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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亦慌忙起身,行礼致敬。那妇人还礼之后,复又进洞,续搬出菜饭。石户农先盛一碗饭递给舜,舜正在逊谢,那妇人又亲手盛了一碗,双手举起,高与眉齐,送与石户农。石户农亦双手鞠躬接受,两夫妇相待,仿如宾客。舜看了,非常钦敬。
那妇人自进洞去了,这里石户农请舜坐下对餐,菜只一味,青菜而已。舜道:“初次相见,即便叨扰,不安之至。”石户农道:“仲华,你太俗套了。”二人吃完,那妇人复又出来,收拾而去。舜深觉踌躇不安。石户农道:“仲华兄磊落豪士,何其拘耶?”舜道:“以某在此,致嫂夫人贤劳旰食,何以能安?
”
当下又闲谈了一会,石户农要上田工作,舜亦随行,愈谈愈莫逆。舜此行之目的,石户农也明白了,就劝舜道:“此地有山田可耕,何必远求?山下民风强悍,争斗不休,不可和他们共处,还是在此处为是。”舜听了,想了一想说道:“某且往察看情形,如果真不可以相安,再来此地何如?”石户农见舜如此说,亦不强留。
当下到了歧路,各自分别。舜担了行李,径往山下而来。
只见前面平原与山地相错,田畴甚多,但是人民简陋得很,都是依山|穴居,远望如蜂窝一般,想来东夷之俗还未脱化。舜周历一转,就在山麓之北择了一处硗瘠之区,报告当地里长,请求耕种。里长答应了。舜先在那里筑起一座茅屋作为栖身之所。
然后披荆棘,辟草莱,慢慢地耕作叭哪知当地人民果然刁悍,有几个为首的豪强,看见舜是个异地的客作,便纠合了些党羽来和舜寻衅,说舜是私垦官地,舜将官给执照与他们看了,他们虽不敢怎样,然而时常和舜作对。舜所已经开垦之地,他们往往越畔侵占,攘以为已有。但是舜总不和他们计较,仍旧是恭而有礼的待他们,他们倒也无可如何。后来他们对于舜所造的茅屋,似乎有点妬忌,说他太奢华了,不像乡下种田人所住的,或者将舜的柴扉推倒,或者将舜所编的槿弄破,种种骚扰,不一而足。后来他们又想方法,将舜田的水源断绝,不许舜取用灌溉。舜就在山下相度地势,自凿一井,不到两日,就凿好了。其地恰当泉脉,水流汲引不穷。那些豪强,看得有点稀奇,有些人猜舜是有妖术的,有些说舜是有神功的,议论纷纷不一,但是从此却不甚来唣。
一日,舜于耕作之暇,偶然取出那纪后所赠的琴来,鼓了一曲,随即唱了一歌,不想被邻近的人听见了,老幼男妇,纷纷来看,并要求舜再弹再唱,舜便依了他们。那些人闻所未闻,个个手舞足蹈。一个老者说道:一‘我知道这个东西叫作琴,我从前看见学校里的大教师弹过的,有多少年没得听了。”就问舜道:“喂,你从哪里学来的?你进过大学吗?”舜很谦和的答道:“某没有进过大学,是另一个师傅传授的。”有一个中年人问道:“你是个农夫小百姓,学它做什么?”舜道:“这种乐器懂了之后,可以陶养性情,增人的品格。偶然烦恼的时候弹一曲,可以解除忧愁;忿怒的时候奏一曲,可以消除暴气:它的用处多得很呢。”又有一个中年人摇摇头道:“我不相信。”舜道:“刚才我在这里弹的时候,老哥听得有趣吗?
”那人道:“有趣的。”舜道:“那么是了,听的人尚且有趣,弹的人可以抒写自己的旨趣,发挥自己的胸襟,岂不更有趣吗?”众人听了,似乎都以为然。当下舜便将乐歌的原理与做人的道理,夹杂的向众人演说了一遍,目的总在化导他们的刁悍之心。众人听了,仿佛都有点醒悟,渐渐敬重舜了。有几个居然情愿受业,请舜教琴,舜亦不吝教诲。但是,这些粗心暴气和资质愚鲁的人,哪里学得来琴呢?过了两日,手生指硬,依然不能成声,不觉都有点厌倦起来。舜道:“这个琴学来烦难。我明朝教汝等另外一种吧。”
这日晚间,舜砍了许多细竹,断成无数竹管,管口用细小之竹塞住大半,再用小竹叶片嵌在塞子中间,共总二十三管,并排平列,用木板夹住,再用竹板镶其两头,编成一种乐器。
最长之管,长一尺四寸,以次递减,其形参差,仿佛凤凰之翼。
尚余下十六管,又编成一个小的,最长之管只有一尺三寸。按着宫商角徵羽五音,轻重、长短、高下、清浊,声音个个不同。
制成之后,吹起来,悠扬婉转,如鸾吟风鸣,非常悦耳,舜自己亦颇觉得意。
次日,工作之暇,诸人又来请教。舜便将制成的乐器先吹给他们听,又教他们吹的方法。众人听了,吹了,个个乐不可支。但是乐器只有大小两件,你也要吹,我也要吹,不免争夺起来。舜慌忙劝阻,趁势便将做人应当推让的大道理和他们说了一番,随又说道:“人所以和禽兽不同的地方,就是一个礼字。礼的根据,就是退让。禽兽是没有礼的,遇到可欲的东西就争,食物也争,雌雄也争,两物争一食,两雄争一雌,这是常见的。争之不已,则夺;夺之不已,则相咬,相噬。试问我们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如此?假使人人心中都只知道有自己的利益,而不知道礼和理,请问世界上还能够一日安宁吗?人生的第一要事,是应该互助的。同在一个范围之内,你助我,我助你,和和气气,那么何等的快乐!假使同在一个范围之内,你但知道你的利益,不肯让他;他又但知道他的利益,不肯让你;结果必至争夺,两败俱伤,何苦要紧呢!现在这个乐器,你要吹,他也要吹,他和他又要吹,遂至于相争相夺,夺到后来,势必夺破,大家没得吹,岂不是两败俱伤吗?如若知道退让,他吹了你吹,你吹了他吹,既不至于相闹,又不费力气,又不费时间,何等的好呢!你们假使刚才不争,互相推让,此刻早已大家都吹过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仔细一想,觉得刚才的这一番争闹,的确无谓而可笑,于是就有一个人间道:“那么,谁应该先吹?
谁应该后吹?还是拈阄呢?还是抽签呢?”舜道:“我看都用不着,最要紧的是讲礼。礼别尊卑,礼分长幼。尊者先,卑者后;年长者先,年幼者后。这是天然排定的次序。何必抽签拈阄呢?”内中一个人忽然问道:“你处处讲让讲礼,我们前回弄破你的茅屋,侵占你的田地,断绝你的水源,你总不和我们计较,是不是就是让吗?”舜道:“是呀,这个就是让。假使我不让,势必和诸位争,争的结果,无论是那一方面失败,终究必至于大伤感情。古人说得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本来都是好好兄弟,何苦伤害感情呢,所以我情愿退让了。”
内中有一个人又说道:“假使我们只管侵占你的田,你怎样呢?”
舜道:“天下之大,空地甚多。就使诸位将我的田统统占去,我亦还有别处之田可以去耕,何必定与诸位相争?总而言之,人生在世,礼让为先,情谊为重,货利财产等等,皆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朝可以散,夕可以聚,只有礼让情义,是人和禽兽分别的关头,假使弃去了礼让,灭绝了情义,虽则得了便宜,占了许多财产,终究是所得不偿所失呢。
诸位以为如何?”众人听了,天良渐渐发现,不觉都呆了,寂无一声。舜看了他们一会,便笑道:“我们言归正传吧。这个乐器名字叫箫,是我想出来的,制造非常容易,我一个人昨晚已制成两个,假使大家制造起来,更加快,只要几个晚上,大家都可以有得吹了。现在我看要吹者轮流吹;不要吹的,跟着我制造,如何?”众人此时都推让起来了,大家都不要吹,情愿跟着舜制造。一晚功夫,便已制成了二三十具,大家分配,还有得多。那余多的,却又彼此相让。让到后来,大家都不要,就存在舜处,请舜分配。于是每人各执一箫,一路吹,一路走,欢天喜地而去。
自此之后,当地的豪强不但不来欺舜,而且个个都敬重舜。
有时邻居争斗,都要请舜裁判,舜的话比官令还要佩服,绝无疑意。舜平日总是为人父言,依于慈;为人子言,依于孝,为人兄言,依于友;为人弟言,依于恭;为人夫言,依于和;为人妻言,依于柔;为邻舍言,依于睦;为朋友言,依于信;为做人言,依于仁义。如此而已。
半年以后,风气大变,种田的人居然都知道自己取那硗瘠之地,而将那肥沃之地互相推让了。舜又教他们作室筑墙,以茅盖屋,舍去了那个|穴居的陋习,以合于卫生之道。大家亦都一一依从,果然比|穴居舒服便利,于是益发爱舜敬舜。远方的人民听见这个风声,搬到此地来住的络绎不绝,偏僻之地渐成了繁盛之区,可见舜化导的功效了。舜看见他们如此,亦是安心,然而一想自己得罪父母,只身远窜,不能事奉,不由得不忧来填膺。再看看邻居之人,一家父子兄弟,融融泄泄。而自己则零丁孤苦,有家归不得,尤觉伤心。
一日,正在秋收之际,想到父母,禁不住仰天放声大哭,声音悲惨。号泣了一会,忽觉背后有人用手拍他的肩,并问道:“足下何如此之悲也?”舜慌忙拭泪起身,转头一望,却是一个伟丈夫,生得豹头、环眼、虬须、燕颔,气概不凡。后面又跟着四个人,个个张弓挟矢,有的擎着鹰,有的牵着犬,桓桓赳赳,都显出武勇气象。舜便哽咽着问道:“公等何人,有何见教?”那人道:“某姓伊,名益,亦叫柏翳,字曰隤□,高阳氏之第二子也。适因行猎,经过此地,闻足下哭声悲惨,不由得不前来动问,未知足下有何不平之事?倘可助力,务请直言,定当效劳。”舜拱手道:“原来是帝室贵胄,失敬,失敬。
某适因家事,有感于衷,故而恸哭,说起来非常惭愧,其他实无不平之事,深感义侠,敬谢,敬谢。”
隤□见舜仪表绝俗,吐词不凡,亦动容转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舜道:“某姓虞,名舜,字仲华。”隤□听了,矍然道:“原来就是仲华先生,久仰,久仰。”说着,弃去了手中的弓箭,重复深深作揖致敬,道声“幸遇”,转身指着一块大石向舜道:“我们且坐了谈一时,何如?”舜一面还礼,一面答应。那时后面四个人亦过来行礼招呼。一个叫伯虎,一个叫仲熊,一个叫朱,一个叫罴。隤□介绍道:“伯虎、仲熊两位是高辛氏之子,当今圣天子的胞弟。”舜道:“原来就是大家所称为‘八元’之中的两位吗?久仰,久仰。”那虎、熊二人,亦谦逊几句。当下六个人就在石上坐下倾谈,愈谈愈投契,直到日色平西,隤□等方才别去。
次日又跑来再谈。那隤□平日是专门研究动物学、植物学的,所有上下草木、鸟兽、昆虫等名物形状,出在何处,性情如何,如何驯养法,皆能洞明深悉,阅历又广,走遍名山大川,言之滔滔不绝。朱、虎、熊、罴四人与隤□性情相合,亦喜欢研究这种学问,跟着隤□到游历,五个人总是在一起。但是虎、熊之才胜于朱、罴。而隤□又胜过虎、熊。当下舜知道隤□是个大有为之人,隤□亦知道舜是个大有为之人,两相敬重。遂在田间订起交来,足足盘桓了多日,方才别去。
时光荏苒,倏已冬初。舜乘此农隙之暇,收拾了所得的货物,束装归里,将以省亲,兼奉甘旨。哪知到了家中,母与弟依旧置之不理。其父瞽叟更口口声声不许他住在家中。舜无奈,恸哭而出,来到秦老家中。哪知秦老去世三月,已安葬了。不虚在苫块之中匍匐而出,对舜稽颡大恸。舜追念秦老一向提拔保护之恩,亦怆伤欲绝,忙到灵座前痛哭一常然后向不虚吊唁,问秦老病殁情形及时日,不虚一一回答。不虚又问舜出外情形,舜亦一一说了。
不虚道:“四个月前,洛陶来访你消息,我当时和他说,总在泰山之南,不想说错了,你恰在泰山之北。后来因为先父病重,没有心情招待他,他亦匆匆而去,想来没有遇到你。”
舜应道:“是。”于是又谈谈各种别后事,这日就住不虚家中。
因见不虚新丧守制,不好多搅扰他,次日即动身告辞。不虚问他行踪,舜道:“现在正是农隙,既不能在家事亲,岂敢回到历山去偷安?我现在想往西方一行。我终岁劳动所得,本想献上二亲,无奈二亲总不许我开口,并不许我站立,无可上献,只好另易些货物,暂时作为负贩生涯,以逐十一之利,且待来春,再往历山躬耕,你以为如何?”不虚点头赞成。当下舜别了不虚,即向西方而去。
哪知舜才去了一日,洛陶就到不虚家中,看见不虚,就高声问道:“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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