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轻轻“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倚着石壁坐下。萧珩这才转过身来,慢慢坐在洞口。
他闭上双目,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她方才的摸样,一时心旌摇曳,久久不曾出声。
长书坐了一会儿,只觉气氛尴尬怪异,更加不自在,想起一事,便道:“方才多谢你,为我母亲说话。”
萧珩沉默片刻,道:“你不用谢我,我其实……误会过你母亲,也误会过你……”
长书微觉诧异:“误会什么?”
萧珩心中千回百转,终是无言,自怀中摸出那支竹笛,执在手中,偷偷往这边一望,随即转过脸去:“睡不着么?我吹那支曲子给你听吧。”
长书道:“好。”慢慢在地上躺下,静静听他吹了片刻,脑海中杂念渐去,恍惚之中似是母亲坐在身畔,抬手轻抚她的发丝,她心中一片安宁,便觉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萧珩收了竹笛,慢慢走过来,凝视着她的睡颜,低叹一声,伸出手去,将她一绺发丝轻轻拂到耳后。
星光渐渐淡去,长书睡了一会儿,翻身坐起,问道:“我睡了多久?”
萧珩道:“没多久,天快亮了,你若是精神还好,我们就走吧,这里没有水,你的伤口需要尽快清洗一下才好。”说罢自洞口起身走过来,朝她伸出右手。
长书犹豫一会儿,道:“我自己能走。”
他收回手,慢慢朝前走去。长书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入洞穴深处,渐渐伸手不见五指,萧珩每走一步,先用剑锋四处一扫,走得一段,伸出手来,不由分说紧紧握住长书手腕,长书亦不再坚持,两人携手前行,地势越走越低,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透出一线天光,萧珩松了一口气,慢慢放开她手腕。
长书上前两步,盯着顶上一个狭小洞口,萧珩道:“你歇一会儿,我先上去看看,薛凝和颜遨的人一定还没走。”
长书点头,看着他纵身上去,慢慢出了那洞口。不一会儿他的脸庞又出现在上面,朝她笑道:“上来吧。”
长书此时头晕耳鸣,强自支撑着攀上去,萧珩拉住她右臂,轻轻一提,将她提出洞口。两人扒开洞口的树丛,不由精神一振。
此处已是山腰之下,晨光初现,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似雪珠一般点缀在绿叶之中,于微风中轻轻荡漾,此起彼伏,掀起一阵阵浅浅的波浪,入目之处,满是一派清新与纯洁。
长书喜道:“六月雪!”
萧珩深吸一口气,笑道:“苍梧后山也有一大片,想来这时也正是开花之季。”
她沉默不语,他看她一眼,轻轻攀上旁边一棵大树,隐在树枝间,向远处看去。只见山脚下来来回回,穿梭着不少身着暗红色劲服的人,他认得是颜遨的手下,又看了片刻,见昨晚本已四散逃走的几个工匠被他们抓到,推推搡搡往连云庄带去,他心下暗叹一声,慢慢自树上下来。
长书见他无精打采,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珩叹了一声,面上忧色甚重:“颜遨和薛凝只怕不会死心。”
长书沉默一会儿,道:“他们铸这么多邪剑,想要干什么?”
萧珩慢慢道:“如今中原之地,除开百灵岛,十二洲分洲而立,各洲之间表面上相安无事,却是暗潮涌动,这其中,厉洲最为强盛,幅原也最为辽阔。厉洲向来分南北而治,从前北厉强于南厉,颜遨做了南侯之后,我爹爹不断加以点拨,处处相帮,南厉势力这才渐渐扩大,后来……后来……”
长书见他语声渐低,不由问道:“后来怎样?”
萧珩苦笑一声,低沉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痛楚:“后来我爹爹离奇死去,哥哥失踪,我眼盲出走,北厉名存实亡,颜遨虽还保留着北侯府,那也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北厉和南厉,从那时起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现在要铸这么多的剑,你说他要干什么?”
长书默默无言,半晌低声道:“你爹爹是颜遨杀的么?”
萧珩眉目之间闪过一丝恨意:“家中变故之时,颜遨虽远在沧州西北做客,不过很明显是他事先授意安排好的。”他心中激动,语调不由自主上扬,忽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定定瞧着自己,忙收摄心神,笑了一笑,柔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先去找水……你还好么?”
长书经他一提醒,顿觉头晕脑胀,咬了咬牙,道:“还好。”
萧珩看了她一眼,见她嘴唇发白,双颊之上一丝血色也无,心下不免有些担忧,看了看山脚下,犹豫一会儿,低声问:“你还能走么?”
长书点头,站起身来,勉力跟在他后面,两人慢慢绕过洞口树丛,往山上行去。
走不多时,骄阳初升,白花花的阳光射到脸上,长书更觉头晕目眩,四肢百骸之内似乎都有火在燃烧,再走两步,终于坚持不住,一跤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经even同学提醒,箫一般都是长约60cm或以上,不太方便从衣服中取出,为了能让主角们随时风花雪月,遂将箫改为竹笛,前文中相关描写也修改过了,再次感谢even!
33
33、三十三 。。。
萧珩忙转过身来将她抱起,伸手到她额头上一探,触手之处一片滚烫,他心下着急,不由沉下脸道:“走不动为什么不早说?”犹豫片刻,背过身子,将她双臂撩到自己颈间。
长书烧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他将自己负于身后,纵身朝高处行去,不一会儿耳畔听到哗哗流水声,她不由精神一振,哑声道:“水……”
萧珩将她放在溪水边,伸手摘了一片树叶,掬起水走过来,慢慢滴了几滴到她唇上,又将她扶起,让她喝了两口。
清凉的水流过干渴的喉咙,仿若火燎一般的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她贪恋着这份滋润与甘甜,却见萧珩无情地将水拿开。
“……再给我喝一口。”
“你失血过多,这时不能喝多了。”
长书瞪着他:“你给不给?”
萧珩道:“不给。”
长书无奈,只得作罢,片刻后有气无力道:“我饿了。”
萧珩打量四周,见旁边几棵树上生着不少野果,便点头道:“你等等。”身形一晃,直飞树颠。
长书忙挣扎着爬到溪边,用那片树叶掬起水,正待送往唇边,树摇风动,他已飞身而来,将她手中树叶一掌拍开。
长书顿时气结:“你……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萧珩慢慢笑道:“反正你向来讨厌我。傅长书,你不是一向意志坚定么?不过就是几口水罢了,可以喝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喝。”
长书面有愠色,闭上眼睛。
萧珩走上前来,将她抱在怀中,伸手拉开她肩头衣衫。
长书蓦然睁眼,道:“我自己来。”
他不理她,将她衣衫拉到肩头之下,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捧起清水,慢慢洗去她肩头上的血迹污渍。
他一面洗,一面细细查看她的伤口,低声道:“你的伤口需要尽快上点伤药才行,可这山下全是颜遨的人,只有等天黑了,再想法子下山去找药。”
长书只闭着双目,轻轻“嗯”了一声。
萧珩将她伤口洗净,替她拉好衣衫,将她抱到树荫之下,让她倚树坐好,又将衣摆撕下一块,在水中浸湿,过来敷在她额头之上。
他走到溪水边,捧起水来喝了几口,这才又返身上树,摘了数枚野果,跃下地来。
长书看他走到身边坐下,忆起方才说起颜遨之事时,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恨意与痛苦,不由轻声道:“你……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萧珩一愣,随即浅浅一笑:“多谢。”眯着眼打量手中野果,轻轻咬了一口。
长书轻叹一声:“以前在谷里看你总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在意的事。”
萧珩不语,忽丢了野果俯身过来,一只手撑在她身畔,一只手伸向她脸庞。
他颊畔黑发垂下,更是衬得眉色如墨,长睫似帘,双眸澄澈如水,长书顿时一慌,心如鹿撞,瞧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咬牙道:“你……若是你再做出那日的事来,我、我就杀了你……”说到后面,渐渐失了底气,声音已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萧珩本欲取下她额头上那块湿布,闻言倒是一愣,见她本是苍白的脸上突然飞上两朵红霞,将双颊染得艳若桃花,心弦不由一颤,目中眸色渐深,修长手指顿了一顿,方才慢慢探向她的额头。
明朗日光,青葱绿树,都被他挡在身后,蓦然之间,时光停住,她的天地中只有一个他,挟着汹涌气势而来,让她几无招架之力,她浑身发软,慌不择言,竟然低低吐出一句:“你……你别趁人之危……”
萧珩抬手取下她额上湿布,转开目光,温言道:“你在发烧,别说这么多话。”
长书瞪着他,见他慢慢拿着湿布走向溪边,半晌回过神来,方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不由尴尬万分。片刻后萧珩返身回来,将换过水的湿布覆上她额头,又递了几枚野果过来:“这野果滋味还不错。”
长书闭着眼睛,道:“不想吃。”
萧珩也不坚持,轻轻拉过她右手,将野果放在她手心。坐了一会儿,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勾践墓的么?”
长书睫毛一动,双眼微微睁开,萧珩看她一眼,慢慢道:“你说的没错,勾践的真墓一定会在九蚣山附近,只因要修建一座王陵,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如何遮掩,也必定会被人寻到蛛丝马迹,所以勾践一定会将计就计,在旁边建一座空墓,以掩盖真正的地方,也正是因为真墓就在空墓附近,所以王家人才会这么紧张。”
“……既然如此,那么沐氏的活动范围也必定就在九蚣山周围。那几天你在舟山城里到处闲逛的时候,我到舟山和附近的几个城镇去探查了一番,又去流水客栈找了君无尘,请他想办法到鸣洲的几个城里也去看看,最后得出的结论,沐氏常常出没的地方,就是舟山城。”
长书听得聚精会神,早将方才尴尬之事忘到脑后,不知不觉拿起手中野果咬了两口,问道:“你是怎么探查出来的?”
萧珩见她眨眼间已经吃完一个,又去咬下一个,心中暗笑,清了清嗓子,才道:“沐氏虽终年生活在王陵之中,但总会有些必须的东西要出来采买,你觉得,他们最不缺的东西是什么?”
长书睫帘一闪,道:“钱——”
萧珩大笑:“不错,不过这些钱么,总要换成如今能用的才行,所以,我去了几个城镇的当铺,把这些当铺都翻了一遍,结果只在舟山城内的一个小当铺里,找到一些古玩玉器,看摸样,很像是吴越时期的。”
长书也不由哑然失笑:“原来你做贼去了。”
他道:“范围既然缩小到了舟山城,那也就好办了。沐家人可以不来拿断水剑,但总不能不出来换钱买东西,他可以甩开你我的跟踪,不过全城遍布的叫花子总不至于引起他的警惕……我跟那当铺的伙计说好,那人如果下次再来,就通知门口的叫花子,让他们想办法跟着他,看看他从哪里来。”
长书丢开果核,半晌道:“你早说你这样去查,我又何苦故意引人注目,又把断水剑拿出来?”
萧珩慢悠悠道:“你的法子也是非用不可,否则沐家人摸不透我们要干什么,断断不会现身,你把阵仗弄得这么大,消息传开,沐家人见我们一心只在断水剑上头找线索,这才会放心出来当东西换钱,想来也不会疑心还有别人在注意他的行踪。所以,咱俩的法子,一定要结合起来用才行。”
长书点头一笑:“不错。”见手中野果已经被自己吃完,又问:“还有么?”
他看她一眼,丢了几个过来,继续往下说道:“那天早晨我在连云庄得到那几个小孩的消息,那人果然又出来当了东西,他们跟着他,见他进了城西一间院子,所以我想,勾践的真墓,或许就在舟山城下。”
长书轻叹:“勾践这人倒是跟一般帝王不同,别的帝王一般都会把陵墓建在荒山野岭之中,生怕自己的陵墓被上面的人踩来踩去,勾践却偏要把陵墓建在万人生活的城镇底下。”
萧珩出了一会儿神,慢慢道:“所以这也是他厉害之处,别人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他会甘心躺在众人脚底下……不过他既能卧薪尝胆,这点事儿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说罢,面色一正,道:“好了,我说完了,你不许再想着这事,好好休息一会儿,天黑了我们就下山。”
长书“嗯”了一声,慢慢闭上双眼。他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一探,又看了看她肩头上的伤口,想了一会儿,将她拦腰抱起。
长书道:“你干什么?”
萧珩将她抱上树藏好,又将揜日剑放到她手中,在她手心内输了一遍真气,才道:“你这伤口处理之时太仓促,又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上药,实在不能再拖了,不然烧也退不下去,我去找点药来,你别睡沉了,醒着些。”
长书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小心些。”
萧珩悄悄下到山脚下,伏在灌木丛中看了一会儿,见那些厉兵嘻嘻哈哈,也不去巡山,只凑在一起说笑赌钱,心下不由有些纳闷,暗道颜遨一向治兵严谨,却不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