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四周突出几块冲天巨石,自石壁延伸出来,直至顶端方才合抱在一处,巨石之上,巍巍楼阁依石而建,重楼殿宇傲然挺立,飞阁流丹,俯藐众生。巨石之下,地势颇为平坦,却另有一番景象,精美玉砌雕栏,延绵纵横,围住一方瑶池,池内碧荷荡漾,清水粼粼,无风自动。瑶池之中,一座阆宇琼楼尽以汉白玉雕成,只身孤立,顶上一条巨大锁链,越过一道深壑,通向对面绝壁之上。
萧珩不由叹道:“想不到古越国力,竟已昌盛至此。”
封七娘在旁轻声道:“听说越王勾践曾是中原一代霸主,他的陵墓建成这样,也不算稀奇。”
长书走上前来,见地上横着几具尸骨,用剑挑起一段还未完全腐烂的断肢,抛入栏杆之下的池水之中,不出片刻,那断肢冒起白烟,迅速腐化,连带骨头,一同消失在池水之中,一点痕迹也无。
萧珩俯视这化骨池良久,方才转过身来,朝君无尘和封七娘微微欠了欠身,道:“王陵既已找到,就不再烦劳君兄了,两位出去之时,还请多加小心。”
君无尘道:“你们真要去?这池上并无桥梁,如何去得?”
萧珩不答,只看向池水之上冉冉飘动的碧绿荷叶。
君无尘便不再说,转身拉住封七娘,往回走去,不一会儿身影渐渐消失在隧道入口。
萧珩闭上双目,盘膝坐于地上,待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胸口烦闷渐去,这才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着长书,低声道:“你准备好了么?”
长书点头,萧珩见她面色苍白,不由轻声一笑:“怕了么?”
长书愤然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那池中飘动的荷叶,道:“这荷叶并不简单,来往移动之际,定然有怪阵在内,若不小心跌足,便是尺骨无存。”再看向池中心汉白玉楼阁之上的铁锁,又道:“前路凶险,还不知道要遇到些什么,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畏惧?”
萧珩道:“我自然也怕。”目光顺着那铁索瞧去,定在铁索尽头,鸿沟对面那绝壁之上的一个小小黑洞:“……不过,我并不打算去那里。”
长书奇道:“难道还有别的路?”
他摇头:“应该没有别的路了。”
“那你……”她咬紧下唇,缓缓道:“好,你不去也罢,我自己去便是。”
萧珩轻叹一声,拉住她道:“别去,这里,只怕是一个空穴!”
长书睁大双眼,有些不能置信:“空穴?”
他点头:“我虽不能十分肯定,但多半也错不了,过一会儿应该就有分晓……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长书将信将疑,转头四面一望,看向旁边突出巨石上一间堂皇古阁。
萧珩道:“这些楼阁之中定有古怪,最好别去。”缓缓打量四周,见那突出巨石之中,有个小小石洞,轻身攀上去,见那石洞内一片漆黑,并无反光之处,洞内不大不小,可容两人藏身,便转回头去,示意长书上来。
长书犹豫一会儿,也只得纵身上来,两人挤在洞里,齐齐探出脑袋,往外面看去。
外面一片沉寂,她心下狐疑,不由问:“你为何说这里是一处空穴?”
萧珩沉吟片刻,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下山之时,心里便有些疑问。越王勾践既能卧薪尝胆,绝地反击,成就一代霸业,为人必有其残忍狡诈之处,伍子胥掘楚平王墓,将楚平王鞭尸三百,想必勾践也是历历在心,我总想着,这样一个人,应该对自己身故后的长眠之地讳莫如深,又为何要故意留下天陵剑这个线索,让后人去践踏?”
长书心中一动,脱口道:“你是说……”
他点头:“到了这里,我便有了七八分的肯定。你瞧这洞中这般富丽堂皇,只怕来的人看了,就更加确信无疑,这里乃是一代帝王之墓……若要永久保得墓穴不被人发现,以勾践的帝王身份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声东击西的好办法。”
他停了停,只觉长书发梢微微拂在自己颈间,麻酥酥的有些痒,忍了一忍,才又道:“那化骨池本已可将所有人隔绝在此地,池中却又置入荷叶,化骨池尽头本已是深壑天险,那条铁索却又通过天险,连向绝壁,这样的安排,亦会让人觉得,这里不愧是越王之墓,果然处处凶险,步步惊心,胆大的更要自负一闯……”
说罢,那麻痒的感觉越来越甚,他忍不住,只得低低笑了两声。
片刻后,长书冷冷的语声响起:“你这是在讽刺我?”
萧珩忙道:“哪里……倘若真有身手极为厉害之人,能闯过化骨池,再顺铁索去到对面那绝壁之上,只怕也会困在那里,再无出路……”
他再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长书长眉一竖,怒道:“你……”
他忙嘘了一声,侧耳细听一阵,低声道:“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
22、二十二 。。。
长书忙屏息静气,两人将头缩回黑暗之中,萧珩顿了一顿,往旁边挪开一点。
洞内果然传来轻轻脚步声。那人缓缓走近,经过两人藏身的石洞,停在栏杆边张望半晌,又低头搜寻一阵,自言自语道:“莫非真去了化骨池?哎,可惜那剑没有看清楚……”
她沉吟良久,转过身来,却见君无尘站在数丈开外,两道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不由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柔声道:“无尘,你怎么也来了?”
君无尘慢慢走过来:“七娘,你在找什么?”
封七娘勉强笑道:“我头上的珠花不见了,我想回这里找找看……”
君无尘眸色冰冷,面上却是毫无表情:“你的珠花正在你头上插着呢。”
封七娘沉默不语,良久轻轻叹一声,缓缓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我本对你没有丝毫怀疑,若不是萧珩提醒我,我可能就喝了你给我的毒药了,七娘,你为什么要在水中下毒?二十年前的那场屠杀,和你有没有关系?”
封七娘垂下头,凄然一笑:“不错,那场屠杀,的确与我有关系。”
君无尘道:“我不信,二十年前,你不过只有十岁,你如何杀得了我全家?”
封七娘道:“我虽只有十岁,但的确参与了那场杀戮,你家里的老奶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小孩,都是我杀的……还有,尸体上的那些磷火,都是我放的……无尘,我在那水里下的并不是毒药,只是一种能让你忘掉过去的药,你既然这么痛苦,还不如都忘了的好。”
君无尘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心中反倒是一阵凄凉,仰头笑了几声,看着她道:“忘记?难道我忘记了,就能重新开始?”
封七娘咬牙道:“你放心,你家人的性命,我早晚会赔给你。”
君无尘脑海中掠过一张张惨死的面孔,心中顿时怒火上冲,狠狠上前揪住她手臂,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封七娘挣开他,后退两步,只是沉默。两道人影轻轻自两人身后飘落,一个声音轻轻叹道:“她也是身不由己,只因他们一定要守住这个地方。”
两人霍然转头,萧珩缓缓走上前,看着封七娘:“封大姐要找的,是否是这把剑?”
封七娘见他手中拿的,赫然正是长书手中锈剑,眼皮轻轻一跳,沉默不语。
萧珩再道:“不知大姐真名,是姓王还是姓沐?”
封七娘抬头看定他,唇边缓缓绽出一丝笑意:“我本姓王……萧公子如何猜到的?”
长书与君无尘齐齐转头,望向萧珩。
萧珩静立半晌,缓缓道:“我在鸣阳城中时,曾听说过大姐之名……上了船后,又听花灯姑娘与君兄言语之间,透露出你似乎常随君兄出船,我便觉得大姐有些奇怪,流芳楼中万人敬仰的花魁,为何偏偏看中一个在河畔撑船的年轻人?流芳楼的妈妈,又怎会由着你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跑到船上受那风吹雨淋?”
封七娘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声:“这有何奇怪的?这样的事儿,多着去了……”
萧珩点头:“不错,这本没有什么,我也只是留了心,可是你假装吃下方还山的毒饼,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上船之时,曾扶了大姐一把,或许是事出突然,你没来得及掩饰,让我感觉你不像是一点内功都没有的人……”
封七娘勉强笑了笑:“……不错……上船的时候的确是我疏忽了。”
“后来贾清将我几人重伤,你一直没有出手,我便想,以你和君兄的交情,不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借贾清的手,把我们都除去……在和贾清交手时,君兄又曾透露他知道周家宅子里的密道,显然他便是周家后人。那么当你知道君兄的真实身份后,如果你会找机会对他下手,那就说明二十年前那场屠杀真与你有关系……”
封七娘叹一声,看一眼君无尘:“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君无尘面色发白,只定定看着她。
她再叹一声:“就算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是我们所为,你又如何确定我便是越王勾践的死士后裔?”
君无尘闻言吃了一惊,身体轻轻一震。
萧珩慢慢道:“那隧道石壁上的花纹,你并无太大反应,若不是全然没有内功,便是对那花纹本就熟悉无比……你既然不是第一种,那便是第二种了……还有,进入这石洞之时,我只说是古越时期的陵墓,并未说是勾践之墓,听闻越王允常之墓亦是无比恢弘,大姐为何只认定是勾践之墓?”
封七娘长叹一声,嫣然一笑:“看来我还是大意了,想不到竟被你看出这么多破绽……也罢,我也不拦二位了,二位看来本事很大,你们要去王陵,便去吧……”
萧珩掸去衣襟上的一点灰尘,方把目光放在她面上,缓缓道:“我们不会去,因为这里——”顿了一顿,加重语气:“是一座——空——墓!”
封七娘面色一变,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话一出口,顿时回过神来,脸色越加苍白。
萧珩朝长书看了一眼,慢慢笑道:“你既然放心把我二人留在这里,想来对我二人丧命此处极有把握,也不怕我们真的找到勾践棺椁。你只需去而复返,确认我二人消失在这里便可。”
封七娘长叹一声,笑道:“不错,都被你猜着了……”
君无尘上前一步,颤声道:“这里既然是一座空墓,你们为何还要杀我全家?”
封七娘凝视他良久,方才转向萧珩:“你们,是依着天陵剑找来的吧?”
萧珩点头,她便道:“圣主遗命,凡找到此处者,定是有所图谋或心怀不轨,我等尽可诛之……为保圣主真身所在,王氏与沐氏世代传承,分隔两地,各守一方。这里虽是空墓,但因为引来的都是对王陵虎视眈眈之人,我等更加不能大意。”
“……这里本是极为偏僻之处,可不知什么时候,这山上开始长满了梵天花,九蚣山人迹渐多,自从周家迁来以后,这里更是人来人往,周家还挖了不少地道,长此以往,就算这墓中机关再多,只怕这里的秘密也终有被发现的一天……但若此处秘密泄露,又怎能将那些偷窥王陵的人引来?圣主真身所在之地,又怎能永保安宁……”
君无尘痛极而笑:“所以,所以你们就杀了这山上的所有人?”
“……不错,王、沐两家商量好,便在一个晚上联手,杀死了所有人……这陵墓中,本有不少磷火,我们又把磷火撒在死人身上,烧去尸体上的伤口,上山查看的官府之人,也被我们杀了,同样放上磷火,这样一来,大家都会以为这山上闹鬼,我们也可清净一阵了。”
萧珩轻叹:“你们这么做,虽然可以吓退一些胆小之人,但如此大张旗鼓,反倒会引来许多如方还山之流的人……”
“不错,”封七娘咬牙:“我们不久就发现了,可是当时又不得不这么做,周家的地道越挖越深,总有一日,会挖到对面那绝壁之下,便会发现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这化骨池水有毒,我们不能长久在这里生活,山上来的人又越来越多,我们只得出了山,一面注意是否有人为了这王陵而来,一面探听会不会有什么人发现了这山里的秘密。流芳楼中鱼龙混杂,消息最是灵通,是以我便进了流芳楼。”
她一口气说完,轻轻闭上双目。长书与萧珩对望一眼,均暗暗运起真气。
君无尘面色似有茫然,又似有愤怒和悲伤,只呆呆看着封七娘。
封七娘缓缓睁眼,面上惯有的娇媚与风情刹那间全然不见,冷冽如冰的目光扫过傅萧二人,斜退数步,冷冷道:“我们守了这么多年,这秘密一直无人知晓,如今既然被你们发现,我自然留你们不得。”
说罢,反手将身后那石栏一拍,自栏杆内抽出一把长剑,轻轻抚摸,喃喃道:“这几年有那贾清替我看着这里,我倒省了不少事儿……这剑,也有几年不曾用了……”
长书目光不由自主被那长剑吸引过去,只见那剑长三尺有余,剑身细如柳叶,清莹若水,通体寒气灼灼,湛然生光,她正看得入神,却听萧珩呼道:“小心!”封七娘飞身而起,已是一剑刺向长书。
那剑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