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宫”宫门打开,明帝自里面出来,冲着萧铭命令道:“铭儿,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意有所指,萧铭虽已接到遗旨,然另一道圣旨没下,他就还不是皇帝。
然而萧铭却不管,只是站在那,淡淡一笑:“父皇,恕难从命。”
“你——”明帝恨极,“你太令朕失望了。”
萧铭越发笑得大声,“父皇,虽然你传位与我,然而你不也利用我除去了四哥?而今你大限将至,这位子迟早是我的。”
“你……忤逆不孝!”
“不孝?”萧铭大笑数声,“在您杀了母后,我就发过誓,不是你的儿子。”
明帝踉跄后退,良久闭了闭眼,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最后竟是自己的儿子反咬了自己一口。
一口血喷出,明帝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内侍惊呼一声,萧铭镇定地让内侍送明帝回寝宫,宣太医。
而他仍是站在这一方地上,高举圣旨,对所有人道:“圣旨在此,父皇已传位。”
南宫啸淡然接过,大声念出,音落,所有人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朔月无痕只是坐在屋顶,像看闹剧一般看着下面的光景。
无痕捅捅他,“哎,他登位了诶,名正言顺的。”
朔月嘲弄地勾唇,“不过是个空壳子,送他又何妨?”
无痕闭眸一叹,“还是得走这最后一步。”
朔月望着她,“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的。”
“我知道的。”无痕道,心中却想着:怎的还未来?
【此生将休】
九月初,过了酷暑,天凉气爽,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游玩的时节。
皇宫中的桂花已经开了,顺着风,远处花香阵阵飘来。因着距离,散了浓香,在朝凤宫这里闻起来便觉清新怡人,饶是心中再多浓郁,也能散去不少。
萧铭登位,盛朝江山已然在手。而数千将士在这一夜,只见到刚登基的新皇,固执地站在原地,抬眸看着屋顶上的女子。
其实这一晚对于这数千将士来说是很混乱的。
那屋顶上的女子,那身姿明明就是穆大人,然而皇上却叫她:“无痕。”而且音色柔和,竟是满含柔情的。
他们闹不明白,按说:皇帝怎么可能断袖?但若穆大人是女子,他却是娶了公主。
又像是过了许久,东方破晓,第一缕光亮亮起的时候,所有人只觉得有种“经年之后”的感触。
一夜,“过往”遥远的好像几十年之前,“当下”又苍茫的好像一生尽头。
萧铭眼下便是这种感觉,他觉得有些疲惫,望着屋顶闭眸安睡的女子,他忽然一笑。她总是这样看似随性实则步步谨慎。
朔月也是一笑,望着天际一缕红光,温柔地拂了拂肩上脑袋垂落的发丝,轻声道:“天亮了。”
眼睫如蝶颤动,无痕懒懒地睁开双眸,神情带着些许刚刚醒来的迷茫,许久,她一笑,“是啊,天亮了。”
“无痕——”萧铭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他高声道:“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无痕动了动酸痛的脖颈,站起身,清亮的嗓音:“好啊。”
“无痕。”朔月低喝,他已经猜到这笔交易的条件。
“听他说说吧,总不能就这样耗着。”无痕回他一笑。
“我们各退一步。”萧铭一字字道,看一眼朔月,“你二人如今也是插翅难飞,与其等死,不如给彼此一个生存的机会。”
无痕好像兴致很高,“嗯?”了一声。
“我可以放他走,给他一天的时间。”萧铭望着她,双眸映着刚升起的朝阳像是镀了一层光,越发的明亮。
“你嫁我,我许你后位。”
这话一出,千人哗然,南宫啸低声劝道:“皇上,你可想好了。她这样的女子——”“你无法驾驭”几个字被他咽了回去。
萧铭似乎是铁了心思,司空宣瞧着他的模样,又望着屋顶那女子,晨光破晓中,她就像仙人下凡,那样泰然自若地站着,千军万马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尘埃。
他忽然想对萧铭说:“算了吧,她的眼里从前没有任何人。如今,她的眼里只有一人。何不放她走?若不放心,也可……杀了。”从此以后,所有纠缠斩断,他有他的江山,没有谁能动摇他的抉择。
而相对于众人的万种心思,无痕只极轻的“哦?”了一声。
萧铭眯了眸子,沉声道:“三天。”
无痕看着他,笑着摇头。
“五天。”
还是摇头。
“无痕,别太过分。”萧铭怒意难忍。
朔月瞪着她,“给我安分点,别自作聪明。”
无痕笑嘻嘻地回瞪他,伸出两手,清亮的声音在这个早晨划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十天哦,你若许下十天之诺,我就嫁你。”
哗然之声再起,所有人都瞪大了眸看着屋顶的这位女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千军之中,一人眸中闪过的狠厉,亦是未发现那手中闪过的一缕刺芒。
沉默再度延续,朝阳冲破整个云层,天空大亮,是极好的一个天气。
真适合去河畔漫步呢。无痕这样想着,一手握着身边人的,以指腹轻轻摩挲。
朔月眯着眼,掩去了眸中的万种情绪。
“不行。”他摇头,轻道。
“听话。”无痕笑。
我答应助你,怎能食言呢!
江山是你的梦,我不想你后悔啊。
若你不能一生都身为“洛风华”,爱我、护我一生,那我便做回昔日凤女、乐家小姐伴你左右。无痕,从此自当无痕。
萧碧之子、乐静以之女,民间王子、昔日凤女,青衣无痕、朔月风华……萧朔和乐翎韵总是一起的。
只有还有一愿未得成。
龙吟、凤鸣,不知谁的琴艺更胜一筹。
“好。”这一诺,萧铭应了。
仿若洪荒苍穹后的初生,无痕眨着眼,轻轻挣开握在身侧人的手。
朔月死死地攥住那最后握在手中的一根手指,心中千万个声音都在告诉他:若放手,此生将休,此生将休!
他垂着眸,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然而所有人,包括司空、南宫都感觉到了来自这个男人身上的悲伤。
千军中的那道刺芒又闪了一下。
“不行!”朔月握着那一根手指,用力将人带入怀中,抱紧,双唇急切地压下。
那一吻,带着一生的柔情,带着满心满意的不舍,带着无尽的悲伤。
下面的人都怔怔地看着,没有人去打破,萧铭握紧了拳,刚动了一下,被司空宣按住了肩。
成全。
司空宣说,“就当是你作为帝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成全吧。”
无痕闭着眼承受着这几乎要将她拆吃腹中的一吻,搂住他的脖子,热切的回应。
脸上有泪落下,她忽然心疼的不像是自己的。
她捧着他的脸,朔月也望进她的眸中,那眼角落下的,是为谁流的泪。
这个男人啊!无痕仰头覆上他的唇,辗转地吻着。
不知多久,又一个轮回。
无痕掰开他的手,手心最后的柔软消失。
朔月定定地望着那飘然掠下的身影,掌心余温还在,人却是走了。他自嘲地一笑,朔月啊朔月,饶是你骄傲自负,以为算进天下,最后却是连个女子都守不住,连自己最想要的……都守不住。
“我为何不能只是洛风华。”他终于无法压抑,冲着那背影狂吼一声。声音回荡在空中,余音缠绕在众人心底。
无痕一个潇洒利落地转身,明明眼里含着泪,声音却是极清越的。
“因为我要你是朔月啊!”
因为是朔月无痕啊!
“萧铭,今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要你与我击掌为约,十日之内,不得派人刺杀他。否则……我定要你整个江山陪葬。”无痕残忍地一笑,“我可是说到做到。”
萧铭点头,伸出手,“我就应了,许他十日又如何。”他自负十日之内那人无所作为。
“啪、啪、啪。”三声落下,无痕站定,“既然如此,你祭告天地之时,我就嫁你。”
萧铭一挥手,收军。
千军将士领命,脚踏大地,气势震天动地。
千人中,刺芒忽动。朔月只觉一道光芒闪进眸中,他下意识地眯了下眸子,忽地瞪大了眼,“小心啊——”
喊声急切悲怆,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瞬间,无痕已被一人抱着在空中旋了三旋,闷响一声落到了地上。
“朔月——”无痕急急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怎么样?”
“我没事,”他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你呢?”
无痕连连摇头,劫后余生,抱着他“哈”地一笑:“没事就好。”
“对,没事就好。”朔月亦是用尽气力地抱紧怀里的人。
司空最先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庆幸,忽地低呼一声,“他——”
声音很低,无痕还是听到了,她亦是看到了。
自他身后缓缓流出的那些暗红的是什么?她一怔,急忙将地上的人扶起来,翻转过身,入目的那一刻,不止她,所有看到的人都吸了口气。
朔月后背,三支断箭,一支六芒暗器。
她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却是司空急急地提醒道:“快给他止血。”她才慌忙地在他身上连点数处。
一人忽然从军中冲出来,满脸的泪水,她大笑着:“没用的,六芒星上是淬了毒的。”
“什么毒?”无痕喃喃地问了一句。
倾城摇头惨笑,“蚀鬼。”
“蚀鬼?”无痕喃喃地又跟着念了一次。
司空宣几人也是一愣,“蚀鬼”——神医虚夫子此生“最毒”,无解。
“你怎么会有这么毒的药?”司空宣皱眉冷声问道。
“因为我是虚夫子唯一的弟子。”倾城大笑,指着无痕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我怎会非要找你报仇?若不是你,他怎会瞻前顾后?若不是你,早就大事已成!无痕,都是你,都是你害得他变成这样!”
无痕看着怀中的人,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那双眸子依旧灼灼地看着她,他在告诉她:不是的。
她轻抚着他的脸,轻声说:“你说过不许我后悔,我还未后悔,你怎么能死呢。”她起身,对倾城道:“带他走。”
倾城愣愣地看她一眼,“那你呢?”
“我?”无痕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丝,那上面沾了血,她将发丝捋到耳后,对着天空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啊,我要嫁人了啊。”
待倾城将人带走,消失在皇宫后,无痕才微敛了笑,阳光下,清风里,周身散发出慑人杀气。
“是谁射的箭?”她含笑问道,简单地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么”。
“是谁射的箭?”她又问一遍,还是没人回答。
“我问最后一遍。”她笑得幽雅,“我的脾气不是特别好。”
南宫啸忽地望了司空宣一眼,两人一瞬都想到了在蓬莱岛上那鬼魅的身影,急忙凑到萧铭耳边说了一句。
萧铭敛眸,沉声道:“谁射的箭,不想全军陪葬的话,给我出来!”
千名将士都是训练有素的,没有人吱声,但目光都不由地开始递传消息。
有一人自里面走出来,萧铭看也没看,直接一箭射出结果了这人的性命。
“你可满意?”他问。
无痕不作声,只径自往前走去。
萧铭转身跟上,南宫啸手一挥,收了军。司空宣押后,心中却开始思索起另一桩事,想着什么时候开口比较合适。
忽然一人转到后面,说道:“没想到你也是他的人。”
司空宣睨他一眼,笑:“怎么,你以为我真的叛变了?不这样,四皇子怎么能放下全部戒心,全心谋划呢。倒是你,真是让我没有想到。”
南宫啸看了眼太阳,“南宫家族一直就是为皇上卖命的。”
“四皇子的罪证都是你给皇上的?”司空宣说道,“那倾城是怎么回事?”
“你看不明白?”南宫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还是脑筋简单啊。“她该是朔月的人,只是因着与无痕有仇,暗中自己谋划了一份心思罢了。”
“朔月的人么?”司空宣喃喃道:“从朔月身边到萧铭,又周转在四皇子身后,最后却成了皇后贴身宫女,她还真是……”他忽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这个女子。
“朔月算尽所有,只是唯独没有算尽女人的心思。”南宫啸继续道,想起一事又问:“你们怎么会突然赶过来?”
司空宣灰白着脸色,望着前面浩瀚的队伍,“我那晚去找了铭。”
南宫啸这下算是明白了,那日听完倾城的话之后,司空宣去告诉了萧铭,难怪萧铭非无痕不娶。
“你糊涂啊。”他大叹一声,“倾城那日根本就是骗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司空宣大惊。
“你忘了,我是皇上的人。”南宫啸道:“皇上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