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书坐于主席,不断有人上前道贺敬酒,她推辞不过,只得饮了一杯又一杯,她旁边的李庭早已醉眼惺忪,狂态毕露,手拿酒壶对月高歌道:“清风送朗月,吹笛到天明……”
语毕,斜眼看了长书一眼,道:“子瑜兄弟真是海量啊……”
话未说完,只见长书以手扶额,似是不胜酒力,忙道:“不妨事吧?”
长书道:“不防,我吹吹海风便好,只是不能再喝了。”说罢,摇摇摆摆起身,往那栏杆尽头最末一张桌案走去。
明玉见她跌跌撞撞走来,不由笑道:“娇客来了。”见她脚底一滑,急忙上前扶住,打趣她道:“想不到你也来与我争那海棠小姐,长书,我与你同门十几年,竟不知你有如此癖好。”
萧珩默默起身,欠身道:“今日多谢师姐出手相救。”
长书冷冷道:“不客气。”说罢,便将头一转,问明玉道:“你们来干什么?”
明玉一面扶她坐下,一面笑道:“我们久闻海棠小姐芳名,特意来看看能不能解决终身大事……”
长书瞪他一眼:“胡说。”
明玉无可奈何,望了萧珩一眼,萧珩道:“师姐——”
长书道:“我不是你师姐。”
萧珩微微一顿,随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百灵岛处处诡异,你还是尽早脱身的好。”
长书却摇了摇头:“不,我要拿回破云剑。”
明玉奇道:“破云剑是什么东西?你如此忙活一场,就是要这把剑?”
长书不搭理他,片刻之后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玉看向萧珩:“我也正要问呢,好师侄,我给你利用完毕,可以放我回青锋谷了么?”
萧珩不由一笑:“今夜便走。”
明玉见长书一脸狐疑,便笑道:“你这师弟一早想来看热闹,可输的太惨又怕折了青锋谷面子,若是一个不小心赢了他又不干,所以就把我拉上了,还跑到我师傅面前吹嘘百灵岛海棠如何如何,师傅他老人家一听事关我终身大事,立马就把我赶下山了,还自告奋勇替我去看管藏剑阁。”
他又故意唉声叹气:“我说萧珩,这海棠虽然比不上咱们月娘貌美,不过也还算不错,月娘已经不在了,你将就将就,娶了她也算是美事儿一桩啊。我输给你才好向我师傅交代,这下你叫我怎么办呢?啊——对了,我们就说,这次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剑客林子瑜,输给他的归邪剑一点儿也不冤!”
萧珩给他取笑连连,半分也不着恼,只看了看长书,道:“此地凶险,破云剑再是神妙万分,也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长书道:“哦,是么?我倒真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
萧珩欲言又止,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长书待要追问,却听明玉大声道:“李总管!不知今夜还没有船出岛的?我和萧师侄赶着回青锋谷,若是有船出岛,我们便趁夜告辞了。”
原来李中序正携了李庭往这边走来,听他如此一说,面上露出遗憾之色,道:“两位这么着急着走?既如此,那我这便吩咐下去,少时我亲自送两位出岛。”
明玉谢道:“这如何使得?”
李中序笑道:“两位是我百灵岛贵宾,理应如此。”说罢立即转身而去。
李庭跌足道:“两位仙风道骨,小弟一见之下十分钦佩,怎么这就要走?太不给小弟面子啦。”
萧珩笑道:“实在谷中事务繁多,不敢太过耽搁,还望李兄见谅。”
明玉道:“若你岛上有两位海棠小姐那就好了,我和萧师侄就算再给人火烧眉毛,船底凿洞,也要留下再努力努力。”见李庭面上阴晴不定,又连连叹道:“可惜啊,可惜。对了,子瑜兄,你大喜之日,咱们就不给你闹洞房了,你多担待担待……”
长书早见一痕坐在不远处,朝她微微而笑,便起身道:“好,那就不送了,两位慢走。”
她走至一痕身边,一痕见李庭尚未跟随而至,便低声道:“想不到我与你无意间竟然做了百灵岛一枚棋子,今日看来,百灵岛也绝非善辈,早知如此,倒不如真如红药所言,毁了那天陵剑。阿书,你若有机会——”
长书不待他说完,便道:“先生放心。”
一痕叹道:“只可惜了那越王八剑……”
作者有话要说:
8
8、八 。。。
卿府地处百灵城东,足足占据了小半个城,府中井然有序,戒备森严。长书散席之后便被引至偏院聚贤楼休息,虽是夜半时分,但隐约之中也可见飞檐重顶,雕梁画壁,亭台楼阁别致精巧,深深庭院中枝繁叶茂,花香扑鼻。聚贤楼前一汪清泠池水,岸边居然垂柳依依,她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百灵岛身处东海风恶浪高之地,卿府中却是这般秀丽雅致的格局。
她躺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开窗,只见底下重重守卫,皆是身悬长剑,来回穿梭不止,她暗自点头,掩窗沉思。
以日间所看情形,百灵岛有两个海棠无疑了,明玉和萧珩不知天陵剑之事,应是只为试探海棠身份而来,但却不知此事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青锋谷有什么关系,听明玉口气,他俩此来似是受了百灵岛不少阻扰,可惜席间李庭在场,未能问个清楚明白。
她比剑之时虽换了男装,但赏剑大会之前,一直跟在一痕和聂英身边,李庭等人又焉能不知?聂英既已抛弃天陵剑,百灵岛即使拿走,也不会惹人非议,却又为何一定要借娇客身份将她囚禁在此?莫非百灵岛与青锋谷有什么暗中牵连,日间她以啸声助萧珩赢得凤鸣剑之时,便猜到她是青锋谷弟子,以为她别有用心?
她思来想去,唯有今晚便趁地利之便一探究竟,以免夜长梦多,想到此处,便将门打开,高声道:“来人!”
即刻便上来一个守卫,躬身道:“姑爷有何吩咐?”
长书道:“我方才酒喝得太多了,此刻头疼得厉害,不知可有醒酒汤没有?”
那守卫连连道:“有、有,姑爷请稍候,这就给您端去。”
长书待他出门,便走到窗前,见他下了楼便径自绕过池水往西而去,不一会儿,果然端了一碗醒酒汤上来。
长书喝了一口,怒道:“什么醒酒汤?这么难喝!”
那守卫疑惑道:“醒酒汤都是这个味道呀!”
长书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搁,道:“颜色也不对,分明是隔了夜的,也敢拿来给我喝!”
那守卫道:“这……”不由探过身来,低头往桌上那碗汤看过去。长书待他低头,右手以掌为剑迅速劈向他颈间,那守卫哼都未哼一声,身子软软跌倒,她左手扶住,口中高声道:“这可不是隔过夜的么?你自己喝喝看!”一面说,一面脱下身上外衣,与那守卫对换,将他帽子取下戴到自己头上,再把他拖到床上,展被盖好。
收拾停当后,便将那碗往地下一扔,伸足踢倒桌椅,怒喝道:“你主人是教你这般对待贵客的么?太不懂规矩了,这两脚就是赏你的,出去!”
门口众守卫听得楼上乒乓乱响,忙抢上来,推开门一看,林子瑜已背着身躺在床上,那送醒酒汤的同伴弓着身子,埋着头紧捂肚子,众人不由十分同情,领头之人一拍他肩头,道:“别踢坏肚子了——你回去歇着吧。”只见他点点头,仍是捂住肚子,似是十分痛苦的摸样,下了楼便慢慢往西边走,那头领笑着骂了一声:“妈的,踢坏了肚子还不忘偷吃!”
长书转过池边一座假山,这才站直身子,望四周看去。其时月光皎洁,照得偌大的卿府光影交错,更是宛如迷宫一般。她站在暗处,只见前方不远处是一排白瓦房,屋内灯火通明,还余有丝丝炊烟,东面树丛掩映之下是一座精巧阁楼,远远望去绿窗红幔,似乎是女子所居之所,她正欲往那阁楼走去,却见那排白瓦房正中一间门开了,出来一名青衣女婢,提着一篮物事,径自往西面一片树林走去,她心念一动,便改变主意悄悄跟在后面。
只见前方那婢女在树林里绕来绕去,片刻之间竟然不见了影踪,长书追进树林,四下里寒气森森,林中繁茂枝叶挡住月光,只有树影憧憧,她心中十分奇怪,在林中搜寻了一遍,唯一能见的影子也只是自己被月光投在地上的黑影,待要走出树林,谁知转来转去,隔不了一会儿又转回原地,她知这树林有古怪,只得攀上一棵大树,等了许久,这才见那女婢身影出现,忙在心中记下她走法,待她去得远了,方才跃下树来,出了树林。
她不敢再耽搁时间,忙赶到那座小小阁楼背面,悄悄攀上二楼美人靠,只听偏西一间房内隐隐传来说话声,便轻轻将身一纵,攀上悬梁,藏在阴影中,透过一扇虚掩的窗户往那房内看过去,一看之下,却不由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小巧绣致的阁楼是海棠的闺房,可看这屋内的情形,却并非如此。
只见窗前倚着一人,斜斜靠在贵妃榻上,正背对着长书,隐约之间只见黑发如瀑,衬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衫,听说话声乃是一个女子。她对面站着一人,却是岛主卿海生。
只听那女子问道:“青锋谷那两位,都走了么?”语声娇柔,有一丝说不出的媚意。
卿海生低声下气道:“走了——中序亲自送出岛的。”
那女子道:“好好儿的一场赏剑大会,给你们弄成这样!你自己倒说说看,你还能办成什么事儿!”口气虽然严厉,那语声听去却仍然娇媚万端。
卿海生神色懊丧,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那女子道:“只是考虑不周?你次次都是考虑不周,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卿海生面色发青,隔了片刻,才道:“此次的确是出了不少意外,不过好在天陵剑已拿到手了,之仪,你就别生气了……”
那女子道:“我问你,聂英什么时候会见过青樱?”
卿海生迟疑:“我也好生奇怪,此事怕还是要问问青樱自己。”
那女子冷笑一声:“问你也是白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今日若不是青樱认出傅长书,你怕还只当她是一痕身边的普通弟子吧?”
此话一出,藏在外面的长书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这青樱是谁?如何会认得我?这叫做“之仪”的女子又是谁?卿海生一岛之主,为何对这女子如此忌惮?”
她心中疑窦丛生,只听那女子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卿海生道:“留着她无用,只会碍事。待岛上宾客一散,便可结果了她,对外只说海棠随他嫁去了紫云洲,反正那紫云洲林子瑜的来历也是杜撰的,正好海棠从今以后也可销声匿迹了。”
那女子沉吟半晌,道:“傅长书虽是青锋谷弃徒,但自小才学出众,十七岁便得以掌管枕剑阁,如此人才,若能为我所用是最好的。方才庭儿过来之时,我已让他去试探试探,若她坚持与我们作对,再处置她不迟。”
卿海生道:“……也好。对了,之仪,你去年不是说想念历洲的白玉兰么?我让中序在后院种了些,昨日听说玉兰花已开,不如明日我陪你去后院赏花可好?”
那女子默然一阵,才道:“难为你了……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我总是记得的。”
卿海生听她此言,不由欣喜若狂,大喜道:“之仪……”踌躇良久,见那女子再无别话,只得道:“那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来接你。”恋恋不舍而去。
长书待卿海生走远,便轻轻攀下悬梁,心中打定主意,欲将这女子擒住问个明白,手中长剑一紧,正要破窗而入,却听庭院内一阵喧哗,转眼之间火光四起,她在高处看得分明,只见各处守卫潮水一般涌向西面,那西面尽头的围墙处,一个少年挥动着一把黑黝黝的物事,正奋力砍进园来,一身褐色布衣,正是聂英身边那少年红药。
长书吃了一惊,只得撇开那女子,纵下楼来,混入守卫之中,往西面奔去。红药手中一把漆黑铁剑,约莫两尺见长,被他舞得全无章法,但他胡乱砍来,尽是些不要命的招式,众守卫见他狠烈决绝,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一时倒奈何他不得。
长书奔至他身边,便挥剑隔开众人,将他左手拉住,正待说话,红药右手已一剑砍来,长书一挡之下,暗暗吃惊,未及多想,忙轻声道:“红药,是我。”
红药这才看清她,不由喜道:“阿书姐姐——”说话间心思一分,肩头便被一剑斜斜刺中,顿时血流如注。
长书喝道:“快走——”一手挥剑抵挡,一手将他腰带一提,暗暗使力,将他往那围墙高处一扔,红药大叫道:“我不走,我要救我家公子——”却是身不由己,似被一股大力托住,转瞬之间身子已越过墙头,他忙将手臂一伸,吊住墙头,这才又爬上来骑在墙上,往下一望,只见长书身姿轻灵,游走于一片霍霍剑光之中,四处险象环生,她却游刃有余,手中长剑似惊鸿闪电,直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咬牙撕下一块衣角,将肩头上涌出之血擦了擦,便又跳下墙头。长书眉头一皱:“你下来做什么?这样救不了你家公子的。”
红药不答话,哇哇大喝两声,将那铁剑挥舞开来,挥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