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归浓不以为然:“弦月还是个孩子。再说,她反正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就不必再关她了吧。”
李之仪瞅着远处竹屋前弦月的身影,冷笑道:“孩子?我瞧不见得。你还是小心为妙。”
玉归浓道:“既如此,你去把弦月调开便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玉归浓便道:“你今日来得早,也早些回百灵城吧。”
李之仪心中不悦,却也不想拂逆他,只得起身道:“那我明日再来。”
她出了清风亭,路过那竹舍,想了一想,沉着脸对弦月道:“把门打开。”
青樱正在躺在床上,听见她声音,一动也不动,只蒙着头装睡。
李之仪笑道:“青樱,干娘看你来了,怎么,不愿见我?”
青樱撩开被子翻身坐起,拂拂颊畔发丝,睡眼惺忪瞧了她一眼,满不在乎道:“反正你每天都要来,早晚不都得见么?”
李之仪一面细细审视她容颜,一面握住她左手:“干娘担心你,特地来瞧瞧你。”
青樱抽开手,冷冷道:“你是想来看我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摸样吧?抱歉,让你失望了,何况玉叔叔说了,日后会救我出来的。”
李之仪心下恼恨不已,将弦月唤进来,皮笑肉不笑道:“玉哥方才说了,换抱月来伺候你,抱月是女孩子,也方便些……”
青樱面色微变,转念一想,躺回床上哼道:“随便。”
李之仪这才有几分快意,笑了几声,对弦月道:“你跟我去泠水洞听候差遣吧。”
弦月低头应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竹林,到了泠水洞,李之仪交代了几句,方才下山回府。
弦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阴毒之意。
他年纪虽小,却是玉归浓身边的亲信,虽有李之仪的吩咐,旁人一时也不敢随便使唤他。到了午间,弦月借口为玉归浓采药,出了泠水洞,偷偷摸摸往那竹舍走去。
昨晚的旖旎美妙,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初识欢愉滋味的懵懂少年,竟是不顾一切,只想将那妖娆少女偷出,对那打破鸳梦的李之仪,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走到竹林之外,见抱月守在一边,青樱已出了房门,坐在院中竹榻上,阳光下笑语晏晏,正看着玉归浓调药。他瞧了半晌,毫无办法,只得埋头离了竹林,一面思索对策,一面慢慢走到一处山崖边,心不在焉拔了几株草药。
草丛中,一溜红果鲜艳欲滴,一直坠到崖边,他认得这红果是玉归浓制药所需的重要材料,便埋下腰去采摘,他脑中想着青樱,不知不觉中来到悬崖边上,一时不慎,脚下踏空,他控制不住自己,直往崖下坠去。
弦月大惊失色,张口欲呼,身畔风声袭来,一根藤蔓缠上腰间,崖边树影一闪而过,眨眼之间,他身子已被带回崖上,落在茵绿草丛之中。
弦月惊魂未定,睁开眼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人,正凝目瞧着他,微微笑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采药之时最好心无旁骛,尤其是在悬崖边上。”
弦月认出他来,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萧珩上前解开他腰间藤蔓,笑道:“我在这里瞧着你很久了,若不是你坠崖,咱们还可相安无事,”他斩下一截藤蔓,将弦月双手缚住,“现在嘛,为了不让你暴露我的行踪,只好得罪你了,不过,也总比你粉身碎骨好些。”
弦月沉默一会儿,道:“你是来找惊鲵剑的么?”
萧珩打量他一眼:“你知道的倒不少,想来你师父在青锋谷里干了些什么勾当,你也都很清楚了?”
弦月咬唇,白着脸将头扭到一边。
萧珩不以为意,揪住他后领衣服,将他拖入暗林之内,绑在一颗树下,又撕下他一块衣摆,正欲塞入他口中,弦月将头一偏,忽道:“我可以帮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萧珩扬眉,丢下那布团,盘膝在他面前坐下:“说来听听。”
弦月细声道:“惊鲵剑在泠水洞的最深处,由师父养的两只猿猴看着。”
“哦?”萧珩一笑,“猿猴?”
弦月瞪着他,脸上现出一丝轻蔑之色:“你懂什么?那两只猿猴是这燕归山里的灵兽,力大无穷,师父又一直用罂粟喂它们,如今除了师父外,它们谁也不认账,一百个影杀,也不如它们守得牢靠。”
萧珩长指轻抚着下颔,若有所思道:“先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想要我做什么?”
弦月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我要你帮我,救出青樱姑娘……”
萧珩不语,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瞧着他。
弦月脸孔突然涨得绯红,舔了舔唇,语声更轻:“师父要送她去连云庄,给薛凝用来祭剑,她,她现在已不是处子,我怕师父知道了会杀了她……我,我舍不得她死……”
萧珩吃了一惊:“祭剑?”
“她是阴时阴刻出生的,听说薛凝要铸两把剑,需要用阴时阴刻出生的人来祭剑。”
萧珩心下一沉,身畔草丛悉索作响,一柄青色长剑破空而来,剑尖挑起弦月下巴。
长书面色沉凛,低声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萧珩将她持剑的手腕按下:“长书,你曾说过,月娘有可能和薛凝去了连云庄?”
长书点头,转身望着他:“你去北厉那晚,月娘便失踪了,师父调集了大批弟子去连云庄一带,但是未能找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和薛凝在一起。”
萧珩面色亦是一白,半晌自语道:“是我疏忽了她……”
长书静立片刻,收了剑道:“尽快拿到惊鲵剑,然后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66
66、六十六 。。。
暮霭染尽山林,徐徐晚风悠然越过竹林,奏出清幽的音韵。
当天边最后一抹薄媚褪去之时,玉归浓眉目舒展,将炼制好的无色液体倒入数个半透明的小小玉瓶之内,一一合盖封好。
青樱歪在一旁的竹榻上,以手托腮,盯着那排通透的玉瓶,眨了眨眼,叹道:“这毒胆终于制成了,玉叔叔,我真想知道,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你的?”
玉归浓神色淡淡,出了一会儿神,方才道:“难倒我的事情多着去了,当年沉香子在我和你干娘身上下的蛊,我便至今仍不能解。”
青樱跳下榻来,托起一个玉瓶端详半晌,笑道:“玉叔叔急什么?来日方长,总会想到办法的……对了,我记得五年前跟干娘去北渊宫之时,见到你们御风阁里有个满头白发的年轻男人,干娘说是饮了那毒胆之源所致,可我瞧他好好儿的,这毒胆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
玉归浓道:“你说的是鸣风吧?他来御风阁之前,在潇雨阁里受尽了折磨,身上被种下的毒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类,我正好想配置这毒胆,见他身上有好几种毒正好和毒胆之性有相生相克之理,便将他收到御风阁,让他饮下毒胆之源,他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毒化解了大部分的毒胆之源,是以他还能保住性命……说起来,这毒胆能配置成功,大部分还得归功于他。”
青樱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他算什么?你不是也在你自己身上试药么?”看看他头上半白的发丝,又展眉笑道:“好在这东西终于配制成了,也不枉你辛苦这么多年……”
玉归浓道:“若是寻常毒药,即使毒性再烈,也无需花费这么多精力。这毒胆之厉,其实并不在于毒性有多强,而在于它的特性。你瞧,这东西无色无味,入水即熔,入水之后,又能以毒生毒,且无论用何种方法,都验不出它的毒性来,你可试试看。”
青樱听说,忙从旁取了一枚银针,探入玉瓶之内,少顷取出一看,银针果然色亮如新,半丝痕迹也无。
她放下银针,抚掌笑道:“如此一来,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玉叔叔,这毒胆真可说是天下最厉害的工具了……”一面说,一面窥着玉归浓,趁他不注意,五指轻展,偷偷将一个玉瓶藏入袖中。
玉归浓看看天色,只淡淡点了点头,回首嘱咐了抱月几句,拂袖离去。抱月收好药瓶,又垂手道:“青樱姑娘,请回房吧。”
青樱哼了一声,悻悻走入房内,抱月关上房门,从外面将门锁上。
玉归浓出了竹林,径直来到泠水洞内。明月初升,一斜银光拨枝踏叶,洒在洞中清幽碧潭之上,一痕盈盈烁光,随着水流缓缓蔓延开去。
他俯下身子,取出怀中几个小小玉瓶,拨开瓶盖,将瓶中药液缓缓洒落于潭水之中。
水面漾起小小涟漪,一人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玉归浓也不起身,只将一包药粉交予身后之人,头也不回道:“今日起,你们所取的泠水,须用此药粉先行净化后,方可使用……此乃绝密之事,万万不可让山下护卫得知。”
浮影应道:“是。”躬身取了药粉转身而去。
玉归浓凝目瞧着那清泠碧水蜿蜒而去,潺潺流出洞外,良久方才缓缓起身,出了泠水洞。
他到了洞口,停住脚步,看了眼垂首立在洞外的弦月,颔首道:“跟我来吧。”
弦月大喜,跟在他身后一路行至竹舍,玉归浓进了屋,见他尚在门外迟疑,不由皱眉道:“还不快进来替我更衣?莫非还真想去泠水洞做事?”
弦月忙进了房,伺候他换了衣服,不多会儿抱月敲门进来,送上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玉归浓喝了药,便对弦月道:“你且出去,把衣服拿去洗洗。”
弦月闻言,将他换下的杏袍团作一团抱起,刚走出屋外,衣服中忽掉出一件物事来,他凝神一看,却是一串钥匙。
他心头砰砰直跳,忙朝屋内看了一眼,玉归浓却已盘膝坐于榻上,双目紧闭,面无表情,似乎毫无觉察。
是夜岚雾腾涌,长风过林,遍山的沙沙声如浪潮席卷,三更之后,一声尖利哨音响彻山崖,玉归浓陡然睁眼,起身打开房门,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浮影已静立在竹舍之外,低声道:“山下守卫放了消息上来,卿海生带了大队人马冲上山来,山下的人拦不住,估计最多半个时辰,便会到这里了。”
玉归浓诧异道:“他来干什么?”
“他说……要向您要回夫人。”
玉归浓冷笑道:“他夫人又不在我这里,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带了多少人?”
浮影道:“约莫数百人,说是不要回夫人,誓不罢休……”
玉归浓眉头深锁,目中恼意甚重,半晌道:“罢了,我去与他好好说一说。只要安抚过这几日,便不用再顾忌他了。”略一沉思,又道:“卿海生是个莽撞性子,只怕一时说不通,你去把泠水洞中的人都调过来,随我去山腰拦住他。”
他转头瞧了瞧青樱房间,对弦月道:“你守在这里,好生看着她。”说罢,带着抱月出了那片竹林,数名影杀悄无声息,早已候在林外,玉归浓摆了摆手,一行人燃起火把,沿着山路向下行去。
风吹叶摇,斑驳树影中,隐约可见山腰之下火光游移,如星芒点点,朝着高处潮水般漫来,玉归浓双眸微虚,展臂一挥,身后众人停住脚步。
山风飒飒,吹动衣袂翻飞不绝,玉归浓居高临下,冷冷瞧着山径下汹涌而来的人潮,待为首之人走近,方才纵声笑道:“卿兄,这么晚了,上我这偏僻的燕归山,不知所为何事?”
卿海生在数丈之外的林荫下停住脚步,背手而立。他面上红潮遍布,显见喝过不少酒,语气极为不善,冷哼一声道:“玉归浓,当年我将燕归山划归与你,这么多年来,又想尽办法替你找寻越王八剑,自问待你可算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自你回岛后,更是多方忍让,你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你别忘了,这岛,这人,都还是我卿海生的!”
玉归浓神色疏离,静若沉水,只微微一挑眉:“此话怎讲?”
卿海生瞠目张须,怒道:“装什么糊涂?我夫人在哪里?”
玉归浓道:“义妹么?今早她的确来了这里,不过辰时便下了山,她现在何处,我又如何知道?”
卿海生心头无名孽火直窜,咬牙道:“她今日上了燕归山便不知去向,她房中的随身衣物也不见了,不是来了你这里,还会去哪里?”
玉归浓淡笑一声,瞧着他身后黑蚁般蜿蜒而列的人群,悠闲自若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我兄弟一场,何苦如此大动干戈?再说,义妹究竟去了哪里,目前尚不得知,也许她只是觉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卿兄何必这么着急?兴许过不多久,她自己就回来了。”
卿海生冷笑道:“别当我是傻子!这段时日以来,她的行踪我都有掌握,她今日上了这山,根本没有下来过!玉归浓,你究竟交不交人?”
玉归浓面色一沉:“我说过了,之仪不在这里!你不去好好查问跟踪她的人,反而跑到我这里大吵大闹,怎么也不顾及下你一岛之主的脸面?”
卿海生早已听得不耐烦,瞧着月色下阔袖素袍,迎风而立的清铄身影,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愤恨,想着李之仪平常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对面前之人的情意绵绵,多年来自己的忍气吞声,胸中酒气上涌,醋海生波,只觉忍无可忍,面上渐显狰狞,忽大声道:“夺妻之恨不可再忍,玉归浓,你我兄弟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