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夜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朝凤宫”中。借着明朗的月色,一人道:“这朝凤宫内定有玄机,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另一人道:“有劳朔月大人前面带路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朔月与穆少英。
朔月自黑色面巾下哼了一声,一双黑眸堪比月夜风华,“你倒是从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境。”他轻笑一声,怡怡然走在前面。
“朝凤宫”内守卫的一干侍卫只觉得一阵柔风自身侧刮过,还未及反应,人已经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推开正门进去,穆少英吹亮火折子,火光闪现的那一刻,他轻轻“咦”了一声。
“朝凤宫”正殿内除了简单地摆了几张座椅外竟别无他物,朔月眯着眸子慢慢行着,心中有个念头越来越深,未来得及对身后人言语,只觉阵阵阴风自四面袭来。
“中计了!”他只来得及低呼一声,侧身避过一支暗箭。
穆少英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清痕”出鞘,俯身、侧腰、仰倒动作瞬息万变。
“快——”“走”字未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响,大门在身后关上。他急忙砍断周身袭来的数支箭,扑向大门。
“锁死了。”他又避过几支箭,气道。
“看来有人算准了我们会来。”朔月挥扇道,“算来算去,原来棋差一招。”
他大笑数声,道:“不知哪位高人,可否现身一见,就算要我们死,也得让我们死得瞑目吧。”
回答的只是几声回音,那最后几个字不断地重复,在这样的境况下听着便生出了几分阴郁。
穆少英讥笑一声,“你不出现我也知道你是谁?如今我二人已是板上鱼肉,任你宰割,何不现身一见。”他侧脸与朔月对视一眼,又道:“这样,我们放下武器,你也收箭。我数三声。”
“一”
“二”
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三。”
玉笛、羽扇同时落地。
随着“哈哈”几声大笑,箭雨停了,百名精卫兵鱼贯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松了口气,无奈地摊手一笑。
不一会儿,一人自后面出来。
“真的是你。”穆少英道。
“你知道?”
“大殿下没这份心思,四殿下没这个本事,六殿下不会舍得伤他。”朔月笑,“而且,如今宫里,非要在这个时候置我二人与死地的,除了你,我们想不出旁人。”
明帝又是一声大笑,略显灰白的胡须颤了几颤,“青衣无痕,朔月风华,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过奖了。”
明帝捋捋胡须,惋惜地一叹,“只是可惜了。”
“是可惜了。”穆少英亦是极为惋惜的模样,“皇上心思紧密,以‘仁德’服天下,然而却只剩十日了,臣真是为天下百姓感到可惜。”
明帝果然白了脸色,连咳数声,自一旁内侍中接过水喝了几口,缓了一缓,才开口。声音威严冷硬,“朔月、无痕,你二人擅闯宫中禁地、企图谋反,你们说该当何罪?”
朔月无所谓的耸肩,哂笑:“那臣斗胆问皇上一句,诛杀功臣、拭兄杀父,又该当何罪呢?”
“你说朕诛杀功臣、拭兄杀父,可有证据?”明帝问道。
“臣有说是皇上么?皇上何必急着承认。”朔月无辜道。
明帝一愣,片刻后哼笑了声,道:“你二人如今已是朕之阶下囚,有何遗言,朕可允你们一说。”
穆少英自怀中摸出一物,“我想要盆水。”
“皇上当心有诈。”内侍道。
明帝摆手,“去打盆水来。”
内侍只得领命,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水盆到了穆少英面前,只见他将那怀中那物洒在水中,然后净了帕子,细细地在面上擦拭着。白皙皮肤渐渐显露,周围的人如同着了魔杖一般盯着那张脸不移分毫。
倾绝天下的容貌,云淡风轻的浅笑,举手投足间,姿态似神仙。
明帝凝视片刻,叹声,“果然是凤汐的女儿,颇有乃母当年风采。”
静默片刻,他又道:“只是可惜,你跟你母亲一样,不够聪明。”
他站起身,看着此时的穆少英,或者说,该是无痕,目光渐渐幽深,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好半响,才道:“当年啊,朕也是你们这个年纪,意气风发、轻狂自傲。”
二十八年前,明帝还只是个王爷,与当时的碧王爷萧碧,将军乐静以,齐名天下。
那时的天下流传着这样几句话:“双王震朝堂,将军扫边疆。江南有凤来,素衣盈盈香。”
“那时朕与你们父亲一同去江南游玩,江南水好花好,呵呵,姑娘也好。”明帝讪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当时的江南凤凰。”他望着无痕,“你母亲出现的时候,我们三人才知何为天人。”
那时的凤汐从袅袅水烟中走来,步履轻盈,白衣如雪,绝色无双。
“你父亲当时就说,若今生有此女相伴,死而无憾。”
没想,一语成真。
“我和三哥虽然也存了心思,但我们那时感情甚好,加上都想笼络你父亲,遂就没再多想。”明帝不觉中换了称谓,说起来轻松畅快了许多。
乐静以那时也是名绝天下的男子,身边也不绝佳人示好相伴,然而就是那一眼的认定,此生世间万色,皆都不能入其眼。
“你父亲年少有为,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偏偏遇着你娘,吃了闷亏也只得往下咽。”明帝忆起往事,不由一笑。
当年也是许多的曲折磨难,然而最后乐将军终抱得美人归。
“同一年,三个也遇着了一个人,然而也是这个人让他数年经营功亏一篑。他怕是到后来也知道了,只是自知有愧,没有说罢了。”
无痕知道皇帝说的是“素泠”,然而却没想到让萧碧丢了天下的会是师父。
朔月背着手,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静以那两年都与凤汐纠缠着,就没发现我和三哥之间的变化。等到他察觉的时候,却是晚了。”
不过两年的时间,他与萧碧以从昔日的好兄弟变成了争锋相对的敌人。
“江山的诱惑太大,三哥因此放弃了素泠,娶了别人。”
明帝笑,“那时候的火凤凰虽然脾气大了些,然而也是天下几位奇女子之一。”
“素泠向来骄傲,怎能容别人如此背叛。于是,我去找了她。”
素泠开始还有些犹豫,然而真的等到萧碧娶了他人,她亲眼目睹新郎背着新娘下轿的那一幕,心才真的死了。
“三哥很相信素泠,很多事都与她说,即使他成了亲,也一度去找过素泠,还告诉了……呵呵,告诉了素泠他的苦衷。”说道这里,明帝有些不屑,“成大事者怎能被这些儿女之事相绊,他不过就是输在太过相信女人。”
朔月沉默,许久才嘲讽地看着上面的君王,“昔年皇上为救皇后,招天下名医,三颗流芳丹尽数用了。我能否请皇上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明帝大笑,“那又如何?朕当时还年轻,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错,犯过傻?后来朕知道错了,不就好了?”
一个“好”字,亲手送去了最爱的女人的生命。
无痕沉默,帝王果然都是薄情的。她不由地看向朔月,一眼道尽心中所想。
朔月心惊,旋即苦笑。
“你后来登基,我父亲为你萧家驻守边疆,你为何还要灭我全家。”无痕恨声相问。
“哼。”明帝拂袖,怒道:“你父亲虽未说什么,然而他那心思以为我不知道?明里是为我守天下,实则是在边疆聚集兵力欲帮萧碧造反。”
“那你何必等到十五年后?”
“因为那时候朕才有足够的把握。”他清楚地明白,在这个天下“乐静以”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朕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清除势力,暗中在江湖上培养了自己的一股势力。你十五生辰那天,去的人许多都是你父亲的好友亲信,只有那一天,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朕才可以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所以你派人在酒里下了药?”无痕道,“我娘阅毒无数,竟是连我娘都未察觉的。”
“你娘虽然深知毒理,然而比之虚夫子却终究差了一些。”明帝道。
“原来……只这样么?”无痕惨笑,“十五年的谋划,皇上果然……明君。”
朔月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看着皇帝道:“我父亲当年本不是很想要那个位子的,怪只怪你动了拭父的念头。”他听他的养父洛肃说过,父亲当时曾想要放弃所有与素泠一处,做个逍遥王爷。
明帝听到此,眸光中闪过狠厉的杀意,“我当年明明不输与你父亲,然而就因为不是皇后嫡出的,从来对我都是冷冷淡淡的,换作是你,你会甘心?”
朔月不语,只是怜悯地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明帝身子不好,又站着讲了许多,便觉得有些疲倦,他挥一挥手,四周的侍卫“唰”地一声将手中长枪对着两人。
“你二人心思太多,又太过聪明,朕不得不除了你们。”
朔月转眸看着无痕,无痕对他温柔一笑。
“不后悔”朔月问她。
“我无痕从不做后悔之事。”
清高淡漠的语气,自信幽雅的浅笑。眼前这个人,还是一眼的。朔月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饶是就这样死了,也是好的罢。
“朔月,你知道你输在哪么?”明帝瞧着他那副样子,不由皱眉。
朔月挑眉。
“你跟你父亲一样,太过儿女情长。”
朔月笑而不语,忽地一推无痕,低声道:“走。”
无痕却是没动,动作极快地自地上捞起“清痕”,一个旋身,面前挡着的侍卫已倒了三个。
然而这些毕竟都是皇帝暗中训练的精兵,他这一招用了八成功力,不过是伤了三个,而这宫殿之中精兵数起码百名。
不能恋战。两人同时朝屋顶看了一眼,无痕聚集内力将清痕剑抛向屋顶,羽扇迅速跟上。
在剑破开屋顶的瞬间,两人同时跃起,自屋顶破空而出。
“失算了。”朔月看着自前方气势汹涌而来的千军兵马道。
千名侍卫皆手握火把,照得黑夜亮如白昼,待看清来人时,他一笑,“竟是他。”
无痕亦是看到了,“没想到他是皇上的人。”
南宫啸带着一千士兵赶到朝凤宫前,大掌一挥,一千士兵迅速分裂开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朝凤宫都包围住了。
他对屋顶两人道:“城门已关,宫中每个门都有一千士兵守着,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
朔月看了下面一眼,索性拉着无痕大喇喇地在屋顶坐下。
“南宫,好演技啊,我都被你骗了。”
南宫啸淡笑一声,“朔月,只怪你太过自负了。”
他高举令牌,“本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护驾,若这二人有何轻举妄动,乱——箭——射——死!”
“南宫啸。”无痕涩然地笑,“你想杀的其实是我吧?”
南宫啸道:“你知道便好。”
无痕转眸看着朔月,清眸眸光流转,“瞧,你以前总说我给你惹麻烦,这下我肯承认了。”
朔月握紧她的手,心中有些不安,有些乱,只是轻声道:“你要听话,不许乱来。”
无痕垂眸点头。
“下去吧。”又过了许久,她说道。
朔月“恩”了一声,携着无痕正要下去,却又听得马蹄阵阵,两道身影自马上踏起飞掠而来。
萧铭和司空宣匆匆赶来,见到这副场景,心知大局怕是已定。
“六殿下,你来了。”南宫啸笑着打招呼。
萧铭垂眸,想了想,还是问:“怎么回事?”说话间手势一动,只见一干侍卫押着一人走来,正是四皇子——萧清。
此时萧清早没了前一日的傲气凌人,白着脸紧抿着唇。
南宫啸看到萧清并没多少惊讶,只道:“看来真是大局已定了。”
朔月握着无痕的手一紧,摇头道:“看来今晚大家都很忙。皇上为着今日怕是许久没好生睡过一觉了。”
无痕笑道:“皇上真是……日理万机啊!”
“无痕——”下面一人唤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无痕一愣,而后苦笑:“六殿下,何必如此。”
萧铭只是看着他,而后对南宫啸道:“她不能死。”
南宫啸蹙眉,“为何?”
“尊天令。”萧铭轻声道。
南宫啸越发地皱眉不解,“就算他们有其他几方令,然没有这最后一方,他们也是功亏一篑。”
萧铭摇头,“这事说不清,反正她不能死。”
南宫啸这下倒是笑了,“六殿下,江山为重。”
“这我知道。”萧铭说着,却是有些底气不足。
“朝凤宫”宫门打开,明帝自里面出来,冲着萧铭命令道:“铭儿,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意有所指,萧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