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嵩强打精神,交代了天泉老人后事,说到天泉死因,众人皆是长吁短叹,梅音长老道:“我瞧傅长书回谷以来,也算安分守己,不似以前那般,怎会突然作出如此忤逆之事?莫非鬼迷心窍了?”
韩嵩冷笑道:“若非心中有鬼,她又怎会畏罪潜逃?她向来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两年前逐她出谷,一定心埋愤怨,对青锋谷怀恨有加,或许这次回谷,早就是有备而来,与外头什么人相互勾结了也说不一定。”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也觉有些可能,当下俱都沉默不语。
此时柳平与宁疏在殿外求见,韩嵩即刻道:“叫进来。”
柳平一瘸一拐进了殿门,便低着头道:“弟子惭愧,不能拦住傅师姐——”
韩嵩怒道:“没用的东西!即刻起,不必再唤她师姐,我青锋谷,没有如此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之徒!其他人呢?”
宁疏捂住左肩,在旁惴惴道:“傅长书剑法太过狠辣,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封昱他们几个伤得更重,弟子斗胆,先让他们回去处理伤势了。”
韩嵩沉默不语,放在扶手上的手掌青筋暴起,紧握成拳,显见愤怒已极,宁疏和柳平只垂着眼看着那只手,心中七上八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半晌,韩嵩拳头渐渐放开,一拍扶手,沉着脸道:“罢了,她既然能从我手里逃走,也不怪你们拦不住她。柳平,你即刻给各地的弟子传下追杀令,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找出来!”
柳平应道:“是。”
梅音长老道:“傅长书受了伤,应该逃不了多远,不如我先带问剑阁的弟子下山追截,她既有可能跟外人勾结,想来还会有其他对青锋谷不利的阴谋,这是大事,不容疏忽。”
韩嵩颔首道:“也好。师父后事还得由我主持,藏剑阁的善后之事我也分不开身,那就有劳梅音长老。”
明玉站在明奕长老身后,听到此际,忽然闪身出列,对着韩嵩长辑到底:“藏剑阁失火,弟子难辞其咎,恐怕只有辞去藏剑阁阁主之位,才能以示正听。弟子愿跟随梅音长老,下山追拦傅长书,将功补过。”
韩嵩思索片刻,望向明奕长老,明奕本对自己这长徒甚为爱护,但他这次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也不好再为他说话求情,只得板着脸点点头。
梅音喜道:“明玉一向能干,有他帮我再好不过。”
韩嵩点点头,便对明玉道:“那好,藏剑阁便先由你师父代管,你与你师父交接完毕,便去问剑阁吧。”
明玉得令,回了秋水居稍作收拾,又去长书房中,找到她放于床下的那块黄铁,到枕剑阁来找宁疏,想问问当时情形。
宁疏卧在床上,呼痛连连,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长书从后山走的,我故意放的她,你可不要揭穿我——哎呦!好痛……”
明玉微微一笑,看看他肩头:“这点痛都忍不得?”
宁疏道:“长书脾性虽不好,也总不至于要害师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若见了她,就叫她赶快逃命去。其他弟兄们找到了她,可没我这么好心。”
明玉笑道:“好好养你的伤吧,我走了。”
宁疏待他一走,马上从床上翻身坐起,摸出枕头底下一包瓜子,一面嗑,一面暗笑:“又可以逃几天早课了……”
明玉到问剑阁中报了到,找到梅音长老请示:“我刚刚问过宁疏,傅长书是从后山走的,我先走一步,去后山看看。”
梅音只道他心急求功,点头道:“好。我待众弟子整装完毕,便在后头跟来。若有情况,随时与我联系。”
明玉一刻也未耽搁,迅速自后山一路下了苍梧山。
傍晚时分,他来到山脚下一处小镇,找到一间望水而临的客栈,投宿之后便来到客栈楼台上,闲坐喝茶。
夜深风静,乌云四合,一人悄然来到他身后,他放了茶杯,转身道:“跟我进来。”
两人进了屋,明玉将门栓上,看着她问:“怎么回事?”
长书面容憔悴,取下头巾,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良久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玉叹了一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梅音长老带着大批弟子,很快就会赶来,你有什么打算?”
长书将茶水一饮而尽,默然片刻,涩然道:“我想去找萧珩的哥哥颜雪……真钢剑和断水剑,你是不是已经拿出来了?”
明玉自床下取出一把长剑递给她:“你瞧瞧。”
长书拔开剑鞘,看了片刻,面上隐现一丝笑意:“这是真钢剑。断水剑呢?”
明玉将腰畔的秋水剑拔出:“在这里。”原来他那秋水剑鞘里装的竟是断水剑。他合剑入鞘,笑道:“我若带着三把剑走,太过招摇,所以把断水剑放这剑鞘里了。”
长书笑了笑,面色渐渐凝重,缓缓道:“……明玉,我瞧这情形,师父定是要得到越王八剑才会干休了。你能不能想办法通知萧珩,叫他在思过殿里不要着急,千万不要把他找到的几把剑交给师父。我找到颜雪和孟卿,会跟他们商量,只要我们想办法凑齐八剑,解决完越王墓之事后,便会把八剑交回青锋谷,让师父还他自由。”
明玉想了一会儿,道:“萧珩那里,我自会想办法跟他联络。你放心,掌门既是有心得到越王八剑,只要他一天不交出,他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过——你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齐八剑,再铸一把假的混在其中交回青锋谷?”
长书苦笑:“没有把握也得试一试。只是……连累你了。”
明玉不以为然道:“我早说过,藏剑阁主之位本不是我所愿,如今脱了那牢笼,我求之不得。对了,你那块黄铁,我给你带来了。”
长书轻抚真钢剑,细细看了片刻,展颜道:“用这黄铁来铸真钢假剑,倒真是合适,只是这真钢剑剑身宽长厚重,一块黄铁不够,还需得拿到另一块。也罢,反正要去连云庄拿转魂剑,另外那块黄铁也正巧在连云庄里。”
明玉面有忧色,半晌低声道:“梅音长老那边,我尽量想办法拖住,只是师父已下了追杀令,各地的弟子都会来追剿你,你千万小心。”
长书颓然坐下,扶住额头喃喃道:“师父他……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令他如此?”
明玉瞧着桌上烛火,缓缓道:“那天早上,天泉师叔曾让我在西阁内室里找一些东西给他,这些东西,是你娘当年秘密留下来的……”
长书惊道:“我娘留下的?是什么?”
明玉苦笑摇头:“表面上只是普通的铸剑心得,想来你娘用了些手段,把要说的藏在那里头,只是我看不明白。”
短短一日之内,变故接踵而来,平静已久的青锋谷,已经很久未曾迎接过这般滔天巨浪。谷中上下议论纷纷,处处可见弟子交头接耳,韩嵩忙着天泉老人后事,自是无暇加以管束。
暮色之中,一名弟子端着饭碗,绕过空旷的大殿,敲了敲一间暗室的门,吆喝道:“吃饭了!”走到墙角,自狭窄的墙洞里将碗塞进去。
他正待缩回手,却觉手腕一痛,里面的人劲力奇大,死死扣住他手腕,厉声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他痛得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忙道:“傅、傅长书犯上作乱,杀了天泉长老,现已叛逃出谷,掌门已下追杀令,说就算抓不到她,也、也要把她尸体带回来……”
里面的人一声不吭,只是沉默,手上力道却越来越大,如烙铁一般,几乎要将他手腕掐断,那弟子疼不过,颤声道:“可、可以放了我么?”
他手腕一松,里面那人沉声道:“你去找掌门,说我要见他。”
片刻后,韩嵩赶至思过殿,摸出钥匙打开大门。
昏暗光线下,萧珩嘴唇紧抿,站得笔直,见他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师父。”
韩嵩上前两步:“你要见我?”
萧珩直起身来,平静道:“是,弟子想通了,愿交出揜日、悬剪、却邪和灭魂四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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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韩嵩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喜:“你果真想通了?”
萧珩目中似是一丝波澜也无:“不知交出四剑后,师父能否放我自由?”
韩嵩颔首:“自然。不过,须得等我拿到那四把剑后,才能放你离开思过殿。剑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即刻派人去取。”
萧珩沉默片刻,静静道:“揜日、悬剪、却邪和灭魂四剑目前尚在厉洲,由弟子一名故友代为守护,弟子临行前曾交代于他,除非见到弟子本人,否则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得将那四剑交出,所以,还得弟子亲自去取才行。”
韩嵩皱眉道:“你亲笔写一封书信,让人交予他不就行了?”
萧珩摇头:“我二人有过约定,为防他人临摹笔迹,所以书信不作数的……再说弟子那名故友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他性情又有些古怪无常,不喜见到生人,若是言语一有失当,惹恼了他,他便会将四剑锁入密境,恐怕再不能得。”
韩嵩面色阴沉,紧紧盯着他双眼,似在揣摩他话中真假。
萧珩淡淡道:“师父如果不放心,与弟子同走这一趟便是。”
韩嵩仍是一言不发,萧珩微微一笑:“师父莫非怕弟子途中逃走?”
韩嵩冷冷哼道:“谅你也不能。”顿了一顿,转身道:“也罢,待你师公入殓后,我便与你一同前去。若果真取得四剑,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亦不会再提。”
萧珩再欠身:“多谢师父。”
两日后,天泉大殓,青锋谷上下一片缟素,哀悼痛挽。
辰时一过,韩嵩便带着两名弟子来唤萧珩,沉着脸道:“入殓仪式已完,我与你即刻下山。”
萧珩躬身:“可否容弟子见一见师公再走?”
韩嵩犹豫片刻,点头道:“也好。你是你师公生前最钟爱的弟子,于情于理,都该再见他一面。”
萧珩默然出了思过殿,大步走向重宇殿前设立的灵堂。
灵堂前黄纸漫天,哭声哀哀,他面色苍白,沉默穿过披麻戴孝的人群,在一众目光注视下,来到天泉老人灵柩边,双膝一软,跪倒在漆黑沉重的棺木之前。
他手抚棺木之上的松柏木雕,压住心中哀思,只无声默念道:“师公,弟子不孝,未能侍候您周全,这次一走,怕是不能再回来了……今后,弟子在四海之外,自当捻土为香,以山川为媒,浮云为介,时刻不忘祭拜您老人家,还望您在天之灵,原谅弟子之不得已……”
他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头,烧完一叠纸钱,肃穆起身,随韩嵩步出灵堂。
四人下了苍梧山,途经白云村,来到紫云洲面海的一处港口小城。
韩嵩虽颇为自恃,到底对萧珩不敢大意,因此特地又带了两名玄衣弟子,三人对他一路严加看管,吃饭睡觉,洗手更衣,每时每刻也不放过,只将他看守得滴水不漏。
这两人是沉剑阁季枫长老的得意门生,平日与萧珩虽也交好,但此际情况一变,自是横眉冷对,吆东喝西,萧珩也不甚在意,叫他吃便吃,叫他睡便睡,半分也不违抗。
是夜,萧珩在客栈中对韩嵩道:“此去厉洲,若走陆路,恐山路崎岖,不如走海路,乘船南下到了沧洲,便可快速进入南厉。”
韩嵩想了一想,心道:“走海路更好,大海茫茫,只得孤船一艘,更不怕你逃。”便点头道:“如此也好。”说罢,命裴迪去联络乘船事宜,自己去了隔壁休息。
屋中只剩许方厚,他怀抱长剑,视线不离萧珩左右,萧珩懒懒歪在床头,捧着一卷书看了半日,伸个懒腰,也不说话,倒下便睡。
许方厚不敢大意,睁着眼死死看着他。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乃是附近弟子来报傅长书动向。
只听韩嵩道:“她不是从后山走的么,怎么又在松州府查到她的踪迹?”
“梅音长老那边,似乎是扑了个空,济洲的弟兄虽查到她的踪迹,可惜每次都晚了一步,让她走了……不过瞧她的意图,应该是想从济洲南下,进入沧洲一带。”
韩嵩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叫沧洲的弟子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围剿。另外,把附近的弟子也召集去沧洲,以防万一……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再抓不到她,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青锋谷?”
“……是。”
许方厚揉揉眼,目光再度瞟向萧珩背影,只见他面朝墙壁,一动不动,似早已睡沉。
次日天清云淡,阳光炽烈,一行人弃岸登舟,上了一艘轻便海船。
过了午时,海船驶离岸边,天海辽阔,雄鹰翱翔,远处的地平线只剩下朦胧的一线灰影,裴迪与许方厚明显放松下来,湛蓝海水间,海鸟嬉戏着滑过船桅,连韩嵩近日阴云密布的脸上,也似添了一丝晴朗之意。
海船上有多名乘客,甲板上,船舱内,处处语声熙攘,四周不断有目光向四人瞟来,众人见这几人缟衣带孝,腰悬长剑,神情凝重,目中精芒内蕴,都不敢上前攀谈,四人倒也落得清净。
韩嵩望向舱内角落的萧珩,他眉眼低垂,目光只凝注手中书卷上,十分安分。
晚间小舱内,裴迪与许方厚说笑了一会儿,便拿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