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接过,随手抽出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剑是你铸的?”
长书点头,正欲告辞,孟卿却道:“傅姑娘,请稍坐片刻。”
他引她到厅中坐定,上了茶,便问:“这把剑,是用陨石铸造的吧?”
长书笑道:“是,用了碧晶石。”
孟卿“嗯”了一声,看了半晌,沉吟道:“其实不用碧晶石,也还有其他方法,碧晶石噬性过猛,消去陨石杂质的同时,也会多吸走不少灵性,实在可惜,不过幸好你淬火和锻打做得很好,弥补了不少,总体而言,没辜负它的材质。”
长书肃然起敬:“孟大哥对铸剑也有研究?”
孟卿微笑道:“越王的四脉死士,本是以武为先,不过我们孟家祖上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也有些研究,更对铸剑之术颇有研习,这也是当初越王要孟氏辅佐颜氏的原因。不过传到我这一代,渐渐都把祖先的东西丢光了,所幸铸剑方面,还留有一点心得。”
长书顿时一喜:“那真是太好了,以后一定多多来向孟大哥讨教。”
孟卿道:“讨教不敢。我这十多年来常居七弦山庄,无所事事,倒不如你们多有实践。”
长书虽有些好奇为何他甘心隐在七弦山庄,却也不敢多问,只觉得这位孟卿浑身透着一股萧索之意,看不出年纪,偶尔望来的目光中,也总闪过疲惫和厌倦之色。
孟卿倒是谈性大发,不知不觉说到几种上古铸剑秘术,长书记得在越剑详考中见过相关记载,不过当时囫囵吞枣,未得消化,此时便如获至宝,细细求教。
两人聊得投机,很快便已是已月过中天,长书看了下沙漏,起身告辞。孟卿送她出来,又道:“这把青穹剑,如果不用碧晶石,改用斩魂的话,威力还会大增。”
长书曾听一痕先生说过斩魂之法,不由疑惑道:“斩魂?听闻斩魂之法需得用到铸剑人精血,成功的话,剑与铸剑人魂魄相依,剑亡则人亡,人死则剑毁,不是颇多束缚么?人终有一死,花了这么多心血铸成的剑也没了,岂不是很可惜?”
孟卿摇头:“斩魂之法博大精深,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过可能你我将来也没什么机会用到斩魂,以后有用到的时候再说吧。”
长书出了叶宅,也不回客栈,径直来到唐府,悄悄找到唐夫人的小院,隐在一座假山后,往屋内张望。
唐玉笛的父亲唐润之果然已回到唐府,长书刚在假山后找好地方,就听见厢房中传来一声怒喝,伴随着碗碟破裂之声:“贱人!给我滚出去!”
她等了一会儿,只见唐夫人面色如常,端着一盘子的碎碟碗片出来,交给下人,又转身进屋。
少顷,屋中又爆出一声怒吼:“出去!”烛火在窗上投下影子,依稀可见唐夫人跪在地上,另一道人影跳起来,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手掌扇在唐夫人面上,她立时瘫软在地。
那人却没有再动手,一时烛火摇晃,屋中也是再无声响。良久,唐夫人打开门走出,面颊上果然通红一片,她慢慢走到院子里假山之后,掩面轻轻啜泣。
长书只得屏住呼吸。唐夫人哭了一会儿,正欲走开,忽又顿了顿脚步,向着长书藏身的地方低声道:“你满意了?”
长书顿时一呆,唐夫人脚步不停,已快步走回屋中,将门关上。
次日唐梨邀请长书过来吃饭,席间唐夫人除开双颊微微红肿之外,一切如常,对长书也十分热情,不停张罗布菜。
唐润之却是精神萎靡,对青穹剑也不太有兴趣,问了两句便丢开。长书问起海帮大会之事,他也似意兴阑珊,只道:“等玉笛回来再说吧。”
饭毕,唐梨送长书出来,长书悄声道:“我看你父亲好像没有什么信心啊。”
唐梨顿足:“我爹回来以后,就没有斗志了,我跟他说青穹剑的事,他也心不在焉,只说镇海剑没了,怎么折腾也没用。我今早还听四叔说,我爹给了他几百两银子,要打发他走呢。”
长书奇道:“难道你爹甘心把海帮首领之位拱手让给他人?”
唐梨急道:“就是啊!急死人了!哎,管他的,反正我不要坐以待毙,要是哥哥早点回来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长书隐隐有些奇怪,她有时故意在惊涛阁周围晃了晃,也不见素娘来寻事,每日在唐府吃饭,唐夫人也再无一点异样,尽心招待,嘘寒问暖,倒弄得那晚的情形仿佛一场幻梦一般。
长书仍是每日深夜到唐夫人小院中去偷偷查看,不久便渐渐看出端倪。
只是海帮大会的日期渐渐迫近,唐玉笛的船仍未回来,就连张承的船也毫无影踪。
唐梨渐渐沉不住气,眼见这几日天空中乌云密布,阴沉紧暗,便直担心海域上起了风暴,又不断问长书:“你那朋友靠得住么?”
长书坚定道:“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话虽如此,她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每日傍晚,到海边给海鸟喂完食后,亦是在栈桥上直站到深夜,这才失落而归。
海帮大会的头一天清晨,便有飓风入境,狂风肆虐,伴着飞沙走石,挟着漫天雨雾,整个华城风雨飘摇,家家关门闭户,紧抵门窗,直至傍晚时分,风势才渐渐小了下来,长书与唐梨顾不得四处狼藉,水漫长堤,不约而同奔到港口边翘首而望,只见海面上阴云密迭,海水浑浊不堪,细雨之中暮霭沉沉,烟波浩渺中,哪有半只海船的影踪?
两人心下渐渐凉透,唐梨无精打采道:“去茶楼上喝点热茶吧,反正楼上也看得到港口。”
长书默然点头,两人一路上了茶楼,还未拧去衣服上的水,沈芙蓉面色苍白,已奔上来道:“正到处找你们呢,刚在后面喊你们,怎么你们都没听到么?”
唐梨道:“怎么了?”
沈芙蓉气喘吁吁:“坏事了!我刚刚跟我爹去了惊涛阁,我听见隔壁的何飞澜跟高迟说,张承回不来了,叫他明天支持自己。”
唐梨厉声道:“怎么回事?”
沈芙蓉喘了口气,带着哭腔道:“何飞澜说他在张承出海前,在那几只船上都做了手脚,张承一直以为他支持他,所以没有怀疑过他。这几只船只要出了海,支撑不了多久便会自行沉没,所以张承一定已经葬身海底,回不来了!”
唐梨面色渐渐发白,摇着沈芙蓉道:“你,你可听清楚了?如果张承的船出了事,那位萧公子自然也跟着没了,那我哥哥,岂不是还困在大海之中,这场风暴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
沈芙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道:“我没有听错。”
长书慢慢站起身来,脸色也是白得骇人,语气却极为平淡沉稳:“别多想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的海帮大会,他们一定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46
46、四十六 。。。
次日天空晴朗无云,被雨水和海风冲洗过的天空更显湛蓝高远,异常澄澈明净,海面亦恢复了平静,但见水天相接,一碧万里,阳光下绽出瑰丽波光,粼粼起伏,辽阔深邃。
海岸边彩旗飘扬,沧州海帮的船只都于这一日倾巢而出,鱼贯排列在附近海域之中,舳舻相接,浩浩荡荡,号角声厉厉扬起,正中一只海船冉冉升起一面巨大的七色风帆,随风鼓荡,气势盖天。
风帆下的宽阔甲板上,人头攒动,正南方位第二层甲板之上,海帮各家之主依序而坐,唐润之无精打采坐于首席,唐梨手捧青穹剑站在他身后,踮起脚尖朝远处海面伸颈瞭望,心头绝望之极。
她目光掠过下面人群之中的傅长书,微微摇了摇头,长书面色发白,紧抿双唇。
辰时一过,甲板上一阵锣鼓急鸣,鼓音方落,海帮执事欧阳骄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我沧州海帮齐聚于此,共议大事,今次议程有三,其一:近期沧州附近海盗猖獗……”
坐于他下首的何青松咳了一声,打断他道:“欧阳先生,我瞧今日最紧要之事,乃是重新选举海帮首领——”
唐润之并不吃惊,也不答话,欧阳骄为难道:“这……”
何青松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扬声道:“总所周知,唐家镇海剑失踪,自身运势衰减,失事连连,已再无能力领导沧州海帮。再者,如今咱们海帮三分四裂,貌合神离,正是唐家长久以来领导不力,这才导致内忧外患……依我说,这才是咱们海帮头等惶急的大事,此事若不先行解决,又何谈肃清海盗一事?”
他话音一落,甲板上下顿时一阵嗡声嗡语,骚动不已。
唐梨怒道:“你……”一眼瞥见他身后一脸得意的何飞澜,只恨不得朝他脸上划上几剑。
欧阳骄犹豫一阵,看了看唐润之。唐润之一摆手,淡淡道:“何兄有何高见?”
何青松哈哈一笑,双臂一扬,高声道:“我建议,由各家推举代表,择得票数最高的五名,依咱们海帮历来的方法决出胜者,担任这一届的海帮首领,如何?”
欧阳骄踌躇道:“长久以来,一直是唐家执掌海帮,以前那方法早已弃之不用,现在准备,如何来得及?”
何青松道:“欧阳先生莫担心,我早已准备好……不过,我还有一言,如今是年轻人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咱们这些老辈不如将机会让给年轻人……”说罢,看了他儿子何飞澜一眼,何飞澜春风满面,将腰杆挺得笔直。
唐润之早已心灰意懒,沉声道:“我没意见。”欧阳骄无奈,扫了各席上端坐的众人一眼:“大家可有不同意见?”
其余各家纷纷附和,何青松心情大悦,这才坐下喝了口茶。
不多时,各家已将名单交上,欧阳骄统计完毕,宣布结果:“得票数前五位,由高到低,乃张承、何飞澜、周桐、唐玉笛、林海青。”
何飞澜上前一步:“欧阳先生,张承与唐玉笛并不在场,如何比试?”
欧阳骄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比试可另择日而定,何世侄不必着急”
何飞澜急道:“今日乃是黄道吉日,机会难得,万万拖不得。再说,只有尽快推举出新一届的首领,才好商议他事。”
他此言一出,顿时又起了一阵附和之声。
欧阳骄道:“如今张承与唐玉笛出海未归,我看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何飞澜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他们回不来了!”
下层甲板的人群之中,忽有一人冷声道:“谁说我回不来?”
何飞澜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拨过人群,缓缓越众而出,顿时吃了一惊,面色一变,指着他道:“张承!你……你不是已经葬身海底了么?”
张承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桀桀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葬身海底了?
何飞澜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你没有上船?”
张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我本是上了船的,幸亏船出了港口不久就被我发现不对,哼,我回来查了好几日,才知道是你搞的鬼。”
何飞澜步步后退,勉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承寒着脸道:“何飞澜,你暗地里在我船上动了手脚,就是想置我于死地,今日重选海帮首领,趁我不在,你才好一家独大是么?枉我一直与你称兄道弟,你居然这样暗算我!”
何飞澜定了定神,忽笑道:“你说我害你,可有证据?我是见你多日不回来,这才猜想你可能葬身海底了,你既然安全归来,那再好不过,今日咱们一决高下便是。”
张承神色倨傲:“本少爷不屑跟你这种人比试。”说罢,径直朝欧阳骄行了个礼,道:“欧阳先生,我八日前随船出海,何飞澜买通我船上舵手,暗地里凿开舱底木板,欲加害于我,幸亏有人提醒,这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此事高迟兄弟可作证。”
人群中长书听见此言,心头略微松了一松。
何飞澜眼见高迟点头出列,额上青筋暴起,怒道:“你这小杂种……”抽出佩剑,一剑便向高迟喉咙刺去。
何青松衣袖一拂,夺去他佩剑,厉声道:“孽畜!还不快跪下!”
何飞澜被他爹一喝,无奈之下,只得屈膝跪下。
欧阳骄叹道:“何世侄,你这是犯了咱们海帮的大忌呀!看来,只有取消你的资格了。”
何飞澜心有不甘,大声道:“欧阳先生!张承与高迟相互串通,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张承嗤笑一声,朝甲板下点了点头,两人推推搡搡,架着一名血肉模糊的男子走上前来,将那人往何飞澜面前一扔。
何飞澜见正是自己买通的那名张家舵手,只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找来一人,就来诬赖于我?”说罢,左手探到那人胸前,一掌拍下:“小爷我今日就送你去见阎王!”
欧阳骄身形微动,一把铁扇凌空飞来,打落何飞澜掌风,随即起身对何青松道:“何兄,我看此事一时说不清楚,只有待日后再来调查了,何兄还是先把世侄带回去吧。”
何青松听他此言,已是委婉除去何飞澜资格,然情形如此,明眼人都知道自己儿子心中有鬼,才会罔顾众人,一再对证人下手,他别无他法,只得暗叹一声,对何飞澜喝道:“孽子!还不跟我走?”
何飞澜恨恨起身,剜了张承一眼,走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