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面上也似有欣慰之色,点头道:“圣主本有遗命,我等不得助你,不过我们沐氏,长久以来守在这里,于这里的每一处细微变化都有感知。与其让这羊皮书在这里慢慢腐化,不如早日取出,也好物尽其用。还希望圣主不要怪罪我们才好。”
萧珩低声道:“多谢沐前辈和各位兄弟姐妹。”
沐言又道:“八剑经过长久岁月侵蚀,想必如今大部分已是面目全非,有这详考里的清晰描图和结构详叙,应该能去除蒙尘,辨得真身,还希望你能早日找齐八剑,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萧珩肃然道:“是。”
沐言严峻的面上,方才现出一丝隐约笑意:“好,你走吧,那条密道久已未用,你们还是从来的地方上去为好。沐云,你送他们出去。”
沐云应了一声,将两人一路送至洞口,方才笑道:“小冤家,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谁知道你下次来是什么时候?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萧珩笑道:“相信沐姑娘定能觅得良人。”
沐云撇撇嘴,道:“良人倒不必,只要长得好就行了。”
萧珩不由大笑:“这外面长得好的人多了去了,我好几个师叔师弟,都比我长得好。”
沐云喜道:“真的?比你还长得好?”见他点头,不由眼睛一亮:“那我一定得寻个机会出去瞧瞧。”
萧珩辞了她,便与长书一同顺着麻绳慢慢向上爬去。两人出了洞口,乍见外面强烈光线,不由紧闭双眼,片刻后睁开眼来,看着一室灿烂阳光,忆起昨夜经历,俱是心下唏嘘,只觉恍如隔世。
长书心急,便道:“那越剑详考,快给我瞧瞧。”见他慢慢自怀中摸出那本厚厚的羊皮书,忙伸手去拿。
萧珩却牢牢握在手中,只不放手,翻开两页,道:“我先看看。”长书笑道:“快给我。”一面劈手去抢,哪知他并未松手,那羊皮书被两人两股相反力道一扯,中间的线崩断,霎时被扯成两半。
萧珩哭笑不得:“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看。”他手中只剩了羊皮书的前几页,摇头叹了两声,将那几页羊皮放入怀中,这才道:“服了你了。等你看完你手里的,我再给你看这几页。”
长书见大部分羊皮都在自己手中,得意一笑,道:“好。”
明朗日光下,他见她笑靥如花,心中不觉一动,她却已将手头羊皮书翻开来,急不可耐看去,一面看,一面喜不自禁,抬头笑道:“这里面果然有八剑的铸剑工艺,真是太好了!有这个东西,说不定我们以后,也能造出可与八剑媲美的宝剑。”
萧珩眼光定定,只瞧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庞,半晌方笑道:“你打算就在这里把这本书看完么?我肚子可早就饿了。”
长书听他一说,也觉腹中饥饿,这才将书放入怀中,道:“那就快走吧。”
两人将屋中的东西归回原位,这才出了那间民居,刚走了几步,却听远远一阵啸音传来,半空中一色烟花在远处绽放,徐徐散开。
萧珩脚步一顿:“师父来了。”
长书奇道:“师父来这里做什么?”
萧珩沉吟一阵,慢慢道:“咱们先去清河集,等我换过衣服再去见师父,你……和我一同去吧。”
长书犹豫一阵,缓缓摇了摇头,萧珩也不便勉强,闷闷作罢。
两人到了清河集,顺路买了几个烧饼和两套换洗衣服,待回至农舍,一痕和红药却并不在房中,萧珩素来爱洁,自觉灰头土脸不好见人,便去烧水沐浴。长书用冷水洗了洗脸,坐在院中一颗树下,翻开那本越剑详考。
她看得入了神,听见肚子咕咕直叫,这才伸出一只手,探向旁边凳子上的烧饼,她注意力全在那书上,心不在焉摸了两摸,却不小心将那烧饼拂到地上。她转过头来,见烧饼沾了厚厚一层泥土,心下叫苦,只得放下书站起身来,准备去取米做饭。
她站起身来,却见院子角落里一棵树上生着不少野果,正是浮稽山上曾吃过的,不由一喜,便飞到树上去摘野果。
萧珩沐浴完毕,换上一件白色长衫,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出门来,不见长书,不由一愣,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方才笑道:“你在树上做什么?”
长书答道:“我摘些果子,你要吃么?”
萧珩道:“好啊。”慢慢走至树下,抬头仰望树颠,见她俏丽的身影在阳光下晃来晃去,轻盈如风,不由心中一动,拾起地上一块小石头,朝她脚下树枝打去。
长书足下那根树枝被飞来的小石头击中,立时断开,她未及防备,“啊”了一声,跌下树来,正正落入树下那人早已张开的怀抱中。
日头树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转眼间又变成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眉目含笑,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长书恼道:“你干什么?”
萧珩将她放下地来,一只手却仍然揽在她腰间,俯下身子,低声道:“我现在,要做挨打的事情了……”
长书睁大眼睛:“你……”话未说完,他头一低,双唇已轻轻吻在她唇上,将她未及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绿荫如盖,挡住炽热夕阳,洒落一地清凉。远处似有知了在长鸣,又似有云雀在欢歌。
长书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连他俊朗的眉眼,在她眼中也变得模糊不清。微风越过树梢,在他身后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金芒不停闪烁跳动,又映在她迷蒙的双眼之中。
他身上有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湿湿的黑发垂到她颈间,忽而凉若寒冰,忽而又烫如火灼。长书只觉浑身发软,慌乱之中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萧珩外衫本未系紧,此刻又被她双手紧紧扯住,怀中一样粗糙的东西渐渐掉落出来,长书清醒了几分,悄悄移动手指,将一张羊皮纸轻轻捻出,萧珩闭着双眼,正是心醉神迷之际,半分也未觉察,长书见他毫无反应,面上绽出一丝顽皮笑意,双手慢慢上移,勾住他颈脖,在他脖子背后,将那羊皮纸藏入自己袖中,慢慢闭上眼睛。
萧珩如痴如醉,对她的动作一无所知,半晌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将头抵在她额头之上,仍然闭着双目,低声笑道:“你这次,不打我了么?”
长书闻言,自他肩上抽回右手,作势欲打,却被他闭着眼轻轻握住,良久,他睁开眼来,凝视着她清若水莲的容颜,低声唤道:“长书——”
“嗯。”
“你好好在这里等我,我去见过师父就马上回来,我回来以后,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长书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望进他比阳光还灿烂的双眸里,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萧珩低低叹道:“你现在什么也别问,乖乖等我回来,好么?”
长书点头:“好。”双手环住他腰身,将脸贴于他胸膛之上,聆听着他乱鼓一般急促的心跳声,轻轻道:“别让我等太久,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也先告诉我一声。”
萧珩心下情潮翻涌,极为不舍,挣扎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将她轻轻自怀中推开,扶着她双肩,颇不情愿道:“那我去了。”
长书笑道:“好,你去吧。”
萧珩走开几步,忍不住回过头来,见她俏生生立在树荫下凝望着自己,晶亮的眼神中透出一抹依依神色,心头狠狠一颤,脚下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
长书道:“你还不走么?”
他道:“这就走……”话虽如此,却是一动不动,长书笑着走进屋去:“快去快回。”
萧珩见她背影消失在门内,这才甩一甩头,大步出了院门。
长书自门内探出头来,见他挺拔的背影踩碎一地斜阳,一径去远了,这才笑着走出来,仍旧坐到树下,一边咬着野果,一边看那羊皮书。直到夕阳完全落于山野之外,附近的农人三三两两嬉笑着走过,她方才囫囵吞枣般地翻完了一遍。
她只觉眼睛有些酸涩发胀,便收了书,站起身来,心道:“这越剑详考上所记载的内容十分博大精深,八剑的铸剑工艺又各有不同,很多方法更是闻所未闻,看来我一时半刻也无法领会到,要真的融会贯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哎,为什么我竟没有生在那个时代?如果能亲眼得见八剑的铸造过程,该有多好!”
她慢慢走到厨房,取了米一面淘水,一面神思不定,一时喜,一时叹,将那米洗了七八遍不止,方才回过神来,将米放入锅里。
夏日天光极长,夕阳落了好一阵子,天色才冉冉黑尽,晚风渐渐四起,院中晚香玉的清香,氤氲在凉爽清透的水池之畔,愈加浓厚怡人。
叶槿秋双足浸在池水之中,抬首望向院墙外的一方天空。她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忐忑不安,怔忡半晌,方才擦干双足,站起身来。
今日的连云庄,沉寂得没有半分声响,就连院墙外偶尔路过的侍卫也是脚步匆匆,平日间的说笑之声全然未闻,叶槿秋心中更加纳闷,想了一想,进屋将楼上房间里的月娘唤出。
月娘道:“叶姐姐,什么事?”
叶槿秋道:“今日连云庄,定有大事发生,你跟我来。”
月娘心下一喜,忙跟在她身后,两人下了楼,叶槿秋带她走到小院后门,将门锁打开,探头看了一阵,果然往日守在此处的几名守卫已不见影踪,便点头道:“出来吧。”
两人越过一片树林,悄悄出了东北角一扇偏门,走了两步,却见门口几株凤竹之下倚着一人,面色惨白,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衣服,正大口大口地喘气。
叶槿秋吃了一惊,后退一步:“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么会……这幅摸样?”
那人抬起头来,勉力一笑:“槿秋,我……我等你好久了。”
叶槿秋犹豫一阵,上前慢慢蹲下,伸手抬起他脸颊,细细审视他脸色,慢慢道:“薛凝,出了什么事?”
薛凝低咳两声,才道:“夏紫陌在我的茶中下了毒,现在连云庄里除了孙九青和他几个手下,已经全是她和夏泓钧的人了。”
叶槿秋将信将疑:“她为何要害你?你这般小心,又怎么会遭了她的道儿?”
薛凝苦笑道:“她嫁给我之前已有身孕,她怕我对她孩儿不利,当然要想办法杀我,我一死,这秘密无人得知,她的孩儿日后自然便是连云庄庄主。”
说罢,看了她身后垂首站立的月娘一眼,又道:“如今夏紫陌正在庄里四处搜查我,我反正早晚也是一死,只是有些话,我死之前,还是想跟你说说。”
叶槿秋咬唇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薛凝似是痛苦非常,闭目一阵,方低声道:“槿秋,即使今日夏紫陌不下毒害我,这三年来,你给我喝的药,如今也到了毒发的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好好跟我说上几句话么?”
叶槿秋面色一变,嘴唇轻轻颤抖:“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薛凝睁开眼来,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笑道:“你想替大哥报仇,我不怪你,我只怪天意弄人,明明你我两情相悦,到头来却还是大哥娶了你。”
叶槿秋颤声道:“你早已不是当初的薛凝,我也不是当初的叶槿秋,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他对我很好,临死之前还在为你说话,可是我,我不能眼看着你害了他,更不能眼看着他留下的连云庄被你这般糟蹋!”
薛凝蓦地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说不尽的嘲讽之意:“糟蹋?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连云庄早就是一个空壳,大哥在时,更是把连云庄仅剩的东西挥霍一空,为了收拾他丢下来的这堆烂摊子,我违背祖训,答应颜遨以童男童女铸剑,明明知道夏紫陌怀着别人的孩子,却看在他爹的面上,不得不娶她,哈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连云庄能重新强大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做这连云庄庄主?你们都只道我狠辣歹毒,我心里的苦,你们谁也瞧不见……”
叶槿秋面色惨白,不发一言,她身后的月娘听他说得凄惨,心中一软,见他一气说完,似是全身力气都已用尽,不停喘息,不由上前一步,扶住他欲要滑倒的身躯。
薛凝笑了一阵,才又道:“槿秋,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害了大哥,可大哥真不是我杀的,我一直不告诉你大哥死的真相,是怕你知道了伤心……”
叶槿秋本已渐渐垂下头去,闻言不由霍然抬头:“他是怎么死的?”
薛凝道:“他是在浣花小筑中被白苏的另一个相好杀死的。”
叶槿秋身体一震,随即摇头:“我不信——”
薛凝轻轻叹息一声:“大哥与白苏,一直都未曾断绝关系,你若不信,可去找孙九青……大哥死得不甚光彩,别人怀疑我更好,这样这秘密才永远不会被人知道。槿秋,我对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你原谅我,我为了连云庄,做了不少错事,不过,我也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只是,我死之前,总要告诉你,我对你的心,从来也没有变过……”
叶槿秋大叫一声,掩面泣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些药,你为什么要喝?”
薛凝勉强伸出手去,拉下她掩住脸庞的手,弱弱笑道:“槿秋,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你要我做的事,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他语声渐低,终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