里去。
就在她心急火燎地等着老八再次召见她的时候,大凤突然上吊死了。
头天晚上老八叫大凤去他的窝棚前,她还高高兴兴地哼着歌儿洗了澡,换了衣服。
她是几个女人当中对老八的那套“天堂理论”最深信不疑的,怎么可能自寻短见呢?
几个女人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早晨起来,桔子正要出门去洗脸,出去解手的兰子连滚带爬地跑回了窝棚,她一脸惊慌,嘴唇煞白,看见桔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拼命推搡她,边推边回头往林子里看。
“啥事儿啊,快说话!”桔子拉住她就往外面走,刚走到门口,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林子里那恐怖的一幕。
大凤的样子就像一只被猎人的枪击中了的大鸟,正从树上掉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坠落在地上,就被树枝高高地挂住了。
她身上穿着件黑色的衣服,四肢无比顺从地往下耷拉着,只是那披散着长发的脑袋,还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调皮地往一旁歪着,好像对上天给她的命运安排有几分不服气。
一根细细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脖子。
大凤的嘴紧闭着,一张脸像雪一样惨白。她的两脚离开地面足有一米多高,脚下却没有能够让她爬到高处去的凳子、木墩之类的东西。
桔子没见过被吊死的人,可是她听说吊死鬼都是吐着长长的舌头的。
大凤怎么是闭着嘴?
桔子想走上去抱住大凤的腿,把她救下来,可是她只觉得抬不动自己千斤重的两条腿,只能在几米开外站着,发呆。
这时,哑吧女人已经抢先一步,用一把长柄镰刀割断了绳子,把大凤从林子里那棵松树上放了下来。
老八也出来了,他走到大凤的尸首旁,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哑吧女人,哑吧并不回应他的眼神,只是低下头去把大凤胸前还没扣好的两个衣扣整理好。
“这就是他妈的女、人!”老八狠狠地扔下了一句,就反剪双手,踱回他的窝棚去了。
这就是女人?是说大凤女人见识,一时想不开就没出息地寻了短见,还是在说哑吧女人?
桔子感到老八的话很费解,她觉得大凤的死,一定有着复杂的内幕。
桔子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她到老八那儿去时,哑吧女人躲在柱子后头的样子,就好像要一口把桔子吞下去那样的眼神儿。
除了哑吧女人,大凤是对老八最迷恋的女人,而大凤在窝棚里百般讨好老八的情景,一定是强烈地剌激了哑吧女人那根敏感的神经,她才不得不对大凤下了手。否则,遭此下场的可能就是桔子了。
桔子眼睁睁地看着哑吧女人把大凤的尸体拖进了林子里去,居然无法做出一点儿反应。
她实在无法确认大凤真的死了,她昨晚还好好的,干嘛要上吊?
不甘心的桔子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林子里的山坡后面,想等哑吧一走就去察看一下大凤的尸身。
哑吧把大凤扔进了坑里,转身走了,桔子这才急急忙忙地凑上去一看,她的腿顿时软了:大凤身上那黑色的衣服已经被湿漉漉、粘乎乎的鲜血浸透。那血迹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干枯,一看便知流血的时间不短了。
桔子壮起胆掀了一下大凤的衣襟,这才发现她浑身到处都是刀口。
她的胸口也有一个长长的血口子,里面心脏的部位黑洞洞的。
桔子被吓得连忙松开手。这时再仔细去看大凤,隔着衣服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大腿、屁股和胸脯,凡是该丰满的地方,都没有了,整个人好像一只被剔光了肉的鸡骨架儿。
她又想起了刚才大凤被吊在树上时,那副浑身上下轻飘飘、胳膊大腿无比顺从的样子。
她终于明白,大凤果真是被杀死后又吊到树上的!她想起了老八的话:“这就是女人!”更加证实了桔子的直觉:这事一定是哑吧干的,纯粹是女人之间疯狂的自相残杀。
桔子虽然早就察觉到哑吧女人对人肉和对老八一样,有着浓厚的兴趣,可她还没想到,哑吧会把大凤当作一头猪剐了。
这个残废了的女人正是老八的真正帮凶,她已经疯了!把大凤弄死,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把大凤的心脏投其所好地奉献给老八,而最直接的理由一定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理。
桔子不由得想起了大凤平时对桔子、兰子和傻丢儿他妈的敌视,她那种对老八的占有欲望,已经强烈到一种疯狂的地步。
而每天像奴隶一样侍候着老八、像信徒一样崇拜着老八的哑吧女人,表面虽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对大凤恨之入骨。
桔子早有预感,哑吧女人对老八的崇拜和大凤对老八的痴迷,这两样东西发生激烈碰撞,早晚要导演这可怕的一幕。
现在,哑吧女人果然战胜了。而这个走火入魔了的女人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呢?桔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桔子心神恍惚地回到营地,她看见那个新来的女人已经睡在了大凤的铺上,她好像不知道床铺的主人刚刚被吊死,睡得非常安祥。
现在,几个女人除了疯子就是凶手,只有一个兰子能够信任,可却一点儿主意都没有。桔子反抗老八的劲头因此而大打了折扣,这几个女人即使获救出去也多半是废物。
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在这里等死,她要活着!
这时候,窝棚外面又飘来了浓烈的烟雾夹杂着煮肉的香味儿,桔子满脸冒起了鸡皮疙瘩,她知道那是哑吧女人在煮大凤的肉了。
下一个向老八奉献心脏的该是谁了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哑吧女人会悄悄地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拖到林子里去吊在树上,然后再剖心挖肝给老八“上贡”。
大烟地里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烟籽儿也收了大半,老八也该拔寨回村了,他是到了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桔子觉得,她不能再等了,时机马上就要错过了。
这一夜,桔子回到窝棚里故意大声唱着那些调情的山歌儿,唱了一段又一段。
桔子的嗓子是半坡村有名儿的,歌声一阵阵传到林子里,野兽们都停止了叫嚣,老八在窝棚里也听得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果然,一会儿功夫,哑吧就来示意让她到老八的窝棚里去听候调遣。
桔子口里的歌声没停,手里也忙了起来。这一回她有了经验教训,不再鲁莽从事。
她把无色透明的毒汁涂在两只乳房上,尤其是两只紫色的乳头上,最后,像城里女人涂唇膏一样,在自己的嘴唇上也厚厚地涂了一层。
虽然桔子是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的,可是她还是想多活一会儿,最好能不死。
老八今晚真怪,他并不去动桔子的身体,只让她坐在床铺上给他唱歌儿,桔子说只会唱这些,再唱,没了。可老八说,那就把刚才唱过的再唱一遍。
桔子没辙只好又唱,直到嗓子又干又哑了,老八还是闷头坐着抽他的大烟。
桔子急坏了,她真想扑上去把自己的双乳奉送到老八的嘴上,或是干脆就用自己的嘴唇去碰老八的舌头。
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能边唱边用眼角瞄着老八的表情,盼望着他快点儿放下烟枪,过来搂住她。
可是老八这一夜心事重重,驼着背坐在那儿,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他到底也不肯在桔子的身上动一动手指头。
后来,他放下烟枪,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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